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诳我!”
“我不诳你。”
众人都笑了起来,宋弦也跟着笑,她垂下眼,看着祁云翱单薄的西裤,耳朵尖烫了起来。
吃饱喝足,几人聊天叙旧,宋弦插不上话,安静看着外面。
羊圈外,有一只脏兮兮的黄毛狗,蹲在草垛边上,身上覆了一层雪。
宋弦看了得有十来分钟,它一动也不动。
她怀疑,那狗子要么冻傻了,要么冻僵了。
祁云翱转眸,“看什么?”
她有些闪躲,“我看外面那条狗,它坐在雪地里,好久都没动,是不是腿冻坏了。”
他稍稍侧身朝向她,嘴角浮起一抹笑来,“它不是腿冻坏了,是屁股冻在地上,起不来,一般这种狗叫腚冻狗。”
宋弦略微睁大了眼,“真的吗?”
“不信你出去看看。”
宋弦犹豫了下,还是站起身往外走。
虽然“腚冻狗”极有可能是祁云翱胡编乱造的,但是那狗屁股还真像是被冻在地上的样子,要不然它怎么不起来呢。
宋弦走在雪地里,草原的风跟刀子似的,嗖嗖直往脖子里刮,她心里感叹,中国地大辽阔,六月飞雪,冻坏的狗都能叫她碰上。
她不敢靠得太近,慢慢蹲下身子,“嗨,那么冷,你为什么坐在那里?”
黄毛狗扭头,汪汪叫唤两声,突然抬脚一溜烟跑了。
宋弦:……
她有些尴尬,狗跑得太快,一点行动不便的意思也没有,这样显得她很蠢。
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个脚步声太熟悉了,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不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宋弦,起来,别叫内蒙的朋友看笑话。”
宋弦低声:“有什么好笑。”
他挨着她蹲下身子,双臂一拢,像抱小孩儿一般,一把抱起了她,喉咙里压着笑。
“笑你比狗还笨。”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短暂叙旧后, 又要继续赶路,巴彦把众人送上车,黄毛狗摇着尾巴跟在身后。
巴彦:“宋弦, 这条狗送给你,把它带回北京见见世面, 行吗?”
宋弦面露难色,“算了吧,巴彦大哥,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还是有一条狗陪着比较好。”
“你是不是瞧不上?”
祁云翱:“她忙得很,哪有时间遛狗。”
宋弦解释, “不单单是没有时间遛狗, 我养猫了,不敢再养狗,下车的时候, 我的猫明明拉了屎,刚才我想铲,发现不见了, 可能被它偷吃了。”
短暂的沉默。
几个男人笑了起来,巴彦踢了黄毛狗一脚,“狗改不了吃屎, 北京的屎你也不放过。”
宋弦连忙拦住,“你不要踢它, 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带走, 让我朋友养。”
“算了, 我就想送你, 你不要我自己留着养。”
上了车,轮到佟文焕开车,祁云翱和大虎坐第二排,宋弦依旧带着猫坐后排。
雪还在下,草原灰蒙蒙的,天地没有了边际。
第一站是去巴丹吉林沙漠,慢慢的,雪地消失了,天空由浅蓝变成蔚蓝,宛如进入了另一个天境,大朵大朵的白云仿佛就在车窗顶上。
宋弦扒着车窗,眼睛已经不够用了,只有亲临其境,才知道什么是大自然的神眷,才知道城市里的生活是多么庸碌无趣。
车子开上金色沙丘,开始颠簸起来,祁云翱和大虎在看导航,他们要找湖叫达格图,在地图上找不到,只能按照大概的位置前进。
宋弦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去看那个湖,在她看来,这个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就很震撼,她很想下车带着雪狮子狂奔,但是既然来了,自然要满足大家的心愿,她耐心等着。
她在浩瀚无垠的沙漠之中,看见清澈明亮的蓝色湖泊,看见褐色的湖泊,车子都没有停下来,直到粉色的湖泊赫然出现在眼前。
下了车,宋弦在心里惊叹,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湖景,堪称苍穹之上的烂漫之色。
祁云翱站在她身后,“好看吗?”
“好看,太好看了!”
“值得来这一趟吗?”
“值得。”
大虎已经拿出了无人机,往天上飞,“也就那样吧,这湖跟雪花肥牛一个色。”
宋弦忍不住笑,“我觉得像红石榴,一颗颗石榴籽挤在一块儿,好看又好吃,你们不觉得吗?”
佟文焕:“你可真会形容,不过我觉得雪花肥牛更好吃。”
雪狮子踩在沙漠里,走两步又回头看宋弦,似乎有些迷茫。
宋弦又换了夹子音,“雪狮子,你是不是想拉粑粑了?”
大虎:“爱护环境,人人有责,要拉也翻过那堆沙头去拉,我闻不了那个味儿。”
“我们有猫砂,我们不拉在这里,好不好?”
