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七殿下从来没对五公主发过火,可是此时面色明显是冷的,几个人战战兢兢扶着宴雅琪离开,后者大概也意识到闯了祸,一声不吭。
“黄……黄婧谢过……谢过七殿下。”
身后,黄婧的声音。
宴朝拧眉,正欲纠正,就听訾颜喊:“叫你逞能!你这胳膊,倒是撑一下啊!”
“姐姐担待,我……脱……脱力……”
贺思今没骗人,准确来说,似乎是抽筋了。
她两只胳膊扒在岸上,摆摆手:“等会就好,我缓缓,缓缓。”
话音未落,头顶上覆上一道暗影。
“让开。”
是对訾颜说的。
贺思今勉力抬头,就已经见宴朝伸了手来。
开什么玩笑,她赶紧拒绝:“我没事,殿下,我自己可以的!”
“那我下来?”
“……”
第47章 不能 ◇
◎他还不能娶别人◎
贺思今噎住了, 一个愣神间,手肘已经被人扣住。
宴朝一只脚跨进水里,撑在临岸的泥石上。
“不”字卡在嗓子眼, 一股劲力将她从水中捞起, 訾颜在岸上一并拽了把, 接着就是哗啦啦的出水声,少年长腿一迈,已经上了岸。
腿上还抽着筋, 她人在他怀里。
“能站住吗?”耳边人问。
“能。”贺思今肯定道, 眼神往訾颜那厢飘去。
后者却是别了眼:“干嘛?我扶不动你。”
“訾姐姐……”她想哭。
好在有个明事的, 宴朝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一手仍是扣着她胳膊:“扶不动也得扶着。”
訾颜瞪眼,而后, 收到她朝哥哥警告的眼神, 这才捱过来拿毯子将人裹了:“朝哥哥,你这帮人怎么也不帮到底。”
“这儿是后宫, 訾姐姐。”贺思今咬牙,很是小声道。
后者这才闭了嘴。
一盏茶后,贺思今终于能动弹,可现下她却也只能把自己浸在了浴桶里。
没在水里的人没声音,阿锦赶紧将人给往外拽:“我的小姐!你快出来!”
鼓了几个泡,贺思今这才探出头来,深深叹了气。
“小姐莫气了,也是,这訾小姐怎么这么见死不救, 那么不乐意扶你回来呢。”阿锦抱怨道, “过分。”
下一刻, 门就被人推开了。
“谁说本小姐坏话呢?!”訾颜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接着调侃,“我说我的好妹妹,你这是害羞呢,还是害羞呢?!”
阿锦赶紧要去拦,被訾大小姐挥开:“行了行了,你这小体格就别杵着了,我又不是朝哥哥,有什么好拦的。”
“訾姐姐。”为免她浑说,贺思今只能开口,“阿锦,你先出去吧。”
待门重新关起,訾颜便大喇喇坐在了椅子上:“你的小丫头,竟然还不晓得你喜欢朝哥哥?”
“你小声点。”
“说来也是巧啊,你还记得不,你第一次进宫,也是被朝哥哥救了呢。”訾颜叩叩桌子。
“今日他不救,我也死不了。”
“呦呦呦——”訾颜开始有模有样地学,“姐姐,我脱力了~”
“……”贺思今语塞。
“这么瞧着,我觉得你俩有戏!”
“越说越远了。”贺思今打住话头,她担心的却不是这个,“今日的事情,若是被旁人知道了……”
“那又如何,叫朝哥哥负责!”訾颜抚掌。
“訾姐姐!”贺思今无奈极了。
“哎呀,你看,纵使朝哥哥守的君子之道,都没看你,可是,这抱也抱了么不是。”訾颜道,“而且你身上都湿透了。虽说我从来都觉着这些女子名节都是虚的,可我觉得,如果说能拉近你俩的身份距离,或许也不是坏事呢?”
不知道如何说,贺思今叹息。
该怎么与她解释,贺家已经够屋漏了,此时与宴朝有此一遭,实在是偏逢连夜雨。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后娘娘觉得我是别有用心,刻意接近,又当如何呢?”
“哎?”
“七殿下是皇后娘娘嫡子,亦是今上最疼爱的皇子,若是因为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了……”贺思今瞧住她,“訾姐姐,我就完了。”
“……怎么会?”
“会的,因为我不是你。”
“是我又如何?”
“訾家会是七殿下的助力,今上会成人之美。可贺家,无用。”
“无用又如何?”
“那便可以随意处置了。”
訾颜长这么大都是肆意的,哪里有机会想这么多。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与她挑明了利害关系,而这关系,似乎还牵扯着离她甚远的朝堂之事。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便就听着屏风里头那个已经出了水。
贺思今穿好衣裳走出去:“所以,訾姐姐,这件事情,不能传出去。”
“啊?”訾颜起身,“那你就这么被朝哥哥白糟蹋啦?!”
“我的好姐姐!你能不能别乱讲话!”
