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是她妈。
今天在沙漠,手机没有信号,到饭馆才接到短信提醒,她妈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又在微信上问她,做什么去了,电话总是打不通,宋弦只说在新疆旅游,没有信号,等回到酒店再给她打电话。
可她妈是个急性子,再晚一些仿佛就火烧屁股了,宋弦不得不接。
“妈——”
“怎么那么久才接,还在外面?”
“现在回酒店,回到我再给你打电话。”
杨素真自顾自说:“你跟谁去的新疆,去那么多天,猫谁给你看着?”
“我带雪狮子一起来的,就几个朋友,你又不认识。”
“男的女的?”
宋弦吸一口气,“妈,我在开车,晚点再说吧。”
杨素真知道她不耐烦,便直奔主题。
“七月初能回北京了吗,你爸说,他想上一趟北京,看看你也看看猫,我月初放暑假,顺道跟他一起上去。”
“用不到七月初,过两天就回去,你们来吧,我换地方了,暑假可以多住一段时间。”
她妈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想来,却总是赖到她爸身上。
“再换也是别人的房子,我住不惯,让你买房你又不买,我有暑假,你爸也没有,到时候你有工作,大街上人挤人的,我也不愿意去逛,两天就回来了。”
“到时候再说。”
过了电话,祁云翱张口问:“你妈让你买房子?”
“嗯,她总觉得没有房子就跟流浪汉一样,到处漂泊,有了房子才算立足。”
“那你为什么不买,钱都花哪儿去了?”
“开工作室不用钱吗,员工不用养吗,当初你至少还有石头可以卖,我又没有。”宋弦瞥他一眼,忽地一笑,“我还买宝石去了,大克拉的宝石,都是跟你学的,我也想以后穷途末路的时候,有一颗大宝石能换成钱,让我东山再起。”
祁云翱目光漫向异域街景,“你有东山了吗,就再起。”
年纪不是白长的,宋弦真的成熟了,她已经不是当年二十三岁的小姑娘,过个高架桥都要叫警察来帮忙,今天那坑洼起伏的沙地,她都能轻松应对。
晚上住酒店,开四间房,各睡各的,互不干扰。
新疆的雪下得不大,接下来的行程,只看到一点残雪,第二天,就全都消融了。新疆的夏天美得像仙境,随手一拍就是电脑桌面,宋弦跟随三个男人,穿越南疆,一路往北疆去,她看到了中国薰衣草之乡,那拉提空中草原,蓝色河湾可可托海,天山神秘大峡谷,最美自驾天花板独库公路。
在美丽的天山山脊,宋弦提出在山上露营,几人商议之后,决定不再找酒店,而是跟当地牧民打招呼,让他们现烤一头羊,借块平地搭上帐篷看星空。
夜里凉,装备不够,祁云翱开车到五十公里之外的商业露营地去买。
羊血粥羊血肠都端过来了,烤全羊也快烤好了,他还是没有回来,山脊上没有信号,宋弦着急,她担心祁云翱手机也没有信号,大晚上的,地势险要,万一走错了方向,车子没油了,后果不堪设想。
“大虎,你带我去牧民家,那里应该有信号。”
大虎:“再等等,他可能找地儿加油去了。”
又过了半小时,宋弦等不了了,她要去牧民家,如果还联系不上祁云翱,就只能出去找了。
大虎陪着她到了牧民家,信号是有了,祁云翱的电话却打不通。
她一着急,脑子有些转不动弯儿,“大虎,报警吧。”
大虎:“不至于,一个大活人,才迟了一个多小时,报警也会叫咱们再等等。”
“那我们借车出去找。”
大虎想了想,出去找牧民帮忙,叫本地一个熟悉地形的大叔做司机,一路往山脚下开。
大叔的普通话说得很好玩,大虎和他牛头不对马嘴,聊了起来。
宋弦听不进他们的对话,再美的地方披上暮色,也会变成能吞噬人的黑洞,她觉得她犯了错,今晚露营的决定是错误的,再好看的星空也没有祁云翱一块手指头重要。
她再一次尝试拨打祁云翱的手机。
这一次,犹如奇迹出现,电话通了。
宋弦呼吸短促,“你在哪儿!”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我快到了,吃上了吗?”
宋弦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吃上了。”
吃什么吃!吓得魂儿都丢在天山了。
“他到哪儿了?”
“快到了,回去吧。”
大虎大嗓子说:“我就说没事吧,等着瞧,等会儿他还得损我们几句。”
等两人回到的时候,祁云翱在搭天幕,佟文焕在一旁帮忙。
“你俩上哪儿去了?”
大虎:“还能上哪儿,去找信号给你打电话,大晚上的你转悠到哪个角落去了?”
祁云翱:“那里东西不齐全,我又去别的地儿买了,顺道去加满油。”
宋弦自顾自盛了一碗羊血粥,坐在草地上吃。
男人在她身后说:“外面露水大,到里面去喝。”
她头也不回,“既然来看星空,还怕什么露水,本来车里行李就多,你买这些东西,怎么装回去?”
