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臣子的家事了?”
他狐疑道。
骤然想到今日大殿上皇帝陛下所提之事,萧长宁惊诧道:“陛下难道真有以陆家姑娘为太子妃之心?”
他这也算是合理猜测了,一贯冷清的太子爷突然关心臣子的家事,除了同自己冲撞了还有什么原因。而至于陆家和江阳侯家的亲事是不是过了明面,于皇家来说也不大要紧,天子赐婚,就算你早已定了亲又怎样?
萧长宁不解道:“可陆大人昨日还在殿上参你,估计府上预备着要参你的折子还有一丈高,若是他知道你要娶她家的姑娘,还不得让人驾着牛车抬着折子来参你。”
祁宴皱了皱眉,没理他。
萧长宁说的都是事实,但却不是问题的关键,他不能娶陆蓁蓁,不是因为陆大人日日领着人弹劾太子,而是因为陆家和太后瓜葛着。
如今东宫之位稳固,他需要的是一位端庄大方未来能够母仪天下的太子妃,不是一位家世显赫有外戚弄权之患的太子妃。
陆蓁蓁显然属于后者。
所以谁都可以是太子妃,陆蓁蓁不能是。今日宴席上,即便陆蓁蓁没有说那些话,祁宴也会将皇帝的提议回绝。
不过由她说来更好。
唇角微压,祁宴冷道:“若军中实在无事,孤便派你去北边巡营,省的你日日思忖些家长里短。”
说完这话,他径直走了,将一片好心,却莫名其妙被怼了的萧长宁甩在了身后。
这厢陆蓁蓁离开九重楼后不久,康宁郡主的仪仗就到了。
四人抬的朱红色高架软轿缓缓停下,昭示着里面人身份的不凡。
寻常官眷进宫,皆要在宫门处下轿步行,只有贵人亲自开口赐轿撵的才能免了这番疲累。康宁郡主进宫可乘轿撵,带仪仗,这是满京城里独一份的恩宠。
看见熟悉的轿撵,小姑娘眉眼弯弯,拢了拢身上锦袍,掀了帘幔,高高兴兴地上了母亲的座驾。
内坐着的妇人穿一袭湖绿色团纹大袖华服,面容姣好,岁月在其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华丽的金玉堆砌下,仍可见一丝年少时的飒爽英气。
陆蓁蓁今日在宫中受了不少气,本有些气鼓鼓的。娇滴滴的小姐看见母亲,就卸下了包裹着的硬壳,懒懒地靠在了康宁郡主膝上,嘟囔着撒娇道:“母亲,下回宫宴您陪我一起吧。”
少女一头乌发铺在康宁郡主膝上,她心头柔软。从小被捧在手心上的姑娘,一点点不虞的心思都能被做母亲的轻易捕捉到。康宁郡主抚着女儿的长发,问道:“宫宴上发生何事惹了我的宝贝蓁蓁了?”
陆蓁蓁抿了抿唇。宫宴上的事在她看来已经过去了,她本来不想说这些让母亲忧心,但看到母亲了却又总是忍不住倒苦水。
纠结了半晌,还是愤愤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
康宁郡主的反应却出乎陆蓁蓁的预料,她大惊:“陛下说要立你为太子妃?”
