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你不知道么?好像是酒家之女。她入宫后,那祖氏酒肆更是做大,如今这大宁酿得最好的酒,便就出自祖家。”
原来如此,贺思今思忖,又问:“可我看娘娘如今……”
莫说其他,便就是那春日宴,好像今上也不曾带她出席。
“这个么,就说来话长了,”訾颜道,“当年景妃娘娘入宫时,独得圣宠,谁人也没放在眼里过,平日只与一人交好,便就是容妃娘娘,好像是自幼相识。不过后来容妃娘娘……总之,应是太过悲痛,对什么都看淡了吧。”
容妃娘娘,有些陌生,贺思今努力想了想,才记得似乎是早些年自戕而去。
真龙之侧,不允自戕,是以尸身不入皇陵,甚至家族都要受牵连。
还是因着容妃曾诞下三皇子勤王才得将尸身还给娘家。
也正因如此,后家没落,勤王更是常年居于封地,不得归京。
訾颜年纪也不大,知道的也没有多少。
贺思今问:“你好像挺欣赏景妃娘娘?”
“美人谁不欣赏?”訾颜说着又道,“不过,我更佩服她能在这深宫之中还有超脱模样。”
也是。
二人悄悄感叹了一下,总算入了书房。
偏殿外,萩树下,景妃坐在石凳下,并未离去。
“娘娘,睹物思人,伤身。”立在一旁的宫女劝道。
“你看着这树了么?”祖心玥指了指面前的萩树,“当年后姐姐最是喜欢,今上便将这殿赏给了姐姐。如今,竟然已经这般大了。”
“怎么不记得,当时奴婢还替二位娘娘摘过花呢。”
“如今,这儿倒成了偏殿了。”她抬手一指,那未曾挂牌匾的殿前空荡荡的,“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踏入姐姐这濡墨宫时,她还劝过我,莫要锋芒太盛。”
“……”
“年少不懂事,总想着争上那么一争,何惧锋芒一说。”说着,她收回手,垂了眼,碧绿的珠串被轻轻捻起,“不想,反害了姐姐。”
“起风了,娘娘。”
“是呀,是该起风了。”缓缓站起来,她一伸手,宫女上前扶住。
“娘娘可要回去?”
“风雨欲来,总是要去借把伞的。”祖心玥偏头,“流霞,近来如妃娘娘如何?”
“吝国公家的搅了赐婚,如妃似是气着皇后,好几日未曾去请安了。”
“如妃真是越长岁数越不懂事了,我这做姐姐的,总该是要去劝劝的。”
“全凭娘娘意思。”
吝国公府,木酒踏进,尚且还在闭门思过的人抬眼。
“主子,”他走近,“宫里人传信,今日景妃娘娘早间去过偏殿,不过倒也不曾与贺家小姐还有訾小姐多说什么,只是站了许久,而后去了如妃的如意宫。不久之后,如妃便就去了岁和宫请安。”
“很好。”擦着剑的手指一丢,那帕子坠了一般在水盆里,瞬间浸透,“她终于也憋不住了。”
“属下不明白的是,景妃娘娘不是一直都专心礼佛的么?”
“礼佛?呵!”吝惟起了身,执着剑柄转了几周,最后轻轻一提,扣入剑鞘,“她可是最会渔翁得利的人,和谷春茹那个蠢货可不一样。”
木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谷春茹是如妃的名字。
“可是,和王腿疾,早已无缘国祚,除非……”
“别猜了,祖心玥那儿子的腿是当真没救了,不过,她可依靠的,可不仅仅是这一个废物儿子。”
木酒不解。
吝惟没解释,只是讥讽道:“说起来,也不晓得她这算不算帮我呢。”
木酒沉默。
他记得,主子说过谦王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如今又说和王是个废物。
似乎还憎恶着七殿下。
那这么算起来……
“你在想什么?”阴恻恻的问话突然响起。
木酒肃立:“属下在想,莫非殿下选择的人是恒王殿下?”
“我那个姐夫,是个注定短命的。”吝惟说话完全是无所顾忌的,“也是,连自己的夫人都留不住的人,又能算什么男人?”
难道是勤王?可是勤王远在潜昌封地,这么多年,比恒王入京还要少。
“木酒。”
“在!”
“陈源那边怎么说?”
“贺小姐从琳琅宫出来的时候,手上是空的。”
吝惟扬扬手,望向窗外:“没接啊,傻子。”
木酒又道:“那贺家……”
“贺家早就在局中,倒也不需得他们开口。”吝惟虚虚叹息,“就是可惜了我替他们选的新路。”
顿了顿,他复又道:“宴雅琪这丫头,最近好像有点欠收拾了。”
“殿下的意思?”
