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阙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弱小可怜的东西,小孩子直接排在首位,现在陶然分去了沈清颜大半注意力,已经让他吃味的不能再吃味了,哪里还能再容忍下别的。
是以就在沈清颜要抱陶然时,谢阙微微眯起眼,伸手提溜起陶然领子,掀开帷帘,一把塞进了宣高飞怀里。
还在赶路的宣高飞跟小孩两人大眼对小眼好半晌,摸摸他的头,“乖,叔叔带你玩。”
陶然推开他,小脸坚决道:“别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宣高飞:“……”
你瞧瞧你说的什么屁话,昨日都让夫人摸过多少次了。
让他摸摸头,还能往回缩两缩不成。
沈清颜担忧道:“他还是个小孩子,腿上又有伤,你轻些。”
闻言,谢阙垂着眼看她。
眼底漆黑一片,看不见半分情绪波动。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都快要忘了,眼前这位还是位帝王。
自古以来。没有帝王会允许他人忤逆自己。
沈清颜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谢阙攥过她的手腕。
抬起,放到了他的脸上,“随便捏。”
沈清颜眨眨眼,半晌,忽地笑出了声,指尖有模有样的捏了两下,“连这你也要跟小孩子抢?”
说着,她双手环过谢阙的脖子,交叠收拢,“要是等日后我们有了孩子,那你岂不是天天都要生气。”
谢阙眼底神情微动。
他探出手贴到沈清颜小腹上,轻轻碰了碰。
“会有的。”他道。
他们会有孩子的。
两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城门口,排起了长长队伍。
不知为何,陶然倏地钻进了马车内,腿撞到地方,小脸疼的都变了形。
沈清颜扶起他,“来,小心点。”
“姐姐,我能不能先跟你们住,”陶然道,“等天黑了我再回去。”
白天街上这么多人,他不认识那些人,但那些人一定认识他,要是就这么出去了,说不定还没等见到父亲,就会被柳仙信徒们抓走。
他不想给姐姐惹麻烦。
“嗯,天黑后我找人送你回去。”
城门口负责查守的士兵们很严格,见是外地人,连着询问了好多事,都被宣高飞笑着搪塞过去。
天边日光高照,正是一天内最热的时候。
承上县侍奉柳仙,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柱子上还是店铺门前高挂的布面上,无一例外都带着蛇的图腾。
跟爪陵国的异域风情不同,此处透着些许压抑古怪。
进城后先去找了间客栈歇息。
沈清颜刚踏过客栈门槛,里面喧哗吵闹声霎那间就停顿了一瞬,视线不由自主的往门口看来。
肌肤似雪,双眸含水,美得如无暇美玉,她身着一袭素锦百褶裙,袖口、裙摆用蓝色镶边,腰肢婀娜纤细,走起路来时宛若踏莲而行,荡起层层涟漪。
离门口最近的青年侧过身子,还想看的再清楚些,却被眼前一道修长身影隔绝。
男人面具遮脸,周身气息冷冽,不经意间青年对上了那双黑眸,一下子就被骇到了,六月天里的冷气沿着脚底蹿过四肢百骸,目光像是刀子锋利般实质般扫过,好似再多看一眼,男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剜了他的眼睛。
念香银川交了银子订好厢房,小二连声应下,把人引上了二楼。
待二楼的门阖上后,楼底下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大了起来。
“那小娘子生的真好看,长得跟天仙似的,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对面的人桌下踢了他一脚,调侃道:“得了吧,再好看也不是你的,没见小娘子挽着妇人髻么,还有她身后戴面具的男子,眼神冷冰冰的,一看就不好惹。”
“那又怎么了,我看两眼还不成,也不知这小娘子是打哪儿来的。”
邻桌的人闷了口酒,砸吧两下嘴,摸着下巴说道:“你们别说,小娘子生的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你这穷酸样,除了在梦里,还能哪儿见过。”
众人哄堂大笑。
进了屋,陶然拆开脑袋上胡乱缠的布条,呼了口气,“憋死我了。”
念香噗嗤一声笑道:“瞧瞧,整日装得跟个小大人一样。”
陶然轻哼一声,别过脸不去看她。
连着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有些乏了,待到天完全黑透之后,同行跟随的几名禁军侍卫一路护送着陶然回去。
“爷,都打听清楚了,陶然是陶县令的儿子。”
第66章 柳仙
承上县的县令陶宴良, 是先帝在世时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榜眼,后被工部侍郎收为门内学生,一直留在身边寄于厚重。此人学识渊博, 作风清廉, 功绩亦是被朝廷看在眼里,仕途之路可谓是平坦无忧,直步青云。
可不知怎的,数年前忽地递交呈辞,请求朝廷将他调至承上县,那时承上县的县令刚刚去世, 先帝虽有不舍,但既然有人肯愿意主动前往, 也就应允了。听说后来这事, 还险些跟工部侍郎闹翻了脸。
那时候谢阙没回朝多久, 全身心都扑在皇子夺嫡上,只听人说过几句, 没多少印象, 若不是这次到这儿, 他压根不知道有这人。
只是, 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皇都城中的大好仕途, 跑到穷乡僻壤地来呢?