陆蓁蓁点了点头,不甚在意道:“不过我已经回绝了,想来陛下也只是一时起意。”
说出了这些话,她心头氤氲着的烦闷也消失,靠在母亲的膝上玩起了自己的长发。
然而不同于一身轻松的陆蓁蓁,康宁郡主心头却一下子压上了块巨石。
陆庭远如今身居要位,康宁郡主又有太后撑腰,陆家如今已是无上荣光,万不可再牵扯到皇室储君身上惹来风雨。太子妃之位于旁人来说是好,可于康宁郡主而言,她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一世喜乐顺遂,天家位高,可却并非良配,这也是她与陆庭远早早为蓁蓁看好了江阳侯世子的原因。
第6章
尽管对于众人来说,宫宴上的事只是皇帝一时兴起,但这件事在陆家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次日陆庭远休沐,一家三口人用过早膳后围坐在花厅,陆蓁蓁一手支着下巴,嫣红色的桃花开在月白色柔软的纱缎裙上,衬的少女娇艳灵动,她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厅上背着手走来走去,像俗话里说的“热锅上的蚂蚁”,直把她看的头晕。
陆庭远如此这般转悠了半个钟头,陆蓁蓁都快睡着了,终于,康宁郡主受不了了,给了陆庭远一个眼刀,他犹豫了下,看了妻子一眼,终于板着面孔坐下了。
他一袭常服,身长质佳,因着蓄了胡子,英俊的面孔多了一丝威严。
转悠了半晌,陆庭远也累了,坐下抿了口茶,放下茶碗,叹道:“陛下昨日之言,实在令人大骇。”
昨日宫宴时,他尚在御史台整理公务,但不妨碍有宫宴上的消息传到他耳中,听闻皇帝有此想法,陆大人未换官服便打马回府。回府后却发现累了一天的母女二人已早早在俪水院已经睡熟了,因而只得按下不提,但他忧虑一夜,此刻不吐不快:“太子行事诡谲狠戾,性子也冷清,实在不是良配,我的宝贝蓁儿万不能进了东宫这个狼坑。”
康宁郡主最烦他絮叨的样子:“怕什么,左右蓁儿已与小世子两情相悦,陛下崇信福报之说,以仁德治天下,定不会强拆鸳鸯。”
她这话也在理,陆庭远默了默,当今陛下与太子虽是父子,但却是两种性子,强拆鸳鸯这事只有太子爷能,陛下确实干不出来。
陆蓁蓁见父亲的情绪已经缓和多了,赶忙点了点头:“附和道,母亲说的是。”
她心道,即便是陛下一时头脑发昏想要强凑鸳鸯,祁宴也不会同意的,谁能取代得了他心上那人的位置呢。
她觉得父母亲实在是多虑了。
想通了这个的陆蓁蓁恢复了心情,高高兴兴地出门了,她约了顾柔嘉和沈九思今日去染丹蔻,若再不出门就迟了。
华街上人流如海,沿街店铺鳞次栉比,货郎摊前的货物琳琅满目。
大夏民风开放,女子上街不必受帷帽面纱的束缚。天气晴好,陆蓁蓁便也没有坐马车,一路小走到了与顾柔嘉和沈九思约好的茶楼。
一楼人声鼎沸,颂冬跟小二报了定好的包厢,两人径直上了小二楼。
沈九思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鹅黄色薄纱裙俏丽活泼,看见陆蓁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立刻小跑了过来,发上的流苏跟着一跳一跳:“柔嘉刚让人来支应,说府上有事来不了,我独自一人等了半晌,以为你也不来了!”
英国公府嫡女顾柔嘉和大理寺卿之妹沈九思是陆蓁蓁的小姐妹,三人自小便相识,府上大人也时常往来,于是就吵吵闹闹着一起长大了。
听闻英国公府有事,陆蓁蓁关心道:“柔嘉没说是什么事?”
沈九思闻言眨眨眼,脸上带着一丝狡黠,让人关上了门,才说:“还能有什么事,国公大人要给柔嘉议亲,她绝食反抗呢。”
自己姐妹的性子,陆蓁蓁是再了解不过了,顾柔嘉想来也不是真的会为难自己绝食,不过做做样子罢了,不过她也好奇:
“议亲对象是何人?”
“这倒不知,不过门第总是不如国公府的。”
两人八卦了一阵,就想起了此行的正途。
沈九思拉着她:“快走,丹娘在旁边的包厢里呢,我们先去知会一声,不然等下又排不上了。”
京城里,丹娘的染豆蔻之法独树一帜,众多贵女趋之若鹜,只是丹娘经常出去游历,不总在京城,使得众人每每到了这儿都要排队,就算你是公主也不例外。
沈九思与陆蓁蓁挽着手,颂冬敲了隔壁包厢的门,出来开门的却是个脸熟的小丫头。
小丫头皱着眉,一脸不耐:“何人来打扰我家三姑娘?”
