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你知道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曾经,也是这般的夜里,漫天的烟花之下,她是宫里最早慧的公主,刚刚在众臣皆在的宫宴之上,为父皇献了一支舞。
那一日,父皇笑着,母后笑着,所有人都笑着。
她讨了赏赐,被铜雀牵着回宫。
路过假山的时候,铜雀却是捂了她的嘴巴带她隐在了暗处。
那一日的国宴,所有的朝臣都来了,她太小了,并不认识人。
铜雀也不知晓,却仍是带她躲了起来。
只因为那两人谈话的内容,实在荒唐。
风声稍动,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们才走出来。
铜雀抱起她就往回跑,跑得很快。
等到关起门来,铜雀才松开她的手。
“铜雀,刚刚那是什么意思?七皇兄,不是母后生的吗?”
“公主慎言!”铜雀是惊慌的,或许连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听着这般事情吧。
“可刚刚那个哥哥说……”
“公主,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铜雀对她摇头。
可是那天夜里,铜雀就死了。
铜雀死了,玉玲便来了。
“公主,铜雀姐姐命不好,起夜的时候被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狗咬死了。”玉玲是这般说的,“太可怜了,血肉模糊的,那一口一口咬得,也不知道铜雀姐姐挣扎了多久,可怜却是什么都喊不出来。”
“……”她怕极了,可她冲过去抓住玉玲的胳膊咬住,扑打她,“还我铜雀!你还我!”
“果然是大宁最早慧的公主,这都猜到了?也是,宫里头哪里能有野狗呢,可偏偏就是有了,”彼时她太小了,连咬人的力气都是小的,玉玲便就轻轻将她的嘴巴掰开了,咔嚓一声,“你看,这样,她就喊不出来了。”
后来,她见到了吝惟。
那个满脸笑意喊着母后皇姨母的人,那个伸手要来抱她的人,那个暗夜里,说七皇兄可以不是母后嫡子的人。
她看见玉玲对他恭顺有加。
后来,她便就变了。
玉玲说:“公主疯了也好,聪明人确实该想着办法,才能好好活着,但是公主也不能这么天真啊,要装,可是要装一辈子的。”
她没有理会,就这样又是三年。
可是此时,她却在这样一个夜中,再也控制不住地战栗。
她不能有朋友,不能有珍视的人,她甚至对宫人都是恶劣的。
可是此时,那个守在门外的身影,叫她面上湿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青白的指尖才略略松开。
第二日一大早,贺思今揣着那颗扳指等央临过来,结果来的却是另一个宫人。
“央临公公今日没过来?”她问。
“师父今日要在司膳局主事,”宫人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
“无事,不过是看换了人,多问一句。”
“如此,那奴婢就先行退下啦。”
訾颜晨练回来的时候,一并带了另一个消息。
“昨夜五公主着了风寒,今日告假。黄婧昨晚已经被接回了黄家,今日也告了假。”她坐在了桌前,“如今倒是就剩下我们两个,南书房暂时停课。”
贺思今递了筷子给她:“我们是公主伴读,公主告假,自然就没有开课的道理。”
“还有一件事情,”訾颜接了筷子,“你肯定会难过。”
“我知道。”她猜到了,黄婧回了黄家,今日司膳局又由央临亲自主事,定是宫中要来客,只是这客,说客也不算是客,想必今日的宴,是设在岁和宫吧。
还是晚了啊,她压了压袖中扳指,盛了粥喝起来。
“你知道?”訾颜道,“那你不打算做什么吗?”
“我做什么?”贺思今狐疑看她。
“就完全不争一争了?”訾大小姐道,“今日之后,恐怕朝哥哥就是别人的了。”
“……”
“贺思今,黄婧已经及笄了,这婚若是赐下,下一步,就是真的成婚。”
“……”
“你再不去,我就替你去了!”
贺思今一怔:“你去干嘛?!”
“我去说,我喜欢朝哥哥,我不怕跟黄婧共事一夫。”
“你疯了!”
贺思今站起来,訾颜也站起来。
后者却是笑着的:“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訾家和黄家,我看陛下会不会一道赐婚!”
“你若是这么干,陛下如何我不知道,訾老太太定是会揭了你的皮。”
“呦,你还说我?!我不是为了你么?”
贺思今哑巴了。
诚然,她知道訾颜就是再冲动,也不会当真去这么干。
可是此时,她却也觉得,这大宁千万儿女,都不及眼前这一人绚烂。
“姐姐别激将我了,”她拉着人坐下,“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
“难道,姐姐想叫我去送死?”
訾颜懊丧极了,一抬眼,却发现她都快急死了,竟然有人还在笑。
“你傻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得友如此,这辈子也是值了。”
“呸!”
