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翱定了片刻，倏忽一哂，“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既不是医生，他也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把他害进医院的。”
大颗泪珠从她眼眶滚落，在她全妆的脸上留下一道痕迹。
“可是跟我有关系，我的确是他的未婚妻，他向我求过婚，我也答应了，你说没有未婚夫这个人，他已经死了，我听到这个话，我真的，我真的……”
她咬着牙，双唇颤抖的模样，祁云翱尽收眼底。
他天天想着怎么让她好过，不过开了一场直播，竟然叫她记恨上了。
而且，他并没有说过齐歌已经死了的话。
祁云翱心凉。
宋弦的良心被狗吃掉了。
他有些意兴阑珊，垂首一嗤，“你对他情深义重，我很感动，我也向你学习，我也对你情深义重，我等你，二婚总轮到我了。”
宋弦被泪水冲刷的眼眸一场清亮，有一些凄凄惨惨的神态，“你等我做什么？”
这个问话，让祁云翱胸口堵上沙石，堵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他肩侧贴着墙，咽一下喉，“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睡不好觉，四年了，我睡不好觉。”
她瞪着她那双眼，眼珠子一瞬不瞬对着他，“我不是安眠药，睡不好你可以找别的女人，再不行找个夜班打打工，祁云翱，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往回走？”
“我为什么不能往回走，往回走有什么不好？”
“对我来说就是不好，往回走就是重复，就是循环，就是无用功，就像走一段没有尽头的楼梯，永远到不了终点，我不喜欢，我从来没想过往回走。”
“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终点？”
宋弦抹眼泪，眼妆花了，在她眼下留下两道黑印子，左右不对称，看着有些滑稽。
“我想要——”
她顿住了，别开眼，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一本书读两回有什么意思，就算有新的收获，结局还是一样，你为我做的事情我铭记于心，但我不想让我们变成仇人。”
两人对着站了一会儿，一个看着窗外，一个垂眼看脚尖。
祁云翱心灰意懒，他更新了自我的认知，有些方面，他的确不如宋弦，宋弦爱的时候是真的爱，走的时候也是真的走，她很决绝，从来不想往回走，只会把爱投入到下一个人身上。
而他，即便夜夜睡不好觉，也从来没想过找别的女人。
她怎么这么精呢，这样显得他很可笑，像个得病的痴汉。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祁云翱离开了深圳, 半道上接到尚营的电话。
有人录屏他的直播，还给动了手脚，尚营请示他, 是否需要处理。
祁云翱看那视频，这改视频的人真是绝了, 改得天衣无缝，他都差点儿以为是他自个儿说出来的话。
“没有未婚夫这个人，他已经不是了。”
“没有未婚夫这个人，他已经死了。”
怪不得宋弦气他气得牙痒痒, 这会儿他要是公开澄清，说人没死, 无疑给躺在医院里的齐歌又补一刀, 不澄清，这冤枉也太他妈憋屈。
无论如何，先给改视频那人一点教训, 让他知道出来行走社会的规矩。
至于宋弦，祁云翱不打算跟她解释，这不过是一个导火索, 他和她的问题不在这一个视频上。
晚上，云舒青给他来了电话，小心翼翼问起宋弦的情况。
“我和你姥姥姥爷都看了她那个采访, 你姥姥说，这姑娘面相好, 要是做咱家孙媳妇就好了，她订婚那个不是不在了吗, 你也三十五了, 那脸皮留着也没用……”
祁云翱打断她, “妈，人没死，不要胡说八道。”
“……不是你说的，他死了吗？”
“我没说过，那是别人改的视频。”
云舒青顿了下，“怎么有那么坏心眼的人，那，那这会儿，她还能跟你好吗？”
祁云翱吁一口气，“不能，谁面相好就得做你儿媳妇？你要是皇太后多好，你把她赐给我，你又不是。”
“我不是皇太后，你倒把自己当皇帝老子，你就是脾气大，叫人家姑娘受了委屈。”
云晋元在一旁接腔，“他是钢板腰啊，弯不下去，不行叫他跪下认错，我看他膝下也没金子。”
挂了电话，祁云翱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进衣帽间，找到装床品的格子柜，这是他的习惯，每一回回来，都要先把床单被罩给换了。
他看到了那套暖紫色的四件套，宋弦走后，就一直被压在最底下，已经好多年没有拿出来用了。
祁云翱那四件套抽出来，搁在鼻端，嗅了嗅，是年月久远的霉味儿，就跟宋弦对他的感情一样。
