银川重重磕头,“奴婢愿接受任何惩罚。”
今夜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乱,容不得静下心来思考,沈清颜揉揉眉心,神色间遮掩不住的疲倦,“我有些累了,明日再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念香扶她歇到床榻间,吹灭了灯,掩门退了出去。
殿内再度恢复了安静。
黑暗中,沈清颜抱着衾被,盯着某处怔怔出神。
这一世与前世截然不同,仿佛所有的事情都颠倒了个遍,没有一件是完全重合的。
就连陛下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那个吻……
沈清颜鬼使神差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转而想起什么,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下。
她想到了死去的钟思阳。
前世钟思阳带她离开前往幽州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堪称的上挑不出一丝不妥来,可就是这样的人,最后成为了软禁她的凶手。
帝王高高在上,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气度,都是钟思阳比不上的,可这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沈清颜掀过衾被盖住脑袋,双手交叠护于身前,以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沉沉睡去了。
……
还有两日,就是爪陵国时辰进宫面圣的日子。
那夜之后,帝王仿佛也就跟人间蒸发般,没有派人问过,也没有再在面前出现过。
倒是让人松了口气。
殿内冷冷清清,她有些想雪团了。
沈清颜在御花园内绕了一圈,到底是忍住冲动没去要回乐团,转脚去了忻欢宫。
刚走到宫门口外,一支弓箭划破长空,倏地插|进她们脚下。
沈清颜脸色微白,踉跄后退。
萧琼也愣住了,一脚把还在地上乱爬的霍明朗踹了个趔趄,毫不犹豫地越过他,到了沈清颜跟前,关切道:“还好么,有没有吓到你?”
沈清颜摇摇头,“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起来了。”
“无妨,皮肉伤罢了。”
“我说二位,现在是只有我受伤了不成,”霍明朗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喘着气,毫无形象可言,嘴里骂了句脏话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前后沾的土,“我就是太医,不会武术也不会舞刀弄枪的,不就是埋汰了你几句,至于把老子的命往死里弄吗?”
萧琼眯起眼,冷声道:“你那叫埋汰两句?都快问候到我萧家列祖列宗了,还有,你跟谁称老子呢。”
“……”霍明朗揉动手腕,“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不跟你计较。”
说罢,他留下药方,带着药箱就离开了。
沈清颜听着二人你来我往斗嘴,倒是比起萧琼跟楚袅袅还要有趣几分,她握住萧琼的手往屋里走,“还是要好生修养才是。”
萧琼坐下,倒了杯茶笑道:“春猎回来后就有些闲不住,养病养着,反倒是一身武艺给生疏了。”
沈清颜笑了笑,没接话。
大概是瞧见了有趣一幕,凡是空闲时就过来坐坐,无一例外都能见到两人打打闹闹,后来楚袅袅病好,干脆二人坐成一排,吃着茶水点心,好不惬意。
***
爪陵国坐落大渝西北处,虽是小国,却盛产矿石,此番前来是抱着跟大渝结盟的心思。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小国,无权无势,若说爪陵国还有谈条件的家底,那其他的这些,完全是为了庇护而来。
今儿夜里的热闹不亚于除夕元宵,隔着远远宫阙,隐约听见前殿传来的吃酒声和欢呼声。
银川依旧留在华池阁内,只小作惩戒,就像是她之前说过的,她会怀疑银川心思深虑,却从未怀疑过她的不二之心。
银川奉上茶,挑亮了些灯芯,“看久了会伤眼睛,美人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白日里沈清颜睡得精神饱足,没有丝毫困意,正倚在榻上看书,忽听得外面传来跪拜行礼声。
未见着人,一股冲天酒意先弥漫开来。
安禄海扶着帝王,忙推开门走进来。
“美人,陛下喝醉了。”
从她的角度看去,几乎是见到帝王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安禄海身上,脑袋低垂,脸色醉熏,墨发遮住了半张脸,令人看不清神色。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帝王喝了这般多。
沈清颜也顾不上其他,随手把书往榻上搁置,吩咐人去准备醒酒汤,眼见着要伸手去扶时,帝王踉跄了下,迎面撞进她怀里,撞得她连连后退才站稳。
“念……”
她刚唤出音来,剩下的话就被腰间禁锢的臂膀打断。
帝王下颔抵在沈清颜肩上,高挺鼻梁落在她颈侧,沾了酒意微微湿润的唇角轻碰了碰。
“躲了朕几日,可还是在生气?”