“但是姐姐说得对,总要去争一争的。”
訾颜眼睛一亮:“怎么争?”
知晓她想的跟自己说的不是一桩事,贺思今只能叹了口气。
她给訾颜也盛了粥:“一会我们去看看五公主吧,她既然病了,作为伴读,总是要去看看的。”
“什么啊……”
接着,訾颜直起身板:“哦,对,现在能说话的,只有公主啦。”
不等贺思今说话,她又开始皱眉:“可是五公主不可能帮我们啊。”
贺思今给她夹了菜:“姐姐别想了,我们去只是探病罢了。”
“只是探病?!”
“对。”
廿五站在主子身后,他不是很确定眼前人在想什么。
毕竟,这黄家入宫赴宴的消息传来后,有些结果就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了。
宴朝在看廿七带回来的布防图。
“殿下,如果陛下真的赐婚下来,那殿下——接吗?”
案前人没有说话,仿佛他不曾问过。
廿五闭了嘴。
直到许久之后,布防图被勾了几处地方,重新卷起,少年才抬起眼。
“为何不接?”他说。
第49章 误会 ◇
◎带你家小姐回府!◎
为何不接?廿五被问住了, 这难道,该接嘛?他有点摸不准。如今谦王那边尚未定下,虽说主子是皇后嫡子, 赐婚一事本就无关其他王爷, 但是——他总觉得, 主子对这件事情似乎太淡漠了,淡漠到好像这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也是他早就意料到的事情。
宴朝起身:“恒王那边可有消息?”
“殿下猜的没错, 恒王确实与北狄王室有来往, 年前恒王突然回京前, 曾有一名男子乔装入北大营,而这名男子,很可能就是北狄如今的哲厘长。”
北狄, 其一直居于大宁西北部疆域处, 幅员不小,但是因为土地天气原因, 北狄的城池与大宁多有不同,依季节更替呈各部迁移,难以完全稳定,且民风彪悍。
也正因如此,北狄一直觊觎大宁边关,自有大宁起,便就是邻居。只是这个邻居,会桀骜一阵子,然后再乖顺一阵。又因为其中各部骚乱不断, 往往乖顺的时间会多一些, 自顾不暇罢了。
与大宁不同, 北狄王有一个,其下各部依所辖称长。其中除了北狄王主理四部,最大的一部就是哲厘了。好比大宁去了封地的王爷,大多时候,北狄的部族长,是不可以擅自离开的。
宴朝对廿五道:“继续盯着,一旦有变,立刻行动。”
廿五领命出去,廿七刚好回来,。
看了他一眼,宴朝问:“如何?”
“吝国公府在里头存了不少东西,且每年仍旧有大量的米粮油水、碳火、木材、金银铜器等从京中、码头各地往内输送。可哪怕是国公夫人身体不好每年会在别院里住上一阵子,也实在不需要这么多的用度。”
“继续。”
“属下没办法继续探查下去,但是那别院里属下瞧得见的,气息行事都不像是寻常府丁,倒似军旅之人。”
“确定?!”
廿七躬身:“属下不敢乱言。”
宴朝踱了几步:“苑山别院之所以有温泉,是因为里头有泉眼,而这泉眼,出自其背靠的福绵山。”
“殿下是觉得,那山中藏人?”
“不,不止。”宴朝站住,“你方才说,似军旅之人。”
“是,属下跟着殿下在军中时间不短,不会看错……”廿七惊诧,“难道那别院里藏了……”
私军啊。
“可如果当真如此,他们何来兵器?”
“聚少成多,金银铜器、木材……这就有解了。”
“可这些哪里够?”
“一天,一月,一年,自然不够。”宴朝顿了顿,“如果是——十四年呢?”
