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宋弦,你说你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前男友。”
她抬起眼睫,一双黑亮的眼睛对上他,“嗯,没有。”
“那初恋是哪来的?”
她滞了下,“他是我初中同学,从扬州来的。”
祁云翱一个气声,“扬州来的,不是现男友,不是前男友,就只是初恋。”
宋弦点头,“对,只是初恋。”
静默片刻,他低笑了声,“是上辈子的初恋?”
她眨巴一下眼睛,“是这辈子的,那时候太小了,我觉得他不算是我前男友。”
祁云翱无声发笑,她没有撒谎,纯属是智障,智障建立了自己独有的知识体系,初恋就是初恋,初恋不算前男友。
“多小?”
“十四岁。”
祁云翱咬着后槽牙默了片刻,“十四岁,早恋。”
宋弦抿一下嘴,垂下眼,算是默认了。
“你妈是老师,你早恋她不管你?”
“管啊,她叫我去捡垃圾。”
“你怎么不去?”他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智——障。”
宋弦:……
祁云翱嘴巴就是毒,她妈叫她去捡垃圾,也没有骂过她智障。
到了家,他把车开进院子里。
宋弦拎着那小盒子,朝院里扫视一圈,又往楼上看,“祁总,你家就你一个人住吗?”
祁云翱从后尾箱拿出那个菱格袋,看向她,“嗯,老房子就我一个人。”
从他去接她,一路过来,她都没有叫过祁总,到这会儿开口叫他祁总,是因为紧张了,进入一种防御状态。
车灯闪了下,祁云翱没出声,拎着袋子进了家门。
他听见了后头细微的脚步声。
这是祁家老宅,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后来因为升学,祁云翱带着他搬到别的房子,奶奶年纪大了,也搬到离姨奶近的地方,每天约着喝早茶,逛公园。
他打开客厅角落的冰箱,拿出奶奶给他送的菜,没有停留,绕过大厅沙发,走上楼梯。
“祁总……”
祁云翱回头。
她仰着脸,掩饰不住那点怯意,“把猫放在哪里?”
“放三楼。”
“为什么不放一楼?”
“我家一楼不住人,放一楼跑出去了抓不回来。”
这是真话,这栋红砖别墅年月太久,并不好住,厨房也不好改动,在他回来之前,他爸把三楼重新装修,装成了套房。
老头有一些老旧想法,儿子要守老宅,一代一代传下去,老宅才不会破败。
祁云翱转过身,提着袋子又往上走。
也不知道她信不信,反正她是跟上来了,轻手轻脚的,跟只小猫似的。
三楼装着电子锁,祁云翱摁指纹,打开了门,然后随手把菱格袋子放在墙边,径直往厨房去,打开水龙头洗手。
他掀起眼皮往外看,宋弦已经把那小盒子放下,四处张望。
这下,她信了,面露惊喜之色,“祁总,你家好漂亮!”
祁云翱勾唇,“是吗。”
“是啊,一开门感觉眼前一亮,就是,别有洞天的感觉。”
她走了过来,脚步甚至有些轻快,“你为什么把厨房装到三楼来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找人装的。”
大概是时间太紧,他们把房子装成了简单的原木色,鱼骨拼的暖色木地板,樱桃木家具,橘色皮沙发,再配上白色纱窗,他刚回来的时候,总觉得温馨过了头,适合他爸那两个小女儿住,不适合他住。
宋弦扶着岛台笑,“你爸审美真好。”
祁云翱抽了一张纸巾,擦拭两手,“把猫放出来了吗?”
她回过头,“放出来了,他可能有点害怕,刚开始带去我朋友家的时候,它也是这样。”
那猫趴在沙发腿边上,小圆脑袋扭来扭去,圆溜溜的眼睛提溜来提溜去,这看看那看看。
祁云翱拿过围裙,往脖子上挂,从袋子里拿出牛肉芹菜,还有一只洗切好的鸽子,又打开冰箱,拿出一块银鳕鱼。
宋弦有些惊讶,“你要做饭?”
“嗯,刚才去医院看我爸,还没顾得上吃饭。”
宋弦滞了下,“你爸怎么了?”
他低着眼帘处理食材,一语带过:“他胃不好,老毛病。”
“那你刚才怎么不先出去吃,现在都多少点了,还不吃晚饭。”
“我倒是想,想了一路,也不知道吃什么好。”
“谁给你买的菜?”
“我奶奶。”
他把水开大了些,开始冲洗那鸽子肉。
宋弦默了片刻,轻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他撩起眼尾,“你会做?”