此番从宫中带出来留在身边的禁军,都是经过严格挑选, 听人话, 识面色,他们打听消息的速度也快, 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近些年承上县发生的大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句句不离柳仙。
就算是因为前些年不少百姓死在那场暴动中, 可柳仙的地位, 还是无人可撼动。
要是背后说坏话,让柳仙信徒听到,不问缘由不管对错,先把人抓走带到柳仙跟前问话,至于回不回得来就是另回事了。
毕竟,也无人敢过问柳仙的对错。
柳仙是仙,他们是凡人,哪有凡人对神仙不尊敬的道理呢?
宣高飞压着眉,道:“属下有一事觉得奇怪,承上县兵力弱,甚至可以说没有,要是寻常无依无靠的县令想要向朝廷求救,说不定信半路就会让柳仙拦住,或者是根本送不进去。”
他摩挲着下巴,疑惑道:“可陶宴良是工部尚书大人的门生,就算尚书大人不念及往日情分,一旦得知承上县困境,也会将信直呈给陛下,到时候朝廷完全可以派兵来帮忙解决此事。可为什么,这位陶县令完全没有动作呢?”
仔细想想,实在奇怪的很。
正说着,外面骤地响起一阵铜锣声,谢阙起身站到窗边,推开窗低头看了眼。
长长大街上,灯火通明,璀璨繁华,一行队伍有条不紊地走过,所有人都身着统一服饰,额头戴着蛇纹抹额,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些听不懂的话。
而在队伍的最前面,是顶四周系有薄纱的轿子,遮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
等队伍经过后,两侧跪地的百姓才站起身,双手合十弯腰虔诚膜拜,随后散开。
安静的大街顷刻间恢复了热闹喧哗。
宣高飞忍不住嘀咕道:“这些人是被洗脑了不成,跪柳仙比跪自家祖宗还亲。”
谢阙瞥他一眼,问道:“夫人呢?”
“哦,在隔壁,”宣高飞捂住嘴,“您放心,属下什么都没跟夫人说,念香银川也不知道。”
他嘴巴大,藏不住话,但这点还是有分寸的。
隔壁房间,见是谢阙进来,沈清颜忙起身问道:“夫君,陶然送回去了吗?”
谢阙嗯了声,抬手抚过她发髻间垂下的流苏,温温凉凉触感甚好。
他身量极高,笔直修长,站在眼前正将屋外透进来的月光挡了个严实,点漆般的黑眸凝视着她。
“夫君在看什么?”沈清颜错开他的目光,指尖掩饰般捻过袖口。
谢阙盯着她,一字一句的开口,“在看我的夫人。”
沈清颜眸光微动,重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视线交融。
那一瞬间,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谢阙笑了声,挽过她的手,十指相扣,“走吧,出去逛逛。”
宽大衣袖滑落,自然而然地遮住两人的手,沈清颜垂眼瞧了下,又抬头看向带着她走向人流中男人的背影,脸颊微红,指缝间稍稍收紧了些。
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男人察觉到小动作,没有回头,似是回应她一般,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沈清颜手心。
这几日是柳仙迎接大会,亦是承上县最热闹的几天。
刚走出一段距离,谢阙就阴沉了脸,原因无他,实在是有太过人的目光注视过来。
他是男人,自然清楚地知道那一道道望过来的视线是什么意思。
要是能杀掉就好了。
沈清颜慌忙按住谢阙抬起的胳膊,拉着他走到卖面具的小摊前,放软嗓音道:“夫君,帮我选一个吧。”
谢阙收回目光,压下眼底杀意,瞧了她一眼,“好。”
他低头,手指试过面具边缘,有些不满的又去试下一个。
小县城的做工粗糙,比不上皇都,要是边边角角没处理好,割伤皮肤怎么办。
见人有事可做,沈清颜松了口气,也在给对方挑选着。
忽地,眼前一黑,视线被遮住了几瞬。
谢阙凑近了些,拿着面具给她系好,他的动作很轻柔,从容的在脑后打了个结,看着此时沈清颜的耳垂,手指下划移动,捏住圆润摩挲了下。
他俯身靠近,中间隔着一段空隙,身体没有紧贴,姿势说不上什么很暧昧,可沈清颜的耳根还是不受控制的染上一圈绯红。
在男人指腹的按压揉搓下,渐渐变红,变得越发饱满。
明明没有多少人往这边看,沈清颜还是有些错觉,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们。
他按住谢阙手腕,小声道:“可以了。”
谢阙松了手,指指小摊前高挂起的镜子,“瑟瑟,耳朵红了。”
沈清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侧了侧脸,就跟他说的那样,就连雪白色耳铛在绯红衬托下都多了几分光泽。
“还不是都怪你。”她抱怨道。
“挺好看的。”
方才沈清颜在小铜镜里看见了,淡紫色的面具上有朵芙蓉花,很小很浅的一朵,想到这些,她顿时也没了计较的心思,低咛了声,算是回应。
跟在身后的侍卫付了铜板。
承上县没有表面上看的那般平静,就没有让念香银川跟着,让她们留在客栈。
酒楼二楼,东宏硕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就是他们把小公子送回来的?”
