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为防此病过于蹊跷,你记得请两位太医来。”
“是。”
小厮领命拿了玉牌便去了,众人只得在原地等候。
如今朝中局势稳定,众人都知道,太子府的事儿,就是全皇宫的大事,因而,这小厮脚力极快,过了半个时辰便带着两个老太医匆匆赶回来了。
“启禀太子爷、娘娘,奴才快马加鞭将两位太医请来了。”
祁宴点点头,客气道:“劳驾了,还请一同入内为段侧妃诊脉。”
“是。”
两人拂袖进去,其余人则继续在外等候。
陆蓁蓁困的已经忍不住打哈欠了,但此刻人太多,就算是小声地掩着口,也实在是有损于她的形象,便硬生生地忍了,直将眼角都憋出了眼泪。
她努力地瞪大眼睛,默念着自己要清醒要清醒时,忽然有人推了推她,随后将胳膊递过来一只。
陆蓁蓁顺着胳膊望过去,不出意外是祁宴,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并将胳膊放到了她身旁。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空地,两把椅子是并排搁着。此刻祁宴将胳膊递过来,蓁蓁便可以依靠在他的胳膊上,浅浅地补一个觉。
这是以前做惯了的事,但此刻,看到祁宴这个动作,陆蓁蓁却愣了半晌。
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在宫中懒得读书时,被夫子罚去紫光阁抄书时,在坤宁宫的午后昏昏欲睡时……
祁宴总是在她身边,在她蹙着眉揉眼睛时,默默地伸过来一只胳膊,示意她可以靠上去。
陆蓁蓁每次都没有同他客气过,什么男女大防,小时候没人说过这些,后来懂事后,她满心以为自己将来是要嫁给祁宴的,也从没在意过这些。
祁宴呢?他虽然满口的圣人规矩,礼数大过天,但说起来做起来,也常常是逾了矩的。
此刻,蓁蓁看着他送到自己面前的胳膊,目光滞住了。她忽然想,祁宴在想什么呢?
在那些个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祁宴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现在呢,现在祁宴又在想什么?
她只愣神的功夫,内室里便再次传来了脚步声,是两位太医诊脉结束出来了。
于是,陆蓁蓁便顺势摇了摇头,并冲祁宴笑了笑,示意自己并不需要。
压下了被困意逼上眼角的泪花,她转身望向两个太医,问道:“段侧妃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些不可置信,随后,一致答道:“回禀娘娘,回禀太子爷,依微臣所见,段侧妃娘娘这般昏迷不醒,并非什么杂症,而是,中毒。”
“中毒?”
陆蓁蓁闻言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困意彻底一消而散。
中毒。
这两个字可谓惊世骇俗,蓁蓁的困意一消而散,追问:“如何确诊为中毒?你可知,在大夏,投毒的罪名是要被斩首的。”
她语气严肃,看得出是被“中毒”这两个字吓着了。祁宴见状拉了拉她的衣袖,安抚性地握住了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过于紧张,随即看向那两个太医,以及此刻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郎中,淡声问道:“如何诊为中毒,依你们所见,段侧妃所中为何毒?”