“也罢,她既然装不下去了,那就别装了。”吝惟偏头,“既然皇姨母不想谷春茹如愿,那就让我的表哥殿下娶了黄婧吧。”
“……是。”
开了门,吝惟深呼吸了一口,忽而笑了。
“可定是要挑个——良辰吉日啊。”
第46章 可以 ◇
◎那我下来?◎
又是月余, 将将入夏的时节,还不算热,宫人们已经张罗着给各宫做夏衣, 这南边运来的轻蝉纱一进宫便就先送进了岁和殿中。
“呦, 可真是好料子。”如妃从旁瞧着。
亓明蕙理了理衣袖, 慢慢起身过来瞧了:“如妃喜欢?”
“不过是感叹,自然是娘娘您先来呀,”如妃笑了笑, “臣妾可没有这个福气的, 这么多年, 还是娘娘最叫陛下记挂。”
“本宫倒是没什么兴致,来人。”亓明蕙扬手,“这几匹, 先行送往如意宫吧。”
“这怎么好……那臣妾就谢过娘娘啦。”
“黛婳, 本宫有些乏了。”
如妃一笑,也不在意, 只轻巧矮身:“如此,臣妾先行告退。”
一行人出去,留下的宫人们还在等着。
亓明蕙随意点了,又吩咐了送往各宫的品类量份,这才就着黛婳的手坐下。
殿中重新安静下来,亓明蕙伸手逗了逗手边的鹦鹉:“如妃近日可有与谁往来?”
“回娘娘,近日如意宫倒是安分,也不曾再见黄家的小姐,娘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无事献殷勤, 事出反常, ”亓明蕙念了一句, “必有妖。”
“如妃娘娘最近确实请安请得勤快了些,”黛婳想着,“不过,听说是景妃娘娘过去劝过一遭。”
“她啊……”亓明蕙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只道,“她倒是突然通透了。”
“人总归是吃一堑长一智的。”黛婳应和,“这后宫里,能替她们做主的,也就只有娘娘了,可没有骄纵如斯的道理。想来,这如妃跟当年的景妃娘娘的圣宠比,着实还差得多。”
“确实啊,宫中的新人总归成了旧人,哪里有什么长盛不衰的荣宠。”
黛婳一滞,便跪了下去:“奴婢说错了,娘娘自是长盛不衰的,请娘娘责罚。”
“你跟着本宫怎么久了,本宫这如何,你不知道么?何须如此,起来吧。”
黛婳不敢起来:“是奴婢糊涂了,娘娘永远是娘娘。”
“这话啊,对也不对。也不知道为什么,本宫最近总觉得有些倦。”亓明蕙叹气。
“奴婢给娘娘准备参汤。”
“是心倦哪。”
一语出,黛婳也就不作声了。
倒是外头报说七殿下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亓明蕙一眼压下,黛婳匆匆起身站到了她身后。
宴朝行礼:“儿臣来给母后请安。”
“皇儿可算是来了,本宫听说你父皇近日交予你好些事情,可有处理好?”
“托母后的福,还算顺利,”宴朝看她,“母后传儿臣,是有要事交待?”
“自然是想皇儿了,你们啊,长大了,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了,留母后一个人,唯有这鹦鹉相伴了。”
宴朝瞥眼看向那只五彩的鸟,从小到大,亓明蕙对他都是忽冷忽热的,说不上陪伴,也说不上不好,他堪堪挪开眼:“母后说笑,有五妹妹在身边,母后怎会孤单?”
“哦,对对对,想起来了,”亓明蕙与他道,“这几天你五妹妹总念着你,今日便就你去南书房接她吧。”
“是。”宴朝躬身,却也不见上边那人其他吩咐。
倒是黛嬷嬷上前,笑着道:“厨房备了些参汤,娘娘还未曾用,殿下可要留下一起用些?”
“……不了,时辰差不多,儿臣先行去书房外等五妹妹下学。”
亓明蕙本是揉着眉心,这会儿微微颔首,笑着:“去吧。”
南书房是宫里的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地方,往时公主们未曾出嫁的时候,也是与那善学书院一般,由邵太傅一并教着。
加上各名臣家的公子小姐伴读,这书房属实热闹过许久。
只不过,宴朝只听祖太傅说起过,他少有过来。
自小,他便就不与其他皇兄们一起,不仅仅是年纪上有的差得多,还有便是,皇兄们戍边的戍边,去封地的去了封地,他本是可以留在宫里的,却又被送进了军营。
此番踏进,他并未有什么感觉,更无感慨。
唯有那半开的窗扉下,少女专注的侧颜叫他驻足。
是还未曾完全长开的年纪,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相比于其他两个世家女,要稚气许多,唯那双眼睛,低垂时波澜不惊,张扬时亦是沉静。
即便本该是雀跃的情绪,仍是浅淡克制的。
似乎本就如此,又似乎,不该如此。
有时候,他也觉得那是双千帆过尽的眉眼。
无稽,又真实。
初夏的风吹起案上的纸页,贺思今拿镇纸压顺,余光里,似是熟悉。
她偏头,窗外已无身影。
只绿色华盖融融,带着沙沙的风声。
“嗯,不错,”邵太傅点头,“贺小姐的字,倒是有了些自己的风骨。”
她兀自又去看自己面前新练的字,风骨?
