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好友,贬损起对方可谓毫不留情,萧长宁‘啧’了一声:“太子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去了要说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尤其是陆大人,若是他听到了,参你的折子可就又多了一本。”
祁宴冷哼一声,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心动了动,学着那人的语气,道:“此话孤只说与你听,若来日传播出去了,孤亦会倒打你一耙。”
这话出口,萧长宁愣了愣,总觉得无比熟悉,想了半天,才恍然,这不是那日陆家姑娘威胁宁家三姑娘的话吗?
萧长宁讽道:“太子爷这可就非君子作风了,都答应了人家姑娘不外传,您反倒学以致用了。”
“是你答应了。”他淡淡道。
萧长宁气不打一处来:“哎?你这就不讲理了,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名声……”
他话说到一半,恰好看见不远处围场入口那里正有三道身影走进来,嫣红桃花裙的小姑娘甫一出现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萧长宁一笑:“得,不用我多说,人家自己来寻你讲理了。”
马场宽阔平坦,祁宴自然也看到了正往这边走的少女,嫣红色的大朵桃花开在月白色的流纱褶裙上,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她身侧一个跳脱的明黄色身影看得出是沈胤的妹妹,而旁边那个垂眸与她谈笑的男子……
是江阳侯府的小世子江朝。
不成体统。
薄唇抿了抿,祁宴移开了视线。
马场外,正走进来的两个姑娘眼底掩饰不住的喜悦。
跑马场果然像是狩猎场那般大,沈九思惊叹:“这里居然有这么大,我哥都没带我来过,真是暴敛天物啊!”
陆蓁蓁也被这宽阔平整的场地吸引了兴趣,全然忘了自己初来时怕脏了裙子的事情了,有些跃跃欲试:“我们的马在哪里?”
“就在那边。”
雪白的小马被系在竞技场外的横栏上,陆蓁蓁小步跑过去,小马雪白的皮毛锃亮,可见喂养的极好。
“它有名字吗?”陆蓁蓁转身问江朝。
江朝笑:“还没有,等着陆姑娘赐名呢。”
“那就叫小白吧。”
小白生的好看,因饲养在边境之地,马身上肌肉夯实,线条优美,站起来甩动尾巴时,英气勃发。
陆蓁蓁喜欢上了小白,便有心骑一会儿。
大夏重风雅之事,世家女子皆会马术,可她今日穿的裙子不太合适,便拜托江朝去一旁帮她和沈九思取束膊。
沈九思不愿意在原地等着,便央道:“我们一块去嘛,蓁儿不许躲懒。”
此跑马场虽设在京城外,但统管权皆在宫里,往来的也都是贵家公子小姐。这些人娇气的很,所以此处不仅要玩乐齐全,还备有姑娘公子更衣、宴食的地方。正中央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场地,不仅有跑马场,还有捶丸、投壶等风雅趣事,外围则是绕圈一溜儿的花木亭廊,其下分列座席,以薄纱或屏风分隔,可供观赏赛事。
再后则是一个个供以休憩的营帐,大大小小不同用途。
江朝同侍立着的长使说了几句话,长使便领着几人朝右后方的营帐而去。
江朝解释道:“这里来往的都是贵人,所以时常备着租用的束膊、马鞍等物,就算我们今日没带马,也可以先租用一匹。而且你看这里场地宽阔,若是某日比赛的人多,还可以开设赌.场,不过本金都不多,只图个助兴罢了。”
陆蓁蓁点头,心道怪不得此处马场在京外却备受大家赞誉,原来是有原因的。
“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这处?”
少年脸上一窘,有些不好意思:“从前年纪小,父亲不准我来,说怕我学了京城公子的坏脾性。”
沈九思附和:“我哥哥也是这么说的,我看他与江阳侯虽然年纪差的多,但行事都是一样的老古板。”
说起老古板,陆蓁蓁无端想起那人的古板桀骜来,每每背不下书,他总要拿着一只戒尺立在堂下,面色肃穆。
一时往事划过心尖,只觉从前被抽打过的手心又疼了起来,陆蓁蓁赶忙搓了搓手。
江朝正讲着他此行巡营的见闻,军中将士如何豪放不羁,条条铁律如何压抑人性,陆蓁蓁听了一会儿,觉得这些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听,便左耳进右耳出,放空起来。
她四下瞧着,随意扫略着四周,忽地被一处揪住了视线。目光定睛在不远处的击鼓前,微风浮动,吹起半遮影纱,长廊下对坐着几道身影,其中一人周身气态卓然,侧颜若山峰冷较。
陆蓁蓁怔了一瞬,认出那人是谁后,她慌忙移开了目光。
心道怎会如此不凑巧,偏偏遇见了他。
又想起在茶楼遇见宁昭昭的事,陆蓁蓁有些头痛,她今日出门若是翻了黄历,上面定然写着三个大字:
忌出行。
悄悄加快了脚步,陆蓁蓁有心想躲开祁宴一行人,但偏偏此时,江朝的目光也望向了那方:
“咦?那似乎是镇北侯。”
陆蓁蓁只做不知,试图蒙混过关:“什么镇北侯?”