这话,哪里是像醉酒的人说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醉酒
帝王饮了酒, 唇是凉的,说话吐出的气息是灼热的,他弯下腰, 贴着雪白颈侧轻蹭了蹭。
肌肤相贴的瞬间领沈清颜浑身一颤, 她清晰地感受到,被蹭到的那片肌肤滚烫无比,鼻息拂过,肌肤表面刹那间泛起了颗颗颤栗。
她心跳加速的厉害,就在愣神间,耳垂传来微微刺痛, 似是被人用齿列叼住细细碾磨,温热舌尖舔上的瞬间, 一股热气轰地冲上大脑, 在脑海中绽出烟花般的绚烂。
“是烫的。”
低而沉的声线钻进耳中, 酥酥麻麻。
说着,他齿列松开, 贴着圆润耳廓往里轻轻吹了口气。
“……”
沈清颜耳边嗡嗡作响, 搭在帝王后背的手指下意识攥紧, 连用了多少力道她都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肩头几乎承载了男人的大半重量, 有些泛酸了, 她想要抽出手扶人坐下,手腕动了动, 却发现抱着她的人压根没有想松手的意思。
她只好道:“您喝醉了, 臣妾扶您进去。”
谢阙低笑了声,把人松开, 任由沈清颜扶着他坐到床上。
方才站着没觉得, 这会儿坐下, 腹中倒腾的酒意上涌,连带着头都隐隐疼了起来。
他缓过神来,顺势往身侧一趟,径直躺在沈清颜腿上,拉过她的手放在太阳穴上,“头疼,给朕揉揉。”
前后不过几次呼吸的瞬息,柔软的手指就开始动了起来,随后听见人小声抱怨了句,“那您还喝这么多。”
今夜前殿设宴,邻国使臣和朝中大臣们都在,起初众人面面相觑,战战兢兢,没人敢起身敬酒,后来不知陆昀哪根筋没搭对,率先站起身来,接二连三的就开始轮番敬酒,恰巧他也存了要往华池阁过来的心思,就顺势喝了。
大抵是知道沈清颜心软,醉成这样,她也不会不管他。
剧烈的疼痛感舒缓了不少,但还是有些不舒服。
谢阙阖着眼,没说话。
四周安安静静,只有衣料摩擦声在耳边簌簌作响。
沈清颜垂着眼睫,指尖放柔了动作,目光也不自觉地在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流转,眉骨、眼睛、鼻梁……甚至是唇的弧度,无一例外都挑不出瑕疵来。
看的时间久了,还是能够隐隐约约看出来幼时小哑巴的影子。
她鲜少会这样认真观察一个人的样貌,总觉得盯着人瞧不太礼貌。这时,帝王薄薄眼皮下的眼珠轻轻转了下,似是有睁开眼的迹象,沈清颜慌忙挪开视线,颇有几分偷看人的心虚。
念香端着醒酒汤进来,放在小几上,银川跟在身后,把水盆和干净帕子往旁边一搁,二人转身退出去的同时顺手关上了门。
念香担忧道:“也不知美人能不能照顾的过来。”
银川道:“仔细听着点动静吧。”
安禄海摸摸肚子,叹了口气道:“陆大人也真是的,敬酒就敬酒吧,偏偏要扯上沈美人说事,说的还都是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陛下听着心里高兴,就把敬过来的酒都给喝了。”
银川眉角抽搐了下,没再说什么。
沈清颜端过醒酒汤,刚捏住白瓷勺想要试试温度,蓦地腰间一紧,手指一哆嗦,险些洒出来。
她低头,就见帝王翻了个身,整张脸埋进她腰间,有些难受的皱了皱眉。
沈清颜推搡了下他的肩,“陛下先把醒酒汤喝了。”
“不喝,”谢阙脑袋埋得深了些,“朕睡一觉就好。”
她的腰,很柔软,很舒服。
他恨不得沉溺在她怀里,永远都不要醒来。
这话说的有几分赌气意味,沈清颜唇角抿了抿,“您还是等喝了再睡。”
没人回应。
帝王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倒真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沈清颜坐的腿有些麻了,放下醒酒汤,想要起身活动下,紧接着就被腰间力道拽了回去。
那力道用了几分重,拽的她生疼。
人压根没睡,是醒着的。
沈清颜皱皱眉,唤他:“陛下?”
见人还是不动,她抬手,在帝王发烫的脸面上轻轻拍了下,尾音多了几分幼时般的娇蛮,“小哑巴,再不醒就把你踹下去。”
“……”帝王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坐起身,按按眉心,“朕要是真睡了,你还能真踹下去不成?”