廿七是震惊的,可他比廿五话少,他唯一会做的,便是听令行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等着。”宴朝瞧着天色,“已经快了。”
贺思今看着眼前的人,原本,一直陪在五公主身边的宫女传话说公主身体不适,不见。是后从里头出来的另一个宫女又传话道:“公主昨夜吹了风,此时精神不大好,你们进去吧,莫要多待。”
“好!”訾颜应了便就拉着贺思今进去。
宴雅琪就披头散发地坐在桌前,手里摆弄着九连环,似乎他们只是空气。
“公主,听说你病了,可还好?”訾颜问。
无声。
贺思今也道:“那日见公主摔了,恐怕破了手,这是我爹给我带的药,第一次入宫那日便在司药监登册的,最管这些磕磕碰碰了,还请公主笑纳。”
依旧无声。只是几不可察的,那摆弄玩意儿的手停了停。
她手腕深处确实磕破了的,但是无人知晓,她藏起来了。此时她哗啦将九连环甩了甩,烦躁不安的模样。
两个宫女在旁站了好一会,最后是年纪稍大的那个上前来:“二位小姐,公主身子没有大碍,如果两位没有其他的事情,不如先回去。”
这就是赶客了。
贺思今抿唇,她瞧得见,宴雅琪是听着的,狠了狠心,罢了,急不来,她拉着訾颜起身复道:“那公主好好休息,我们先退下了。”
“二位请。”
直到她们出了门,五公主仍旧在玩自己的,玉玲看着一行人背影,低声道:“公主做得很好。”
宴雅琪怔住,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垂的眉眼瞟向了刚刚那人丢下的药膏。
耳边人还在说话:“訾小姐是原本陛下属意许配给七殿下的,想来她们应该是想要公主帮忙呢,毕竟,那日的事情,只有公主看见了,能说得上话。”
“……”
“但是,七殿下必须要娶黄小姐。公主,可要奴婢为你上药?”
宴雅琪受惊一般捂住了脑袋,玉玲满意地笑了。
已经出了门的二人神色恹恹,訾颜是烦这公主完全说不了话,贺思今却是因为疑云稍稍拨开,却是最让人惧怕的结局。
公主乃是千金之躯,本该是被小心伺候着的,可今日宴雅琪的表现,却好像她是第一个发现的。
入宫这么久,宴雅琪究竟是什么毛病,无法定论,但是她是完全受不得一点惊吓的,但凡碰了挨了她都会恨不得跳起来。那日,她撞了黄婧又扑倒宴朝的时候,不经意撩起的袖摆里,洁白的皮肤上渗着一点血丝。
可是,她只顾自大力地拍掌笑,浑不在意。仿佛,按住宴朝去救人才是更重要的事情。甚至一直到现在,她的贴身宫女都没有发现。
贺思今目光微沉,而后,眼前的宫女便停了下来:“二位小姐,银雀就送到这里了。奴婢替公主谢过二位小姐的关心。”
訾颜拍拍手:“应该的,我们是公主伴读,她亦是朝哥哥最疼爱的妹妹。只是你们公主好像也不领情。”
贺思今戳她一下,大小姐真的是到哪里都管不住嘴巴。
银雀躬身笑了笑,而后,她复又向着二人道:“公主其实应是喜欢你们的,只是,碍于人前,太过羞涩。”
“她羞涩?!她……”
訾颜没说完,被贺思今拉住了。
“得公主喜欢,是我们的荣幸,还请多多照顾公主,告辞。”
银雀行礼。
“你拉我做甚?!”
贺思今看她:“不然呢?你再说下去,我估摸五公主听见了得出来撞你。”
“……噗,你倒是懂她。”訾颜叹气,“可是现在怎么办啊,公主是不可能在陛下面前说话了,朝哥哥真的要被赐婚了!”
重活一世,贺思今发现自己能做的依旧少得可怜。为何,她不能长大一点,再大一点……
之前,她以为只她一人回来,那么,只需要与宴朝做交易便是。可如今,吝惟与她一般,且已经开始改变,未来究竟如何,她没了底。
她的选择,一直是基于宴朝是胜者,但如果,吝惟凭着前世的记忆,横插一棍呢?谁会是赢家?如果……如果宴朝,输了呢?
谁来护贺家?
她凝了凝神,只是一息,复又冷静。
可她,已经选择了他。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帮他赢。”
“你说什么?”訾颜扭头。
贺思今摇头:“我说,你有没有觉得,五公主的宫女,有点奇怪?”
“谁?哪个?”
宴雅琪身边好几个宫女,贴身照顾的两个就是平日里时时跟着的,贺思今本是想说送她们出来的那个说话挺奇怪的,被訾颜这句一问,倒突然怔住。
今日就她们几个在,何来的碍于人前?她努力回忆了一下,难道,是一直立于宴雅琪身后的那个吗?
这个发现让她更加冷汗。都说这宫里的风,最是隐秘无情,如果说,连堂堂公主都会受胁迫,那么,她这般蝼蚁,又能撼动什么?
“哎呀,你别转移话题了,我知道你难过。”訾颜拍拍她,“今日无课,这样,你把东西收拾收拾,我们再问陈……问良妃娘娘要个令牌,今日就出宫?我带你去逛街散散心!”
“不不不!”
“行的!”
“真不用……”
车轱辘了半个时辰,二人仍旧僵持。直到阿锦敲了门进来。
“小姐。”阿锦道,“刚刚有宫人来传话,说南书房休息几日,我们今日就可以先行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