江朝停下了脚步,细细打量了片刻,喜道:“当真是太子殿下与镇北侯。”
见陆蓁蓁和沈九思脸露迷茫,他解释道:“我今晨巡营回来,原该立刻去禀明军务的,但恰逢休沐日,先前又未往镇北侯府递信,所以一早没有找到人。今日去茶楼,原是听说镇北侯同梁公子去了,我才去碰运气的。没想到在茶楼没碰到人,反而在马场碰到了。”
一听这话,陆蓁蓁垂下了眼皮,心知公务为大,此番是躲不开与祁宴等人相见了。
江朝一门儿心思想着上前去打招呼,没有注意到陆蓁蓁的小情绪,反而叫着她们两人:“既然遇到了,便一块儿过去问安吧,蓁儿,你与太子殿下从前也是熟识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小声:小江,你这样容易丢老婆的(对手指)
第8章
长廊之下,垂纱半遮。
梨花木桌上对放着三盏清酒,清透的玉石建盏里,酒液波纹浮动。
萧长宁正打量着那边三个人影,见她们言笑晏晏,看了马,又说笑着准备去一旁的营帐时,笑道:“小江世子这跳脱性子,也就陆家姑娘驾驭的住了。”
他心情颇好,还不忘打趣太子殿下,“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被她栽赃许多回,跪了多少次紫光阁,怪不得如今看到人家就要板脸子。”
祁宴冷脸:“你若实在无事,便去街上挂牌牵红线吧,我看你于此道比行军打仗要透彻。”
“我倒是想呢。”萧长宁丝毫没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反而笑道:“可惜这天下的有情人都成眷属了,本侯这身本事无用武之处咯。”
他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回望祁宴,说起正事道:“小江世子此番巡营顺利,九王安的人想必是得到了风声,收起了爪牙。这次没抓到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正前方的男人垂眸不语,指腹缓缓摩挲着面前的玉石盏,良久才暗声道:“既然藏了,便定会有所动作,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见他心有成算,萧长宁便不再问,反而道:“说起来,段家快回京了吧。”
提起段家,祁宴目光微闪,“嗯”了声,回道:“七月返京。”
“也罢也罢。”萧长宁低笑:“段大人任期将满,段家小姐这下也能回京了,你苦守这许多年,也算是有结果了。”
风动纱浮,刚走到廊下的少女刚好将这一番话收进了耳中,她顿住了脚步,粉缎玉鞋踟蹰,不知是否该再向前一步。
沈九思还在听江朝说军营里的见闻,一抬头忽见陆蓁蓁不动了,推了推陆蓁蓁的手臂:“蓁儿,怎么不走了?”
听见沈九思的声音,陆蓁蓁回过神来,目光越过轻薄的影纱向里望去,恰巧里面三人也被这声音惊动了,那人坐在正席,正对着他们的方向,闻声抬眸望了过来。
两人视线凌空交错,陆蓁蓁辨清那乌黑星瞳中浮动的漠然,心头一跳,率先低下了头。
江朝已快步上前去同几人打招呼:“参见太子殿下。”
那人仍端坐在矮榻上,闻言收回了目光,只略微垂了下眸,算是应过了。
此番点头示意实在算是对自己十分敷衍。
江朝心道,旁人都说太子殿下性子冷清,行事诡谲难辨,他之前见过几回还不觉得,这一次当真被东宫身上那股凌然骇到了。
若非他自幼生于高门常常出入宫廷,只怕此时只这轻飘飘的一眼,他便要腿软了。
只是饶是他未失态,可也觉身上渗汗浸湿了内衣,可见一人之下的东宫之主当真名不虚传。
不过江朝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他自认自己无甚错处,所以只惊讶了一瞬,便转头同他如今的上峰镇北侯聊了起来。
镇北侯其人风趣健谈,虽是年少领兵,但对上对下都十分宽和,江朝面对他倒没什么心理压力。
萧长宁也确然十分欣赏江阳侯家这位小世子,见他与陆蓁蓁一同出现,打趣道:“回京后不先找本侯呈报军务,反而带着姑娘家跑来了马场,本侯合该给你记一过。”
他目光在陆蓁蓁和江朝之间梭巡不停,少年心思浅薄,挠了挠头,俊颜浮上了一丝绯红。
陆蓁蓁也被萧长宁这豪放的作风给惊了,若要是以往,她定要呸他一口,再骂声登徒子,但此时人多,她若如此恐怕江朝下不来台。
小姑娘忍了忍,吞下了这口气,依旧扬着白皙粉嫩的小脸。
端坐着的人将她那片刻神情皆纳入眼中,瞧见那毫不避讳的姿态,眸光愈发幽深。
仰首饮进杯中清酒,祁宴开口道:“随本宫进来。”
几人听闻这声音,同时怔了怔。
萧长宁倒是最先反应过来,想到此次巡营的部队乃是九王麾下的,或许太子爷想听军务。便对江朝道:“你随我进来。”
又对陆蓁蓁和沈九思垂首示意:“二位姑娘先自行游玩一番。”
如此,他们四人进了营帐,只留下了陆蓁蓁和沈九思大眼瞪小眼。
天气晴好,两人骑着小白溜了两圈,不多时便出了薄汗。
少女的脸上染上一丝粉红,在阳光下煞是好看,陆蓁蓁轻喘着气,卸下了一身骑装,两人倚靠在马场边缘的横栏处休息,百无聊赖地摸了会儿小白,看着那边营帐紧闭的样子,愈发觉得无聊起来。
沈九思托腮:“真是无趣,早知道便不来了,销金楼和万宝斋哪个不比这里好玩。”
她说的这两个地方都是京城里有名的销金窟,集吃喝玩乐于一体,也有女子消遣的地方,只是不是寻常人家去得起的地方便是了。
陆蓁蓁也蔫蔫的附和了两声,想着销金楼里的糖酥饼,肚子便觉得空空的,忍不住生起江朝的气来。
“要不我们也过去问问他们还要多久吧?”沈九思道。
陆蓁蓁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
“为什么?”她问:“你不会是因为昨日宫宴上陛下的话故意躲着太子爷吧?”