祁云翱蹲下身子,提起嘴来,低嗓:“爱护环境,人人有责,不是猫猫有责,它可以拉,你不行。”
宋弦抬眼看他,日照太过强烈,她不禁眯起眼来。
他长得真好看,皮肤真好,那鬓发,那青茬,和当年一模一样。
“说到红石榴,我就想起你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小房子为何物,在会议上闹了笑话。”
宋弦在艳阳下牵唇,“我现在也还年轻,祁总。”
她也记得,当年她二十三岁,给新来的主播卢曼写脚本,卢曼让她添上一些说辞,石榴石也称为女人石,对女性有呵护滋养作用,尤其对女人的“小房子”很好。
“小房子是心房吗?”
胡彦林偷偷告诉她,是子宫,她闹了一个大红脸。
大虎和佟文焕识趣往湖的另一边走。
祁云翱一屁股坐到沙地里,望着眼前的粉色湖泊,由浅及深渐变,美不胜收,要他形容,更像是各种色阶的红宝和粉钻。
只听见她问:“祁云翱,你十四岁的时候来过这里吗?”
“没有,我坐火车到乌鲁木齐,先去看了赛里木湖,又到伊宁,走夏塔古道,看了木扎尔特雪山,最后在昭苏县被警察找到了。”
他说起当年走的路径,遇到的趣事,背了两个大馕却忘记买水,差点渴死在半道上,问别人要水喝,才被抓了回去。
“看到这个湖,我就想起小时候,刚学会骑自行车,满大街溜达,那时候广州的车没有那么多,我奶奶身体也好,她拿着水,跟在我身后追。”
按理说,他从小过的日子并不差,但能想起的快乐场景,也就那么一两个,他的家庭不完整,别人有妈妈,他没有,他的妈妈一两年见一回,见了他也不想和她说话,跟没有一个样。
宋弦本来定定听他说话,突然松开雪狮子,贴上他肩背。
“祁云翱,你不要动,你好像有白头发了……”
祁云翱闻到了一股馨香,心神为之一荡,光天化日之下,日头白晃晃的,他竟冒出了一些念头。
她确认了,“你做什么了,怎么长了白头发?”
祁云翱不以为然的口气,“都快四十了,长一两根白头发有什么出奇。”
“不止两根……”
他扭动肩膀,“宋弦,你别扒拉我,我没长虱子。”
宋弦并不听他的话,跟他妈和他姥姥的反应一样,把他当猴儿一样扒拉。
她话里有了悲戚之意,“祁云翱,你为什么长白头发?”
祁云翱大掌盖住发顶,“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睡不着觉,我爸过世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入睡,后来就长出来了。”
他曾经喝过中药,也去做过针灸,并没有多大效果,去理发的时候,他的发型师会帮他处理掉,但时间长了还是会长出来。
宋弦乌漆漆的眼睛看他,那神色,仿佛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祁云翱垂眼弹弹裤腿上的灰,“所以,不要和自然法则做斗争,女性十二点之后不睡觉,就会开始分泌雄性激素,日子久了,雄性激素越来越多,女性就开始男性化,声音变粗,体毛增多,长胡子,长喉结,长肌肉。”
他抬眼,“你再不好好睡觉,就等着跟我上男厕吧。”
她低垂着脑袋,脚下,一个影子印在沙漠上,带些丧气。
“祁云翱,这就是你裤头上锁的原因吗?”
祁云翱定了片刻,一个哂笑,“我生理很健康,你可以试试。”
这智障以为他不行了?
笑话,这沙漠消失了,他都不可能不行。
宋弦没说话,眼前是蔚蓝的天,金灿的沙,雪白的猫,粉橙的湖,随便一拍都是大片。
但她没有兴致,祁云翱长白头发了,那么骄傲的人,竟然也长出了白头发。
他爸爸过世那段时间,也是她离开他的时候,如果她留在他身边,或者只是没有和他决裂,他是不是就不会长白头发了?