他把那套放进洗衣机洗了，又烘干，终于在凌晨睡上了觉。
他在黑夜里沉思，他把宋弦送到了她想去的地方，宋弦现在火了，有钱了，自然想不起来这里还有她喜欢的床品，还有两人在这老房子里的纠缠。
她积极向上，每一步都在往上走，即便没有他，她走得慢一点，最后过得也不会差，何必搁这儿受气呢。
大概年纪大了，记仇太费心力，到这会儿，他在宋弦那儿受的窝囊气，已经消散许多。
祁云翱翻了个身，拿出手机。
这么多年，他也不能让宋弦小瞧了。
“喂——”
“睡觉了？”
“没有。”
他轻轻咽一下喉，“我想跟你道个歉，当初那些珠宝首饰，是我送给你戴的，并不是给你的嫁妆。”
那一头安安静静的，一点声气没有。
“你要是自个戴就拿走，要是嫁人，我就不送了，留着给我妈。”
没等她说话，祁云翱挂了电话。
他姥爷说的是，他又没有长了钢板腰，弯一下腰，他还死不了。
宋弦接到这么一通简短的道歉电话，枯坐一会儿，嘴角轻扯。
活久了什么都能等到，祁云翱竟然为几年前的话跟她道歉，真是难为他了。
从纽约回来，已经到了四月，北京天气回暖，杨素真给宋弦来了电话，要把家里的夏装给她送到北京，顺道送一些家乡的吃食。
宋弦没让她来，夏装寄快递过来就好，她忙着工作，实在没有闲工夫照顾她妈，再则，她妈一来，又要催她找对象，她的事业正是上升期，五一她在北京有一个个人珠宝展，这个时候，她哪有时间考虑那些。
这天，她从珠宝展展厅出来，送别展会策划公司的人，才要往回走，一个中年妇女叫住了她。
“姑娘，你们这里可以定制项链吗？”
宋弦展颜笑，“阿姨，这里是珠宝展厅，您有需要，可以联系我们工作室的人，我们有私人定制业务。”
她想起包里有同事的名片，便说：“您稍等，我把我设计师同事的名片给您，您把需求告诉他就行。”
“你呢，你不是设计师吗？”
宋弦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接个人定制，但她也不想说谎，“我是，不过我工作安排比较紧，接不了单子。”
云舒青笑道：“我看到那里有个牌子，上面介绍的是你吧，Ulani Song，年纪轻轻就这么优秀，我还想过来试试，你要是能接就好了，我想送给我妈的生日礼物，也不着急，几个月半年，我都可以等。”
她的发音很标准，宋弦猜想，这个年纪的阿姨，如果不是在国外呆过，那应该是知识分子。
“这样的话……咱们加个联系方式，用不了几个月半年，五一展会结束，没有那么忙了，我再联系您。”
“可以。”
两人加了微信。
云舒青直接叫了她的名字，“宋弦，你有对象没有？”
宋弦有瞬间的迟疑，“没有。”
云舒青又笑了，“阿姨不怕你笑话，我家里也有一个儿子，也是做珠宝行业的，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年纪有点大了，今年三十五周岁，家里都挺着急……”
宋弦眼睫微颤，目光垂下下去，她突然在记忆角落搜寻出这位中年女士的模糊影像。
当初她曾经在和喜展厅外碰见这位女士和祁云翱走在一起，当时她和祁云翱打招呼，祁云翱没搭理她，倒是这位妈妈向她点了一下头。
祁云翱他妈来向她推销祁云翱，这未免太过怪异，宋弦有些心慌气短。
“再过几年就四十了，连个伴也没有，你也别嫌弃，除了年纪大点，他也没有别的毛病，会做饭，爱干净，也能挣钱。”
宋弦只怏怏笑，“挺好的啊，也不算大。”
云舒青见好就收，“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们年轻人自己聊。”
“好的。”
宋弦目送她离开，才转身进了展厅，一个下午，她都有些分神，越想越觉得没有那么巧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祁云翱他妈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点进微信里的那个推荐，看着祁云翱的头像，觉得有些好笑，他妈妈对儿子的认知有一些偏差，祁云翱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年纪大。
五一，展厅开放，很多人送来了鲜花贺礼，Ulani Song火了以后，她也成了名流，不用赔笑脸，就会有人主动来结交。
和喜也送来了一个花篮，是尚营亲自送过来的，他说他在北京出差，必须得过来捧场。
宋弦没有问他，祁总有没有过来，天底下的人都已经知道她和祁云翱那档子事，没必要假客套。
自从打了那一通道歉电话之后，祁云翱再也没有联系她，工作忙起来，日子过得飞快，宋弦也没有心思想那些，只是，五一过了，她就要联系他妈妈，做定制设计，到时候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有些头疼。