“我不会,我可以帮你洗。”
一点血水溅到围裙上,祁云翱弯起手腕,拿手背擦拭两下,突然关掉水龙头,看向宋弦,“围裙脏了,你去我衣帽间给我拿一件T恤衫出来。”
宋弦呆滞住了,围裙不就应该是脏的么,一点血水而已,何至于要换T恤衫。
她怀疑祁云翱有洁癖,但是这个时候,她不想提出质疑,这样显得她不爱干净。
“记得先洗手。”
“……噢。”
她确信了,祁云翱真的有洁癖。
他家虽然大,但是格局很简单,客厅左边是一个带榻榻米的茶室,左边是卧室。
宋弦就着夜色,踩进那间卧房,摸上墙壁,打开了灯。
他的卧室很大,一整片的落地窗,外头有一棵大树,隔着一层白纱,枝头影影绰绰,怪有意境的。
左手边隔开了一个空间做工作间,文件书籍收放整齐,电脑旁边是一个墨色的咖啡杯,干干净净的。
宋弦歪着脑袋,试图看到那杯子的LOGO,愣是看不到,这个时候,她没有时间去一探究竟。
再往里走,卧房后头是一个开放式的衣帽间,衣帽间过去是卫生间。
他回广州没到一年,东西并不算很多,宋弦指尖慢慢划过去,全都是衬衣西裤西装,一件T恤衫也没有。
她拉开了一格抽屉,滞在原地。
这一刻,祁云翱在她脑子里更新了,他有了新的形象,和他不近人情的样子实在有些相悖。
祁云翱竟然是一个居家男!
工作那么忙,他竟然还要做饭,要收拾屋子,要叠衣服。
她终于知道祁云翱为什么说她体力不行,她工作累了,在饭堂吃了饭,就回宿舍躺着看书,玩手机,这样有什么资格叫唤累呢。
宋弦拿起一件白色棉T,心有些疼。
谁也不是傻子,他让她送猫过来,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来之前,宋弦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甚至化了一个淡妆,可是刚才出了一身汗,她又动摇了,祁云翱喜欢精致的,香香的,她不想让他闻出汗臭味儿来,谁不要点脸呢。
所以,刚才在楼下的时候,她是打算走的。
这会儿她又不想走了。
宋弦走出去的时候,祁云翱正把鸽子放砂锅里,煮鸽子粥。
“找个衣服找那么久?”
宋弦走到他身边,“我没找到,你怎么还叠起来放柜子里?”
祁云翱打开水龙头洗手,“柜子里就找不到,你能找到什么。”
宋弦静静看着他,看他把围裙挂了起来,看他擦拭双手,看他抬手,要解开衬衣袖口的扣子。
她突然贴了过去。
“我来帮你解……”
祁云翱猝不及防,她的指节和他的手背撞上,他才洗过手,指缝里还带着湿意,触碰的一瞬间,那指尖柔,带着一丝暖。
他垂着眼睫看那双手,三个多月,天天见到的一双手,很熟悉很顺眼。
宋弦偶尔会给他一些惊喜,她爬水管爬得特别快,比如现在。
但脑子笨是改不掉的,她给他脱掉衬衣,这个时候氛围已经够够的,不亲一下至少也该抱一下,她不,她又一刻不停踮起脚尖给他套上那件T恤衫。
祁云翱耷拉着眼皮子,一瞬不瞬看她。
她脸颊浮起了一层浅粉,垂下眼去,贴过来,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腰身。
他在她发顶上嗤了声,“做什么?”
宋弦抬起头,嗫嚅出声:“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抱我?你不是觉得我表现不好,对我失望了吗?”
她的身子定了一下,尔后,轻轻摇晃手臂,似乎有些撒娇的意思,“可是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
祁云翱挺着腰板,并不抱她,“我原谅你了吗?”
环抱他的那两只手臂松了,她从他怀里出来,黑眼仁一动不动对着他,微抿的双唇有那么点可怜相。
祁云翱眼帘轻抬,松懒懒问:“以后还胡说八道吗?”
她又垂下眼,脚尖动了动。
祁云翱无声吁气,原地叉腰,“那天我爸半夜吐血,我一夜没睡,不是我想把你一个人丢在酒店。”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跟她做这个解释,大概是精虫上脑,看到她那副样子,只怕再压上一根稻草就能跑下楼去,独留一个烦闷的夜晚给他。
眼见她面色如晨霜消融,双眸恢复神采,“那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祁云翱哼一嗓子,“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谁给你发工资。”
宋弦抱了上去,仰着脑袋看他,“财务会发呀。”
“嘶——”
她踮起脚尖,趁他眉头还没有拧得太紧,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轻声:“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祁云翱眸光微动,垂首,往她肩颈里埋。
宋弦偏过头,躲过去了些。
脚下的影子,一个在凑,一个在逃,他没怎么追得紧,两三个来回之后,他干脆放弃了,面色似乎又要冷下去的迹象。
宋弦脸颊微热,“我刚才出了很多汗,有点臭。”
他目光一凝,俯首在她耳畔,压低了声线,“我看看有多臭。”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只是缩着肩颈,身子绷得紧紧的。
祁云翱贴着那细嫩的颈子,吸了一口,倏忽笑出声儿,“出了多少斤汗,怎么这么臭。”
宋弦轻扭肩颈,面色更红了,“我可以借用你的卫生间吗?”