片刻后,只听见他说:“没事儿,装不回去就丢掉一个人。”
宋弦在心里说:丢掉你。
祁云翱买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帐篷,他自己睡小的,大虎和佟文焕睡大的,宋弦和雪狮子睡车里,后排座位可以放倒,一人一猫正好合适。
深蓝色的星河与天山相接,荧光缀亮了夜晚,美得像幻境,连大虎都说,看到这样的星空,才觉得劳斯莱斯的星空顶太俗气。
宋弦抱着雪狮子窝在折叠椅里,雪狮子年纪上来了,每过一会儿就要眯上眼睛睡上一觉。
“宋弦,喝点儿?”
“你们喝吧,万一等会儿下雨呢,还得留一个人开车。”
“下雨也不走,今晚上下冰雹都不走。”
宋弦不想扫大家的兴,便把雪狮子放进车里,拿起酒瓶子,和他们碰了起来。
佟文焕:“今天大虎跟我说,雪狮子价值二十万,怨不得你那么宝贝它。”
大虎:“多少万的猫,拉屎一样粘毛,昨儿我看到,差点儿给我整吐了,我别的不晕,就晕猫粪。”
祁云翱拿眼睇他,“你不懂,好的长毛猫必须粘点屎,就跟好的红酒会挂壁一样。”
大虎飙了一句脏话,“你的猫金贵,拉的屎裹上猫砂,打上包装那就是费雷罗坚果碎巧克力。”
祁云翱:“你说的是,真是便宜了巴彦家那条狗。”
宋弦忍不住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在这浩瀚星空下听他们打嘴炮,她着实有些晕乎,当年二十三岁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和那只雪白的猫有那么深的缘分。
收拾好床铺,雪狮子又睡了,天山归于沉寂,没一会儿,她听见了大虎的打呼声,跟电钻似的直割人的耳朵。
车门被打开了。
宋弦稍稍扭头,她知道是谁,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动静她都能感觉出来,那个人是他。
猫的睡眠很浅,雪狮子张开一道眼缝,看见是他,又悠悠阖上了。
“下雨了。”
宋弦起了半个身子,“是吗……帐篷里的垫子防水吗?”
祁云翱坐进单人椅里,手往头上一抹,“再防水也防不了大雨,再下大一点就让他们起了。”
宋弦又躺了回去,低声:“我就说留一个人开车吧,幸亏我没喝多。”
男人扭头,一双幽深双眸对上她,“你没喝多?”
“没有。”
雨好似大了,嘀嗒嘀嗒敲打着车窗。
“可是我喝多了,宋弦,我喝多了,你怕不怕?”
“不怕,我不怕你。”
短暂的沉默,他后肩离开了单人椅靠背,身子一矮,长腿无处安放,屈在那狭小空间里。
“如果我怕你,就不会跟你出来了。”她睁着黑亮的眼睛,在幽暗里看他,“要说怕,也就刚认识的时候有一点怕,我做背锅侠,还被你说成麻子,那时候,我有一点怕你。”
她垂眼笑,“我过年前去接盈盈和欢欢的时候就跟她们说过,哥哥不是坏人,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对付她们,也不会对付我。”
他不说话。
“盈盈现在交了一个男朋友,看她朋友圈,那男孩挺帅的,十八岁谈恋爱不算早,她的性格多经历一些事情,应该不是坏事。”
“欢欢跟你一样,她长得很高,也很漂亮,你可以加她的微信,她周末可以拿手机,够你们兄妹培养感情了。”
“祁云翱,不要想那么多,你爸爸不会怪你的,女人不睡觉会变男人,男人不睡觉会变老头,我不希望你变老头。”
男人的呼吸声带着酒气,略显粗重,仿佛被截断了,一节一节。
“宋弦,你说话不算数。”
“……”
“你答应我的,一份早餐,一个愿望,随叫随到,全部都没有兑现。”
“宋弦,你是个小人。”
“对,我是小人,你是大人。”
“我当然是,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我的诺言没有过期一说。”
宋弦眸光一瞬不瞬定在他脸上,“没有过期,难道就不会变质吗,四五年前和四五年后是一样的心境吗,如果是四五年前,你要带我来新疆看雪,我会欢欣鼓舞,我会彻夜难眠,可是我现在三十岁,我还蹦得起来吗?”
“为什么不?你不是自诩小女孩儿?”