夜里十一点多，她才离开展厅，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脚已经不是脚，她换了一双平底单鞋，从展厅走出来。
一抬眼，看到一个背影，正垂着脑袋点烟。
其实，他并没有烟瘾，只有很忙的时候，才偶尔来一根提神。
他妈妈说的也没错，他爱干净，会做饭，能挣钱，要是收敛收敛他的性子，何至于到现在还孑然一身。
她走得很轻，到了身后，才出声叫他，“祁总。”
祁云翱侧过头，眼尾漏了一道光，上下一扫，才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下班了？”
“嗯，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一会儿。”
“那怎么不进去看看？”
他一个气声，“没来得及，我光看那个乌兰妮宋的介绍，就看了十分钟。”
宋弦垂眼，轻轻抿唇。
瞧，这就是祁云翱，三句话有两句带嘲讽，听习惯了，还挺可乐。
他把烟送到嘴边，吸了一口，轻轻吐气，白色烟雾漫进暗色里。
“这么大的展会都开了，还没有买一辆车？”
“没有，工作室有一辆商务车，我暂时还不需要。”
“走吧，我送你回去。”
宋弦没有拒绝，以她和祁云翱的关系，不需要这样的假客气。
“我换地方住了，我把定位发到你微信。”
“换地儿了？”
“嗯，换了一个带院子的，雪狮子活动空间大一点。”
不单单是雪狮子需要，她也需要，她需要一个好的创作环境，那房子她找人修整了院子，刷了墙，换了家具，住着温馨又自在。
上了车，她看着他，说：“你妈来这里找过我，还把你的微信推荐给了我。”
眼瞧着祁云翱嘴角有了勾动，她就确定，他是知道的。
祁云翱指节压压鼻端，“我妈，她在研究所待了一辈子，天天对着几个秃顶同事，到了大街上，看见稍微周正一点的姑娘，都觉得美若天仙。”
宋弦抿了抿唇，“她没有说我美若天仙，她只是说你年纪大。”
祁云翱略微卷唇。
她又补了一句，“她说你快四十了。”
他看过来，一双俊朗眉目，和初见时没有什么两样。
“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十了，你就不长岁数？你永远十八？”
“我也长了，但是我觉得现在很好，你还记得吗？”宋弦移开眼，目视前方，“那个让你录探清水河的粉丝姐姐，幸运的月牙，她来参加活动，当时我很羡慕她，说要是我像她一样，成熟了还那么好看，还那么快乐就好了，她说我也会的，成熟了才会快乐。”
她牵唇笑，“我现在相信她的话了。”
虽然她还不够成熟，但是她比以前自信从容，她想，等她到了月牙姐那个年纪，也会明白快乐的真谛。
祁云翱下颌微动，红绿灯到了，车子慢了下来，他看向窗外。
岁月不可逆转，每个人都在走向成熟，宋弦是，他也是，这是好事，但未必每个成熟的人都能拥有快乐，宋弦或许拥有了，他还没有。
他一个连快乐也没有的人，还奢望比快乐更高一阶的感受，那叫圆满。
到了宋弦住的地方，她解开安全带，“今天太晚，我就不叫你进去了。”
祁云翱：“不用客气，你叫我我也不进，我裤头锁着呢，你也开不了。”
这话叫宋弦又气又想笑，“那你慢点儿开车。”
“明儿多少点上班？”
她顿了下，“八点半。”
祁云翱点一个头，抬起下巴，“回去吧，八点我在这儿等你。”
宋弦没走，她在昏暗里与他对视。
“为什么呀？”
“你说为什么，我在追你。”
宋弦眼睫不自觉往下垂，目光落到那黑色座椅上。
一秒两秒三秒，他往她的方向探头，“宋弦，我能追你吗？”
她不出声。
“咱俩半斤八两，我四十你也得有三十六，你嫌我老试试。”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宋弦打开家门, 雪狮子趴在换鞋凳上，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很久，看见她回来, 张开嘴叫唤两声。
她一边换鞋一边摸它，这段时间太忙了, 每一天早出晚归，总是没有办法很好陪伴它，她的世界有很多牵绊，雪狮子的世界却只有她一个, 每天除了吃和睡，剩下的就是等待她归家。
所以, 宋弦从不限制它, 每天雪狮子就睡在她旁边，晚上她上卫生间，它都蹲守在外面等她。
它八岁了, 还能剩几年，思及此，她总是想把它带回广州, 和皮皮十五见上一面，一起玩几天。
她走进院子，院墙外的树每天总会掉落些叶片, 但这会儿晚了，她担心会影响楼上邻居, 也不打算打扫。
墙角下是她买的花架，上头放置着大小不一的花盆, 修整院子的时候, 她也有雄心壮志, 要把院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是太忙了，那些花花草草没有时间打理，长得很是潦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