旁边有人道:“是,属下亲眼看到侍卫离开陶府后,又折回了客栈。是刚进城的,听说是要去江宁投奔亲戚。”
“投奔?”东宏硕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酒杯砰的一下搁置到桌上,“就他们这身行头,还需要去投奔?”
东宏硕是所有柳仙信徒的领袖,百姓们都称呼他一声大祭司,说话时不怒而威,带了点上位者的气势,此时冷下声来,都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属下犹豫了会儿,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要不要去……”
东宏硕心里思忖了下,“不必,小公子失踪的事已经让陶宴良对我们记恨在心,这几日他势必会紧盯我们,先不用管这几人,盯紧就行。再让人放出消息,说柳仙昨夜托梦要收小公子为徒,传承柳仙衣钵,记住,越快越好。”
“是,属下这就去做。”
百姓们至今供奉柳仙,还有一个原因是前些时日县里发生蝗灾,谷物颗粒无收,是大祭司给他们施粥填饱肚子,还让家中壮丁前去柳仙殿打工,再把赚来的银子分给壮丁的妻儿孩子。
在这场大灾中,是柳仙救了他们的命。
而县里的县太爷,朝廷,从始至终无动于衷,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说什么为官为民,心系百姓,都是骗人的,那些当官的才是一肚子坏水。
回到客栈后,宣高飞又把这些消息呈给了谢阙,愤道:“胡说八道,朝廷分明拨了赈灾银,怎么可能百姓们会没收到。”
要么是真的没收到,要么就是陶宴良贪污了这些银子。
苦恼的是他们现在没有一丁点证据。
百姓们已经先接纳了柳仙的好,就算这个时候,朝廷再拨一批银子,百姓们也会认为是柳仙的功劳。
昏暗的屋内内,谢阙拨动过灯芯,沉声道:“去打听打听陶宴良,朕要所有。”
陶宴良在承上县生活了七年,不可能留不下任何蛛丝马迹。
听说他还有位夫人,常年帷帽遮挡面容,就连府中下人都鲜少见过,更不用说这县中的百姓了。
实在是有些蹊跷。
“让人拿朕信物去附近城池,借兵,伺机而动。”
宣高飞犹豫道:“您是打算……”
话音未落,忽明忽暗的油灯一下子灭了,四周重归一片黑暗,只听得吱嘎推门声,和离去的脚步声。
沈清颜刚沐浴过,坐在镜前发呆,直到发尾被人用干布巾包裹住,她才反应过来,“陛下,臣妾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心慌。”
“因为承上县的事?”
沈清颜低低嗯了声,“听客栈里的老板娘说,已经失踪好几个孩子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说了些别的。”
蛇这个物种,仿佛天生就是跟冷血毒物挂钩,尽管这是世人对它的刻板印象,可它也是真的带走过许多人的性命。
一想到长长细细、滑溜溜的东西,沈清颜禁不住的浑身泛鸡皮疙瘩。
谢阙熟练绞干青丝,拿过梳子梳开,“民间传闻听听就好。”
他放下布巾,问道:“送来的东西呢?”
“在盒子里。”
东西是银川送过来的,问里面是什么她也不说,只让沈清颜别打开。
原本沈清颜还有些许好奇心,待靠近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鱼腥味后,她就不想触碰了。
谢阙带着盒子走到架子上搁置的木盆前,他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放到水中,仔细清洗着。
他背对沈清颜站着,什么都看不清。
“陛下,里面装的是什么?”
谢阙动作一顿,侧过身,抬起手中沾了水泛着莹润的物什让她看清。
“鱼泡。”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回来了
第67章 县令【补更】
沈清颜想要上前的动作停住了。
一双潋滟好看的眸子瞪圆, 瞳孔因为在见到鱼泡时的震惊而放大,她盯着那物,紧紧盯着。
她感觉到自己的视力、听力, 都出现了问题。
身体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谢阙看着她的反应, 唇角上扬露出笑来,似乎是为了故意逗她,又或是为了证明弹性很好,掌心并拢捏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