她话里硬了些,“是女孩儿,我不小。”
祁云翱一个清浅的哼气声,“时间并不存在,不过是人类胡编乱造出来,束缚人用的,在意的是你,在我看来,你和以前一个样。”
“不一样,我更喜欢现在的我。”
他垂着脑袋,额发掉落在眼角,眼神深邃如潭,暗哑的嗓音带一些靡靡之意,低低敲打人的耳膜。
“我喜欢任何时候的你,在办公室脱我裤子的时候,尤其喜欢。”
雨更大了,敲打在车顶,风呼呼往预留通气的车窗里刮,有什么东西被吹落,发出一声闷响。
宋弦盖着一张不薄不厚的被子,大概喝了酒,身子在发热,但裸着的脖颈被风一吹,凉津津的。
“祁云翱,你喝多了。”
“你把齐歌当亲人,他把你当亲人了吗?他要把你当亲人,就该把你还给我。”
“不关他的事,是你自己追不上。”
他眉头微蹙,凑近了,喉结上下滚动,“我追不上?”
“你追不上,瘸子追得都比你快!”
大掌掐在她肩骨,头压了上去,他喝了酒,没有轻重,带着酒香的唇覆了上去,一下一下啃噬她的唇瓣。
宋弦受痛,扭开脸,被他紧追着又贴合,舌尖胡搅蛮缠,一通扫荡。
干枯已久的身子被他这一折腾,大有复苏之势。
骤雨急促,他却慢了下来,手指离开了她的肩骨,转而往下,捏着她的指尖,一根两根,慢慢揉搓。
十指连心,宋弦的心脏一阵一阵收缩。
她眼角沁出了泪,她放弃了,在疾风骤雨里,和这个又爱又痛的男人密密亲吻。
滋味和以前一样,祁云翱没有老,即便她老死,祁云翱也不会老。
祁云翱挪开嘴唇,磨她的耳根,气息粗重,“蛋蛋,叫老公。”
她攥起了拳头,把他的大拇指扣在掌心。
“我不叫,你不是我老公。”
作者有话说:
祁云翱:我三十五,哪个胡汉三说我四十的?
下周就要正文完结了,只要你们来,我会把这个故事完整讲述给你们听。
番外应该还会写一些,如果有人喜欢,我就多写点,比心啦!
第100章
宋弦跟着三个男人爬过山, 趟过河,淋过雨,挨过饿, 十二天的旅程终于画上句号,这一天睡了个饱觉, 大虎办理退房,宋弦和佟文焕往车上装行李。
祁云翱一个人在外面打电话。
宋弦检查挎包,一扭头,看见酒店大玻璃门开, 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年轻女孩站在祁云翱跟前,拿手机比划着, 似乎在询问路怎么走。
祁云翱看着手机, 伸手往东南面指一下,说了两句话。
那女孩大概发现自己走错了,脚底跺了几下, 带着年轻女孩才有的活力,又笑眼盈盈指着他的羽绒服,似乎问他, 在哪儿可以买到。
宋弦拉着牵引绳,坐在酒店接待沙发上,静静看着, 她想起当年胡彦林对祁云翱的描述。
“他站在路边抽烟,你觉得这男人长得真好, 想要过去勾搭他,你问他, 先生有火吗, 他说有, 你说借个火,他说不借,你不知好歹要自己动手,他会给你一个过肩摔,然后一只脚踩你脸上狠狠摩擦。”
是她们对祁云翱有误解,还是祁云翱变了,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冷傲。
女孩还要说什么,祁云翱点个头,转身往酒店里走。
大虎正好办理完退房手续,“走吧。”
宋弦:“你们先上车,我看看猫要不要拉。”
上了车,佟文焕抖肩,说这几天太累了,特别是那天晚上在天山脚下泡在雨里睡了一觉之后,总觉得腰酸背痛的。
大虎:“我一点事没有,你什么身子骨。”
“我能跟你比?你叫大虎,武松见到你都怕,一沾枕头就开电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上新疆伐木。”
大虎哭笑不得,“你不跟我比,你跟我老弟比,他也没事啊。”
佟文焕嘿嘿笑,“祁总在哪儿睡的,你问问他,那会儿刚下雨,我想起来找他的。”
祁云翱听不见一般,面朝窗外。
大虎回过味儿来,“啧啧,祁总在车里睡的?”
祁云翱淡声说:“别玷污我的清白,我坐车里过了一夜。”
大虎看佟文焕,“你看见他坐在里头了?”
佟文焕意味不明的笑,“我看见他跪下去了。”
大虎咋舌,“求婚也不叫咱们?”
“不好说,反正我不敢看,只能硬着头皮回去睡觉。”
宋弦抱着雪狮子,弯腰走进车里,坐下来后,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大虎和佟文焕都在回头看她。
“怎么了?”
大虎笑,“宋弦,我们露营那天夜里,祁总是不是进车里跟你求婚了?”
“……没有。”
“那他跪下去做什么?”
宋弦一滞,“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见他跪。”
祁云翱撩起眼尾,淡淡扫她,“你当然看不见,你是我祖宗我跪你。”
宋弦唇角一个牵动,“当然了,祁总怎么可能跪得下去,只有别人向他求婚,他不会向别人求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