“不可以。”
“……”
宋弦身子一轻,被他抱离了地面。
“我的卫生间,只能共用,不能借用。”
浴室里,水流声掩盖住了喘息声,白雾升腾,渐渐的,镜面蒙上了一层白霜。
宋弦气息紊乱,比热水还热的热气贴在她身后,他的虎口掐在她下巴尖上,指腹压着唇角,鼻尖从耳根一路磨蹭到后颈。
细密的酥感钻进了脊椎,她情难自抑,扭过脸,仰着与他接吻。
热水呛进口鼻,鼻子酸酸的,连带着嗓子眼有了辣意。
这般滋味如同她对祁云翱的情意,又酸又辣。
眼下的宋弦把一切都抛掷在脑后,即便他臭脾气,即便他是孤寡王,即便奔赴的是一场bad ending。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厨房里一阵噗噗噗, 砂锅里鸽子粥在滚,白色水汽从锅盖里冒出。
祁云翱光着臂膀,站在岛台前接他爸的电话。
几乎每一回都是如此, 父子俩闹点不愉快,都是老豆先低头。
他爸妈离婚的时候, 祁应元曾经对他妈承诺,这辈子不会二婚,二婚就要变更儿子的抚养权。
那时候祁应元做生意,平时很忙, 奶奶接送他上下学,家里经常换保姆, 祁云翱聪明, 也很独立,学习不用操心,偶尔祁应元会带着他去公司, 甚至带他去应酬。
父子俩感情不可谓不深,即便祁应元二婚,祁云翱也没想过会离开家。
但是他离开了, 在半梦半醒的青春期,从四季常绿的广州到了四季分明的北京,那时候是冬天, 胡同里的树光秃秃的,只剩张牙舞爪的枝丫, 灰色墙角残留着积雪,掺着一点泥, 巷子的路结了冰, 稍有不慎还会滑一跤。
他不喜欢和人说话, 脾气更是又臭又硬,一开口就能把他姥爷给气坏。
日子越过越长,他长得越来越高,也习惯了四季变幻,春天生嫩芽,秋天落黄叶,北京光秃秃的冬天竟也多了一种意境。
他原以为以后不会回广州,谁知道世事难料,他回来了。
祁应元笑着开口,好似病房里闹得那一出并不存在。
“你说找我说点公司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
若放在十几年前,祁云翱根本不乐意搭理他,只是老豆现在躺在病床上,他到底收敛了些。
“直播现在做得还可以,公司要给直播团队一些奖励,有几个比较突出的,我想给他们一些额外的股权激励,想跟你商量一下。”
“哪几个?”
“说了你也不认识。”
祁应元笑说:“我怎么不认识,你们的直播我也看。”
祁云翱不出声,等着老头表态。
十四岁以前,他爸是他一个人的,十四岁以后,他爸是另外一大家子的,祁应元有了老婆,有两个小舅子,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
祁应元爱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有些事情,一旦涉及利益,就会变得非常敏感。
祁云翱清楚得很,他爸收购和喜,让他回来管理,已经触及了狄蓉敏感的神经,和喜里头还有她弟弟的股份,和喜的股权被守得死死的。
“我建议,给现金奖励,股份就不要动了,现在这个年代,指望一点股份留住人,那不可能的。”
“我不是直接给股份,而是给入股权,有能力的员工可以拿到入股权,至于入不入,由他们自己决定,公司建立一个虚拟股份,每一年拿出公司利润的百分之十作为资金,给入股的优秀员工分红,这样可以强化合伙人机制,对公司股东持股也没有影响。”
祁应元沉吟片刻,“你这个想法可以,最好增加一个条件,入了股权拿了分红,三五年内不可以离开公司。”
“这个当然。”
挂了电话,他原地杵了一会儿,往书房去。
宋弦套着一件宽大棉T,才要去找吹风筒吹头发,忽然看到格子架上的手机在动。
她有预感是谁,拿起来一看,果然是孟巧阳。
一接通,孟巧阳大嗓门就嚷嚷开了,“宋弦,你死哪里去了,是不是你把猫带走了!”
宋弦吸气,“是啊,我有个同事想要,我就抱过来给他了。”
“那你至少提前和我说一声啊,我回家以为家里进贼了呢,你可真是,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让我养,我养了才几天,又送给别人,你真当我是免费铲屎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