从来不曾想过,如她这般不开窍的,竟能得了这般赞许。
前世里,她只会写宴朝的字。
现下,已经能有了自己的模样。
有些欣喜。
“太傅所言风骨,为何?”
邵太傅呵了一声:“格调、气概、意气,便就是你心里所思所想,皆为风骨。你若缥缈,自无风骨,你若有神,自成风骨。”
“学生受教。”
“嗯。今日的课,便就到这儿。”
邵太傅执了书卷出去,瞧见外头人,只点了头离开。
宴朝无声抬了手作揖,而后瞧向里边。
宴雅琪已经冲了过来,手摸到了他提着的食盒。
无奈,他将那盒子往前一递。
贺思今只觉前头那位旋风一般闪了出去,比以往都快上许多。
然后,肩膀就被人拍了。
訾颜压着兴奋与她咬耳朵:“朝哥哥来了!”
“啊?”
“朝哥哥!你傻了?啧。”
“……”贺思今千不该万不该,那日与她坦白那个“心思”,现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回回被调侃,还解释不得,脸都红了,“訾姐姐,别闹。”
“我没闹,我说得可小声了。”
二人一并出去,往岁和宫的路上有一段同行。
远远的,前头黄婧似是低头与宴朝说了几句话,后者也是应着。
訾颜难得没找她的朝哥哥,反是陪着贺思今走在后头。
落了一段距离。
顺便帮她吃着莫须有的醋。
訾颜:“烦人不烦人,我看她黄婧以往也没喜欢找人讲话啊。”
贺思今:“这是礼貌,既是同行,总不好一言不发吧。”
訾颜:“孤男寡女,倒也不需得靠这么近的。”
贺思今:“一点也不近,而且边上还有五公主呢。”
訾颜:“你这人怎么回事?”
贺思今看她:“訾姐姐,你又怎么回事?”
訾大小姐摇摇头:“你没救了。”
“……”
正说着,訾颜又呲了一声。
“怎么?”贺思今跟着去看,不知什么回事,本是靠着边上的五公主突然挥着手闹腾起来,直直往人后边躲。
黄婧哪里反应得过来,脚下不稳,就往边上崴去。
宴朝伸手,五公主却是扑在了宴朝怀里,直直将他也撞翻了过去。
“有点眼熟啊。”訾颜捏着下巴想,忽而回身,“你刚进宫那日,五公主是不是也是这么撞的你?”
“不一样……”
话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黄婧已经一头栽进了边上的荷塘里。
一时间,替人吃醋的和被迫吃醋的都傻了。
“救……救命!”水中黄婧挣扎。
宴雅琪却是趴在宴朝身上拍起手来:“落汤鸡!落汤鸡!”
“去拿毯子!”宴朝出声,将人从身上抱下来,打地上起身。
黄婧的丫头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应声跑开。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黄婧还在呼救。
眼见宴朝上前,贺思今灵光一现,赶紧冲了上去:“殿下,我会水,我来!”
“救……”水中,黄婧已经呛得说不完整。
訾颜震惊大喊:“你会个鬼!”
“噗通——”打断訾大小姐的入水声。
连带着宴朝也愣住。
虽是初夏,水还是冰凉的,贺思今抖了抖,却仍是往水中游去。
不会水的人落了水就爱扑腾,这一扑腾,反而离岸就远了。
好在是落水不久,贺思今游了一截,就一把抓住了黄婧的手。
黄大小姐一头一脸都是水,哪里还有往日的清高,此番只将贺思今当了浮木,虬得死紧,浑身都在抖。贺思今险些被她箍得灌水,一面往回一面安慰:“黄……黄小姐你……松……松一点,咳!”
“毯子!毯子!”
几个宫女跑回来,看见这场景皆是刹住。
黄婧真的是沉,贺思今有点后悔了,比阿锦可是沉得多。
好容易扒到了岸边石阶,她大喊:“訾姐姐!”
訾颜赶紧上前,将黄婧一把接了,她习过武,力气大,加上五公主的几个宫女帮忙,没几下就将人接了上去,黄婧的丫头本是拿毯子拦着宴朝,这会儿立时就上去将人裹了。
宴朝无奈,只背过身交待:“赶紧带你家小姐回去歇着,太医一会就到。”
又对宴雅琪身边的宫女道:“送公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