两个太医再度对视一眼,这次,由一个年长些的太医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太子殿下,下官行医多年,虽大夏禁止使用毒药一类,但身为医者,对这些也略有研究。从段侧妃的脉象来看,脉搏平稳,全身并无不适之症,不像是因病卧床。但人却昏迷不醒,且除了昏睡外,并无其他症状,这便十分奇怪。下官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稀奇的病症,由此可知,这并不是病。”
“既不是病,段侧妃又为何昏迷?这便是毒之一解了。要知道,病,虽然是发生于人身体的某个器官,但往往会伴随着多处发作,并不只是一种症状。而毒却不同,毒药的制作,往往是为达成某种目的,因此病人中毒之后,会有不同于病症的反应,那便是唯一的特征,而段侧妃昏迷不醒,便正是毒的最佳写照。因此,下官二人推断,段侧妃此病,乃为中毒所致。且这毒,像是曾经在京城中出现过的婆陀散。”
“婆陀散?”陆蓁蓁皱了皱眉。莫说太医,婆陀散,连她都听说过。这本是一味入药的引子,因有镇静、止痛的效果,常常被用于各种伤药里。但几年前,京城中逃出了一个妃子,便是利用此药假死逃走,当时宫中人人束手无策,都以为这位妃子已经没了命,但移送尸体的队伍到了太庙下葬后,又过了两年,有人前去祭拜,这才发现,那位妃子的尸体不见了。而这时,太医们苦心钻研,才得出,婆陀散可以伪装假死使人暂时停止心跳和呼吸,只看用量大小。若是像那位妃子用量极大,便可以假死,若是寻常的超量,则只会陷入长久的昏迷,形态则与旁人无恙。
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用量多大,只要超过了寻常药量,中了婆陀散的人,会长期昏迷不醒,若是不及时用解药,则会永久陷入昏迷,即便是强行用药医治好,也会落得对大脑的损伤。
“可是,婆陀散在京中已经被禁了啊,太子府更不可能有。”
陆蓁蓁蹙眉,这样说着。
“自然了,太子府绝不可能有,但这并不代表,这药不能被人从外面带进来。这药发作的快,定是今日中的毒。”祁宴声音冷淡,刚劲的眉眼间隐隐浮现了一丝不耐,被他很好地掩藏了起来,只挥了挥手,道:“去查,段侧妃今日所有的行迹,给本宫一一报上来。”
随后,他又望向那两位太医,敛了神色:“本宫记得,当年,婆陀散乃是家家户户都有的药,父皇当年为防用药过量的事情发生,特意吩咐太医药治了解药,并留存了药方,想来,两位太医定是能配出解药了。”
年长的那位太医点头,道:“承蒙太子殿下不弃,下官确实对此道略有研究。下官观侧妃脉相,用药时间并不长,尚未伤及身子,请容下官派人取药来,只需几副药,一个时辰,下官便可配出解药,定不会损了侧妃身子康泰。”
“好,你去吧,若需什么,即刻着人来回禀本宫。”他挥了挥手,无忧便领着那两位太医下去了。
冷云轩外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陆蓁蓁却被这骤然发生的事惊的彻底没了睡意,且她才想起,今日午间,她在正堂外给奴仆训话时,是为段若妤备了茶的。
若寻芳说,冷云轩内所有吃食都没有异常,那么便是在冷云轩外……
陆蓁蓁心头一惊,转头望向颂冬,道:“颂冬,你去,将今日下午段侧妃在本宫那里用过的茶盏拿过来。”
她说完这话,颂冬脸色一白,显然也是同她一样,想到了此事的蹊跷。颂冬犹豫:“娘娘,那茶是奴婢看着人亲自备下的,与您的是同一壶,定不会有差错。”
陆蓁蓁却坚持:“你且去拿,记得不要假手于人,拿到了直接带到这里,稍后让太医过目。”
颂冬只得道:“是。”、
将颂冬打发走,陆蓁蓁的心却不似她表面那么平静,攥着帕子的手不停地微微颤抖。
祁宴见状,伸手包裹住了她的手,望向她的目光深邃,似乎含着无尽的深意。
陆蓁蓁回握回去,明白他是在安抚自己。
今日的事情到了这个田地,处处都在指着自己,处处都在告诉旁人,段侧妃是从太子妃那里回来后才感到不适的,而冷云轩里,并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对劲的。
陆蓁蓁知道,这背后有人在操控这一切,她并不是害怕祁宴不信自己,更不害怕那茶盏里真的检查出了东西,她害怕的是背后那个人,如此悄无声息,如此将事事算的绝对。她今日将段若妤请去,既是临时起意,那盏茶便更是连段若妤都没想到,而背后操控一切的那个人,又是怎么算到的?