她情绪灰败,心有一点疼。
回去的路上,宋弦提出要开车,“你们两个昨晚没休息,佟文焕又开了半天,现在换我来开吧。”
祁云翱:“用不上你。”
“不是用不用得上,大家一起出来玩,本来就要互相照顾,开车又不是体力活,我有手有脚,希望你们不要区别对待。”
大虎:“你要是一般朋友,我们就不区别对待,你又不是,在我们这儿,朋友媳妇儿不用握方向盘。”
宋弦顿了下,“我不是他媳妇儿,你可以把我当做一般朋友。”
安静,大虎看一眼祁云翱。
烈日下,祁云翱半阖着眼,“是一般朋友,我还没追上,让她开。”
大虎嘴角有一丝崩裂,“真新鲜,我都没见你追过女孩儿。”
“三十几岁的人了,她算什么女孩儿。”
宋弦:“请你不要人身攻击,第一,我三十岁,第二,三十岁也算女孩儿,四十也算。”
祁云翱略微卷唇,点头,“对,你是女孩儿,我是老头。”
上了车,宋弦启动车子,后排传来男人的冷言冷语。
“这是沙漠,你开车慢一点,别掉沙坑里去,还得叫人来捞。”
宋弦瞅着后视镜,“我知道了,你系上安全带,不行就叫我,老头。”
祁云翱:“……”
大虎和佟文焕面面相觑,大虎掩着嘴偷笑。
宋弦开着车,在路边走走停停,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几人饥肠辘辘,再加上新疆早晚温差大,佟文焕冷得直搓手臂,到了一家烤肉店,大虎点菜,新疆馕包肉,手抓饭,烤羊腰子,烤羊肉串,烤羊排,一桌子满满当当,都是当地特色。
饥寒交迫的时候,碳水总是可以给人加倍的快乐,宋弦觉得这一顿饭香极了。
大虎掰蒜,问:“宋弦,你要不要,烤肉没有蒜,香味少一半。”
佟文焕:“我们一起吃,就闻不到味儿了。”
宋弦从善如流,“你给我,我自己掰。”
她是个慢热的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她交朋友就很慢,但只要是她的朋友,总是能维系很长时间,现在成熟了,已经没有结交新朋友的欲望,她的老朋友够用了,她并不孤单。
所以,她只把大虎和佟文焕当做一起旅游的驴友,并没有什么面子上的顾忌。
祁云翱却挡住了大虎的手,“我不需要,你们吃吧,吃完离我三公里以外。”
宋弦轻轻抿唇。
“你别笑,我说的就是你。”
宋弦并不搭理他,“你们喝酒吧,我来开车。”
她肚子还是比不过大男人们,吃得快饱得也快,他们还在端着酒杯,她已经放下筷子,偷偷出了饭馆。
祁云翱没有带厚衣服,她看他那身单薄衣物,实在碍眼得很,刚才开车过来的时候,她看到有一家卖羽绒服的店,她打算买上三件,三位男士一人一件。
她给祁云翱买了一件黑色带帽子的羽绒服,另外两件同款式,一篮一灰,没有带帽子。
宋弦拎着三个鼓囊囊的袋子回到饭馆,依次送到他们手里。
佟文焕眼睛一亮,喝了几杯酒,他话更多了。
“哎哟,我太需要了!还是女孩儿贴心,幸亏带了一个女孩儿,宋弦,我给你钱。”
“不用客气,刚好看见搞活动,没有多少钱。”
祁云翱提着那袋子,也不打开,嫌弃的脸色,“六月穿羽绒服,长见识了。”
宋弦眸光一转,“长什么见识,你出去看看,大街上穿羽绒服的多了去了。”
他没吭声。
付了钱,几人走出饭馆,寒风瑟瑟,佟文焕嚷嚷,这里的风太妖,吹得他的天灵盖都凉了。
宋弦回过头,眼神坚定,“祁云翱,你穿上羽绒服吧,不要浪费我的钱。”
祁云翱在暗色里与她对视,“我让你买了吗?”
“快点儿。”
他打开那个袋子,窸窸窣窣,把羽绒服打开,甩一甩,又看了看。
大虎也跟着瞅了瞅,“你的和我们的不一样,你的有帽子。”
宋弦不咸不淡的,“你们不要跟他比,他是老头,你们又不是,他的天灵盖可不能受凉。”
“……”
她转过身,走得极快,留一个背影给他们。
祁云翱眉头微蹙,原地站定了脚。
大虎凑过去,啧啧两声,低声说:“你媳妇儿,也不是省油的灯。”
祁云翱套上,抖抖肩,羽绒服服服帖帖的,还挺合身。
“胡说八道,她乖得很。”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宋弦上了车, 打开暖气,又点着中控台,搜索要去的酒店。
祁云翱抱着雪狮子坐在副驾驶, 指头一点,把暖气被关了。
“羽绒服都穿上了, 还开暖气做什么。”
“冷啊,你要是嫌热,可以把羽绒服脱掉。”
他收拢那黑色羽绒服,双手抱臂, “我不脱,你给我买的, 我怎么敢脱。”
“……”
一道光朝她扫射而来, 带着揶揄之意,“宋弦,咱俩穿的是情侣装吗?”
宋弦不动了, 目光凝着他,“你觉得是吗?”
这件羽绒服是她从北京带过来的,他的是才买的, 不论颜色还是款式,都毫不相干,如论如何都扯不上情侣装。
祁云翱稍稍抬眉, “我觉得是,你的白, 我的黑,还都有帽子, 不是情侣装是什么。”
宋弦唇线微抿, “你要这么说, 大街上都是你的情侣。”
他抬起手,指节在鼻端下搓了搓,“我又不追她们,我追的是你。”
宋弦收回视线,启动车子往前开。
她真想说,他是她见过的最差劲的追求者,既不送花也不嘘寒问暖,说个话含枪带棒的,是个男人都比他会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