陆蓁蓁和沈九思对视一眼,都心道不好。
怎么今日这么倒霉,一出门就遇上了宁三。
而且听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恐怕今日不是宁昭昭一人,定是她领着自己的小姐妹一同约了丹娘做指甲。
宁昭昭的小姐妹人数极多,陆蓁蓁在心里算了算,恐怕今日无论如何也排不上队了。
既然排不上,那便最好不要和宁昭昭碰面。
两人互望一眼,心中想法一致,都打算悄无声息离开。
可偏偏这时,里面又传来女子不满的声音:“什么人啊?”
外面的小丫头如实禀报:“回姑娘,是陆家姑娘和沈家姑娘。”
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骤然停了,不多时,响起玉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想是宁昭昭往这边来了。
陆蓁蓁和沈九思虽然不愿意惹宁三,但也不代表她们怕了她,此刻若是走了,以后宁昭昭定要咬着不放,借此来嘲讽她们。
当即,两人的脚步也停住了。
宁昭昭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雕花木门后,她脸上容光焕发,显然心情极好:“哟,两位姑娘这是做什么呢?我猜猜,定是来寻丹娘的。可惜,丹娘今日已被我约了,若是两位姑娘不介意,便进来排队吧。”
她身后,一众贵女也走了过来,大有气势压人的意思。
这些贵女皆是出身世家或养尊处优,即便家里官位上有所差别,也相差无几,若是平日里,她们单个儿碰上陆蓁蓁或沈九思,恐怕要恭敬地问个礼,但此时仗着人多,又有宁昭昭在前撑着,大有不把陆家姑娘和沈家姑娘放在眼里的意思。
沈九思从小哪受过这种气,也是个暴脾气,当即扬声道:“谁要去你那儿排队?网罗了一群人就鼻孔朝天了,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宁昭昭没想到对方说话这么粗俗难听,鼻孔都气大了:“你……”
她还没说话,身侧一个粉色薄衫的少女上前拉下了她,声音柔软:“三姐姐,不要吵架,父亲会生气的……”
陆蓁蓁定睛打量了一眼,似乎是宁府上的庶女,名唤宁婉。
听见这声音,宁昭昭更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挥开了她:“谁要你一个庶女在这里说话!”
说着,她伸出手指又指向两人,“明明是她们先惹我的!”
瞥见对方伸手指指人的这个动作,陆蓁蓁眼底浮现一丝厌恶,心下十分不喜。但这里偶有小二来往,她去挥开宁昭昭的手更为不雅,心下纠结,细眉蹙成一团。
沈九思更是个直性子,她只会与人真刀真枪地打架,从来不懂得辩什么是非,眼瞧着就要被宁昭昭激起了火。陆蓁蓁一边按着她,一边想着对策。
正当两方陷入纠缠时,一道清朗的笑声插.入了几人中间,解了困境。
“宁三姑娘这是仗势欺人?本世子来的真是时候。”
听闻熟悉的声音,陆蓁蓁眉头舒展开,惊喜抬眸间,恰看到一柄镶着流苏的小马鞭折起,轻轻推开了宁昭昭指着人的手。
玄锦束袖长袍撞入视线,少年侧身而入,挡在了陆蓁蓁面前。
“江朝!”
陆蓁蓁喜道:“你怎么回来啦?”
少年闻言转过身,英朗的面庞朝气十足,还带着些连日疲累的风霜,他眼眸乌亮,趣道:“我怕我再不回来,你就要被人欺负的哭了。”
见他一回来便打趣自己,陆蓁蓁作势生气,江朝实在太了解这位娇小姐的脾气了,见状赶忙把手中的马鞭递给她:“喏。”
细细长长的马鞭,绳索紧扣,尾部坠上了浅粉色的流苏,陆蓁蓁接过,握在手中,觉得和她甚是匹配。
开心道:“送我的?”
江朝道:“当然,我答应了送你一匹马,没有马鞭你怎么驭马?”