从冷云轩到正堂,不过一刻钟的距离,那人如何在短短时间内谋划出了这一切,又是怎么指使人在颂冬眼皮子底下下的毒?这府上有多少人在旁人的监控里?
短短半刻钟,蓁蓁觉得自己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如果那茶盏里真的检查出了东西,她要如何避开背后那人为自己正名?
第60章
空气中的静谧一点点蔓延开来,众人屏息等候着,陆蓁蓁打量着众人的情态,不多时,也放松了下来。
既然背后那人如此费尽心机,布置这一切,那便定然还有后手。他既事事算得尽,那此刻自己就算多做挣扎,想也无益,说不准,还会因此陷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想通这个,陆蓁蓁便松开了紧攥着的手,回握了下祁宴,尽力弯了弯唇角,道:“我没事。”
她目光落在跪着的寻芳身上,眼底一点点寒意漫上来。这个丫头不简单,且不论此事是否是段若妤自导自演,这丫头必然参与其中了。
颂冬去而复返,带着段若妤上午用的茶盏回来,禀道:“娘娘,这便是段侧妃用过的茶盏,只是,已经被厨房清理过了,不知还能否查出问题。”
恰巧此时,老太医从后面走出来,闻言,上前细致观察了一番,道:“若是玉盏,恐怕查不出什么了,但紫砂盏若真是在杯中下毒,定是能查出一二的。”
他得了首肯,便让人拿了那只茶盏到一旁,并拿银针等物件儿来试毒。
不知是调配出了什么混着的水,倒入茶盏中晃了晃,总之,太医最后将银针从茶盏中取出来时,银针上覆着一层浅浅的黑色,看得出是稀释过后的毒,并不似最初那般猛烈了,但仍留下了些许痕迹。
寻芳立刻叫起来:“是那盏茶!怪不得娘娘回冷云轩后便说胃痛不舒服,太子妃娘娘,我们侧妃自入府后一直深居简出,从未对您有任何不敬啊!您……”
“闭嘴!”
一旁听了许久的盼春先忍不住了,呵斥道:“如今只是查出了这杯中有毒,下毒之人还未知,怎么就知不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你敢妄议太子妃,是活的不耐烦了?”
盼春容色俱厉,寻芳被她的架势唬住,一时未敢还嘴。那旁太医细细观察了银针半晌,斟酌着用词,谨慎道:“殿下,娘娘,此茶盏中确实盛过有毒之物,且下官制的这味药水,乃是针对婆陀散而制,由此可见,段侧妃应是喝了这茶盏中的茶才致中毒不假。”
祁宴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不傻,今夜的种种都是为了此刻做铺垫,先前那位叫寻芳的侍女便已经将他们的意图暴露出来了。
“既然是在这茶盏中发现了毒液的残留,那便去查,今日太子妃和侧妃所食之物,都有谁经手过,统统叫来问话,再命人将所有的容具都取来,稍后一一查验。另外,两位太医稍后也请为太子妃把脉,以防贼人有后招儿。无忧,你派人速去宫中禀报,说太子府发现了禁用已久的婆陀散,正在彻查,贼人未落网之前,请皇上皇后万事小心。”
祁宴面色沉稳,几句话便将后续的一应事物安排清楚,且第一时间将事情呈报内宫,以防落下个隐而不报的罪名。
顿了顿,他又望向下面跪着的寻芳,缓缓道:“寻芳,身为侧妃身边一等丫鬟,护主不利,又意图诽谤太子妃,先押下去,关在柴房里,听候发落。”
“是。”
寻芳还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未反应过来为什么,便被人扭送着带了出去。一旁两位太医忙着研制解药,听见这个动静,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些惊讶。