沈清颜端来醒酒汤,递给他,“您这不还没睡。”
青瓷碗停留在眼前,谢阙等了半晌也没见人有动作,等到头又开始疼时到底是没忍住。接过碗,攥过沈清颜的手,让她的手指捏住勺子,舀了醒酒汤喂进自己嘴里。
随后又把碗塞回到沈清颜手里,深邃眸底映出她的面容,“喂朕。”
沈清颜微微一怔。
这人还真是……
他明明可以自己喝完的。
沈清颜也不是那般矫情的人,喂个醒酒汤而已,她一勺一勺喂着,很快碗底就见了干净。
趁人还醒着,又取来漱口茶让他漱口,干净帕子浸水拧干,动作轻柔的擦拭过他的脸,他的手,最后是将龙纹衮服解开,放在一旁。
这衣服明日定是不能穿了,皱皱巴巴,还有股酒味。
沈清颜看着衣服上的褶痕,忽然想起这好像是她刚才攥出来的。
许久听见里面没动静,念香不放心的问了几句,很快沈清颜就应了,让她们先回去歇着。
谢阙躺在里侧,勉强撑着精神盯着人收拾好,吹了灯,躺下后才松了口气,试探性地伸出手,把人搂进怀里。
“睡吧。”
酒意是熏人的,往常沈清颜最不喜欢这个味道,可今夜忽然觉得,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翌日醒来时,光线耀眼的很,沈清颜不适地往里缩了缩,直至闻到那股龙涎香的味道才反应过来,似是想到什么,一下子清醒坐起来。
“陛下,您还要去上早朝呢。”
“不去,”谢阙嗓音带着倦意,“随意,让他们站着。”
说罢,胡乱摸索了几下,掌心扣住沈清颜的肩,让人躺下,下颔抵在她发顶间,道:“再陪朕睡会儿。”
谢阙睡得深沉,沈清颜却毫无困意。
她听见了轻轻推门声,还有低低交谈个催促声,应该是安禄海和念香她们,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叫陛下起来上早朝。
恐惧压过尽职尽责,到底是没敢进来,又把门给关上了。
沈清颜百无聊赖,眼皮渐渐发沉,贴着帝王温热的胸膛又睡着了。
春光日和,清风吹拂,枝摇芽颤。
合了一室静谧。
***
两国缔约结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最主要的是双方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和筹码,而这份诚意,大渝帝王压根就没想给过。
原定是今日见面商谈,可他们在金銮殿内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着人影,这不是故意下马威是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爪陵国的使臣们冷着脸色回到了宫殿,没待多久,大概是心里有气,连带着住在皇宫都觉得晦气,命人驾驶马车行进了朱雀大街。
马车弯弯绕绕,趁路况拥堵时甩开身后盯梢的人,到了人烟稀少的小巷子时马车里面的人迅速换进早就准备好的另一辆马车内,车夫扬起马鞭,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
车身挺稳,有两人从上面下来,身上穿着灰色斗篷遮住脸,敲开门说了几句后,小厮连忙将人请了进去。
“赤达鲁王子,我家大人早就恭候多时了,您请。”
门吱嘎一声推开,赤达鲁掀开兜帽,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时冷笑了声,“赵老太爷还是这么谨慎,本王子都从皇宫出来了,竟连他老一面都见不上。”
哪怕是他们之前互相来往的书信,上面书写的墨汁和纸张也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半月后字迹便会自动消失,就算是令人想抓把柄都抓不住。
赵承越温和道:“王子说笑了,家父感染风寒身体不适,还托臣跟王子赔个不是。”
赤达鲁不耐烦的打断他道:“行了,别跟本王子在这里拽文,说正事,你们赵家这次胃口可不小,想要一口吞下就不怕把自己撑死,借本王子的兵权可以,但本王子要知道,你们能给什么?”
手中扳指转动,赵承越笑了声,“帮王子登上王位,如何?”
爪陵国皇室的情况不比先帝在世时诸位皇子夺嫡好到哪里去,赤达鲁只是被看好的王子之一,与他竞争最厉害的,是当今王后的长子,也就是此次随行而来的贡黛公主的哥哥。长子权势滔天,朝中支持的臣子很多,若不是因为这种局势对他很不利,他也不会冒险跟赵家联盟。
赤达鲁微微眯起眼,审视着眼前的赵承越,似是在思考这事到底有几成把握。
赵承越任凭他打量。
对于眼前的局势来讲,赵家要更为迫切些,就在前几日,大理寺逮捕了赵府的十三名门生,罪名是与敌国通判,偏生那几人手上还掌握着朝中不少名单。据打听来的消息说,大理寺并没有用刑,只是关押起来,这般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态度,好似帝王早就牢牢掌控。
就好像,是在等赵家动作。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快乐!(大家有没有在垃圾桶里捡到金镯子啊……)
第46章 册子
从陆府回来后, 沈清颜就命人在花圃旁扎了秋千,闲来无事时,她就坐在秋千上, 欣赏着春暖花开, 岁月静好。
尤其是入春后晴朗天气就多了起来,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浑身都懒洋洋的。
连带骨子里都透着痒。
念香把殿内被褥全都抱出来晒了晒,走到雪团毛绒绒的小窝时撇撇嘴,寻了处光线最好的地方放下,抱怨道:“平日雪团乱跑闹腾时, 弄得殿内乱糟糟的,奴婢心乱还嫌它烦, 这会儿不在倒是有些想它了。您瞧瞧这小窝, 都快要结蛛网了。”
银川笑笑, 端了盘糕点放在小几上,“也不知谁天天都要抱出来晒晒, 哪里来的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