陆蓁蓁觉得江朝会错了意,她想要一匹小马,只是想养着玩,而不是想驾着马驰骋马场。马场里尘土飞扬的,她的裙子岂不是要脏了?
不过这不影响她很开心,宝贝地抚摸着刚到手的马鞭。
那厢宁昭昭见两人直接忽视了她,更是气不顺:“江世子,你怎能如此颠倒黑白?明明就是陆蓁蓁先来惹我的!”
一旁的宁婉看见江朝出现后,便退缩了身子,但见三姐姐还要不依不饶,只得大着胆子再次上前劝阻,声音轻小似蚊蝇:“三姐姐……算了。”
“你滚开!”
宁昭昭挥袖推开她。
宁婉一时不防,整个人向后跌去,眼见就要磕在门框上,一条马鞭及时飞了过来,快速缠住了女子的腰身,将人扯了回来。
借着力,宁婉跌跌撞撞站稳,脸色一片惨白。
江朝收回了马鞭,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宁三姑娘,还请自重。”
宁昭昭脸色也变了,她没想到自己气急之下差点把宁婉推倒,当下也不敢再陆蓁蓁等人争辩。
眼见她们依次回了包厢关了门,那位最后回去粉衫姑娘向江朝福了福身,声音柔软:“宁婉……多谢世子相救。”
江朝不甚在意,挥了挥手:“不必多谢。”
闹剧告一段落,江朝才转身向陆蓁蓁道:“你不是喜欢小马吗?我给你带回来了,就在京郊的马场。二位姑娘可否移步?”
闻言,陆蓁蓁有些心动,但又有些犹豫,她今日穿的是桃花铺底裙,若是去马场,会不会弄脏了?她今日可没有带换洗裙衫……
她尚自犹豫,沈九思却是已经点头应了:“好呀好呀!听闻京郊的跑马场有一座围场那么大,我早就想去了!”
两人一拍即合,陆蓁蓁也只好跟上。
第7章
京郊马场。
春色和丽,日朗风清。
跑马场上人不多,此刻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比赛,三道俊逸身影各驭骏马正在挥汗如雨,场内尘土飞扬,鼓声与马蹄声交织,伴着零星几人的喝彩声。
“进了!”
场外无忧鼓掌喝彩,冲着一旁同样候着的两人扬了扬下巴,尽是得意:“我们太子爷的骑术可是一等一的!”
一旁的人乃是镇北侯萧长宁和梁家公子梁子君的侍卫,闻言,二人没有说话。
他们再怎么偏心自家公子,也不敢说太子爷的骑术不好。
无忧见状更得意了。
正巧击鼓声响起,一局比试结束,场上三人勒住了大马,走下场来。
为首的穿了一件玄色织锦蟒纹长袍,领口、袖口和前襟盘踞的金蟒昭示了此人身份,俊颜冷清,似高山之雪,又因其形容间暗藏的锋锐和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其后两人一人着月白绸袍,正是先前在宫中为陆蓁蓁等解围的萧长宁。另一人着水青色青竹锦袍,模样风流倜傥,颇有几分俊俏公子惹相思的味道,乃是梁家二公子梁子君。
走至围场外,无忧屁颠屁颠上去给太子爷解束膊,萧长宁拿过水壶饮了一大口,而后不羁道:“还以为你多年在京中养尊处优,定会被我打的落花流水,没想到还是你的骑术略胜一筹啊。”
梁子君也摆了摆手,笑呵呵附和道:“太子殿下风采不减当年。”
他们三人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于骑术一项皆是一起学的,只是后来萧长宁子承父业,曾赴军中三年,梁子君则更好风雅之事,不爱舞枪弄棒,而祁宴呢,自从统管朝政后,闲暇时间所剩无几,因而,这还是萧长宁回京后三人第一次切磋。
少年意气一时迸发,祁宴瞥了萧长宁一眼,显然对他的出言不逊十分不满:“只是马球比试,无关大雅。你纵马沙场时莫要丢了我大夏的面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