太子爷惯是冷清性子,他们都晓得,如今这般大动干戈,不需旁人多说,也能看得出是为了太子妃免受伤害。方才那侍女确实没规矩,竟敢言语冲撞主子,但此事说起来,既是从太子妃拿给侧妃的茶里发现了毒药,那太子妃确实脱不了干系,旁人有质疑,也是正常的,太子爷的反应也着实令人吃惊了。
竟为了回护太子妃,不由分说将人关了起来。
太子爷下了令,又关了人,顿时,众人都警醒了,原本打着哈欠的也都提起了精神。
今日太子妃召见府上所有奴仆去前院,恰在此时,侧妃的茶盏里被人下了毒,而一盏茶,多少人经手,又有多少人有机会经手?范围实在是太大了,后院里面,人人都不是傻子,此时要展开调查,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这无辜的替罪羔羊。众人不得不支棱起来,时刻观察着人来人往,生怕自己成为了这场论罪里无辜的一环。
这般声势喧嚣,一直闹到了几乎天亮。
两位太医一起配出了解药,东方露出鱼肚白时,才从下人伺候着侧妃喝下。太医道:“殿下,娘娘,请放心,段侧妃所食毒药并不多,且时间较短,尚未伤及身体,服用下官所制解药后,一个时辰便可清醒了。”
陆蓁蓁点点头:“劳驾两位太医。颂冬,安排马车,好生送两位太医回府。”
“多谢娘娘。”
两位太医告辞着退了,太子府的闹剧却还没落幕,这会儿已经揪出了昨天疑似有机会下毒的几人,统统分开关到了柴房里,以侯问话。
陆蓁蓁熬了一夜,此刻脑袋却比昨夜混乱时更加清明了,她走进内室瞧了眼段若妤,见她服用解药后并无任何不适,也没有旁的反应后,走出来,挥退了下人,想了想,对祁宴道:“我们将这事儿交给大理寺吧。”
祁宴挑了挑眉,有些吃惊她竟这样说。然而他望向陆蓁蓁时,见她面色凝重,水亮的眼底透着坚定,显然不是胡乱说说,而是经过了方才长久的深思熟虑。
于是,他问道:“为何?”
陆蓁蓁于是低眉,认真同他解释道:“段若妤中毒一事,我们都看出了其中有蹊跷,而最大的可能,是同她的陪嫁侍女寻芳脱不了干系。但一个侍女,有什么本事能弄到京中失传已久的婆陀散?就算她弄到了婆陀散,又是如何避开颂冬的耳目将药下到茶盏中?她做不到的。凭她一个人,做不到,那么,她就只是背后设计这件事的人的一个工具,也就是说,寻芳做的这一切,都是背后那人指使的,那人定然不在太子府。”
“我今日的所作所为,皆是临时起意,但这个个人,不在太子府,却对太子府的动向了如指掌,如此迅速而周密地布置下这一切,将所有的嫌疑引到我头上,可知,他的身份不简单,要做的事情也不简单。”
“如今你不怀疑我,但外人眼里,段若妤中毒,第一个怀疑人就是我,且太子府中,若说有谁能有本事弄到婆陀散,连我都要第一个怀疑自己,更何况是从外人口中听说此事的人呢。我们夫妇一体,我被怀疑了,你若偏帮我,说不得也要脱不清干系,所以,我们不如将此事交出去,交给沈胤,万事由他来查,待查清真相,证明我的清白,旁人也无可说了。”
她踱着步,小脸严肃而认真,神色郑重,认真地、一点点地将她的想法和盘托出,让祁宴心头松了口气。
他很欣慰,陆蓁蓁能这样快地想到解决办法,而且这方法,与他不谋而合。
垂首牵起了陆蓁蓁的小手,祁宴面色比之她要轻松许多,道:“你说的对,此事我们的确不应该再插手了。”
“无忧。”
听到太子爷的呼唤,无忧立刻推门进来:“爷。”
祁宴道:“你带着些人,将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系的人都送到大理寺去,还有那只茶盏,段若妤今日所接触过的所有东西,统统送过去,并叫人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写清楚,盖上本宫的朱印,将此事交给大理寺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