昨日宫宴,正赶上沈家雷打不动的进香日,再加上沈翊是和太子一样不信神佛的人,所以沈九思未出席。
不过这小道消息像风一样,很快就吹进了沈府,她这才有此一问。
陆蓁蓁摇摇头:“本来我与太子殿下也没什么交情,何来躲着一说?”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了,陛下平生最恨外戚专权,昨日之问实为试探,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太子妃之位,绝不可能是我的。”
朝堂上风云变幻,陆家如今能得大内宠眷不衰,一是因为康宁郡主自小同陛下和先皇后的交情,二就是因为陆家没有参与任何党争。康宁郡主虽然是太后的亲外甥女,但皇帝心知肚明,陆家不受太后摆布。
就连如今稳坐东宫之位的祁宴,也未收到陆家丝毫恩惠,只有陆大人一封接一封的折子。
旁人眼里,陆家或许是不满东宫,但只有皇帝知道,陆家这是为臣忠正之道。
一个忠臣,不该和皇权染指,所以只要陆蓁蓁不嫁入皇室,那么皇帝对她和陆家的宠爱只会长盛不衰,她自可以满京都挑选郎君。
而若陆家真的生出了觊觎太子妃之位的心思,那么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将收回对陆家的纵容。
更何况,那人心中一早已有属意的太子妃,旁人就算要肖想,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小白在陆蓁蓁掌下打了个鼾,耷拉着眼皮,似乎也有些困倦了。
那边营帐终于有了动静。
帐门掀开,一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沈九思喜道:“是江朝回来了吗?”
那身影逐渐近了,才看清来人穿着一袭水蓝色青竹锦袍,正是梁家那个浑不吝的公子哥儿梁子君。
看清来人,沈九思皱眉:“他怎么过来了?”
梁子君其人,酷爱吟诗作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曾言红袖添香乃是人生第一大乐事,红颜知己遍天下,以致京城里官家的姑娘没有一个敢同他议亲,耽搁到了二十五还未娶妻。
这个人在京城里,恐怕比太子殿下还要出名。
陆蓁蓁倒是不知道沈九思和他之间有什么仇。
两个小姑娘并排坐在横栏旁的矮凳上,其中一个小心地将桃花裙抻着,生怕沾染到地上的土灰,另一个则大咧咧地,任由明黄色裙摆沾上了尘土。
梁子君皱了皱眉,径自向那个看起来干净些的姑娘走去。
待他站定眼前,陆蓁蓁才确定他是来找自己和沈九思的,起身点了点头:
“梁公子。”
梁子君亦回以一礼,声音温润,礼数周全:“我府上有事,马车可带一人回京,陆姑娘可与我同行。”
陆蓁蓁犹豫:“江朝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江世子与太子爷、镇北侯正在商议军情,想是还要一会儿。”
闻言,陆蓁蓁看了眼那边合着的营帐。
外面几个提刀侍卫守着,看起来像是一时半刻结束不了的样子。
于是,她拉过一旁的沈九思:“既然只能带一人,就麻烦梁公子先带九思回京吧,我再等等江朝就是了。”
“……”
看着沈九思裙摆上的灰尘,梁子君沉默了,他突然有些后悔答应带一人回京……
唇角压了又压,梁子君才艰难道:“……好,沈姑娘坐马车,我骑马就好。”
送走了他们二人,就只剩陆蓁蓁一个人无聊了,一旁的小白已经快被她摸烦了,干脆趴在了她身边。
如此等到了日薄西山时,空气中有了蚊虫肆虐,陆蓁蓁看着自己手臂上被蚊子叮咬后留下的红色小包,终于生气了,也顾不得什么姿态了,气道:
“颂冬,你去问问,江朝到底还回不回京了?你告诉他,如果再不回去,我就要被蚊子吃掉了!”
小姐发了脾气,颂冬赶忙应了声,快步往营帐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