“……”訾颜将边上的外衫递给她,不甘道,“就算是我不说,难道宫里人会不晓得吗?”
“当时边上没有人,我人是你扶回来的,自然是你救的。”贺思今道,“至于七殿下,我本就会水,所以黄小姐回去之后,他就离开了。就算是有人瞧见了,也是远远看到的,作不得数。”
訾颜觉得她说得很是笃定。
很难不怀疑面前这个小女孩还是不是她那个傻兮兮的贺妹妹。
难怪,难怪朝哥哥把她抱上来后非要交给她来扶,原来,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她为什么想不到?
贺妹妹怎么人小鬼精的,竟然会跟朝哥哥一般思考?
贺思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当訾大小姐的沉默是恍然大悟。
而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情。
黄婧落水,她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对。
訾颜有一点说得没错,是很像。
就像当初她刚刚入宫的时候一样。
每一次五公主无缘无故地撞人,宴朝都在。
或者说,是因为宴朝在,她才会撞上去。
今日她会救黄婧,是一瞬间的选择。
人有时候大约不仅是五感,这第六感才是决定选择的东西。
若今日是宴朝下水去救的黄婧,那么——
她想起春日宴那晚的陈源,朝夕之间,庶女变贵妃。
司礼监尚司黄大人的嫡女,这京城第一大才女,自不会比左相庶女来得差。
若是名节被毁,便是皇子,也该有个交待。
“在想什么?!”訾颜戳她。
贺思今收拾好了自己,笑了笑:“我在想,如今虽是我救了黄小姐,可是,她谢的似乎是七殿下。”
“你也听着了?”訾颜有些义愤填膺,“当时我就想说了,怎么就是谢谢朝哥哥了,那费劲巴拉托她上来的,可是你啊。”
所以,是她想多了吗?
五公主确实是无意之举,有想法的是黄婧?
不,还是不像。
訾颜看她神色不对,上手拍她脑袋:“我真想把你脑瓜子打开来瞧瞧,你能不能别这么高深莫测的?”
贺思今被她骂得有些不好意思,过去挽住她:“哪里啊。”
“哼。”
“訾姐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这么多年,七殿下与你们訾家,关系匪浅,”她说,“我知晓你自己无意,可是,我想再问你一次,訾家呢?今上呢?你可有想过?”
訾颜默了默:“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打小,就有些风言风语。可是你看,到现在,我不是还未被赐婚吗?镇国公府,在外人看来,应是都该习武之人,但我大哥打小就不喜欢这些,他更喜欢揽一卷书坐一整日,是他自己擢考走上文官之路的,现在在地方上为一地的父母官,訾家无人劝他,因为祖母说大哥的选择合适。我二哥打小入营,该是要继承訾家军的,她黄婧却嫌弃我二哥糙,我气不过,祖母说无妨,总有合适的。到了我,祖母什么也没说。”
顿了顿,她继续道:“可我訾家儿女做事,定是要合适的,才得终结。你放心,我定不会与你抢走朝哥哥。”
“……”怎么说着说着又到她这儿来了,贺思今咳嗽了一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今日的事情,还没有一个结果。”
“什么意思?!”訾颜张大嘴,“你不是说,那黄婧要讹上朝哥哥吧?!”
“如果是,訾家会如何?”
訾颜皱眉:“不如何,前无长辈定婚约,后无我訾颜心许,訾家没有立场去争。”
贺思今点头:“所以,也不算今上对不起你訾家。”
“什么意思?”
“既然訾家不追究,黄家的家世亦不弱,那么,如果木已成舟,有了不得不娶的理由,倒不如赐婚,两全其美。”
“……”訾颜整个人都要炸了,不说她本就讨厌黄婧,如今朝哥哥还是她最好的贺妹妹的心上人,哪里能这样?!
贺思今不察,就听边上人蹦了一句:“她娘的,也恁无耻了!”
???????
訾颜一拍桌子:“我军营里跟人学的,这会儿觉得骂出来才舒坦。”
这次,轮到贺思今无言以对了。
其实有一点,她没说。
倘若这个结果成立,最坏的推测便是,五公主是有意的,今日之事是有人背后谋算,而黄婧,不过是因着自己的婚事耽搁,顺水推舟。
而黄婧嫁给宴朝,訾家军与宴朝的干系,就淡了许多。
那件事情需要兵力,这兵力,在宴朝那边是兵力,在他人手里,亦是。
希望是她多虑了。
否则——
她看向面前的訾大小姐。
若是那个人向訾家提亲,她该是愿意的吧。
訾颜得了这么个分析,有些郁结,出去耍树枝练剑了。
贺思今终得安静,坐回窗边。
摸不准自己现在的心情如何,按理说,她的分析该是清楚的。
可是,如何都有些不得劲。
甚至,她也想像訾颜一般拿树枝挥洒一番。
伸手勾着那人脖颈的时候,她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湿哒哒的衣裳叫她没眼去瞧他,只能装瞎心一横干脆做了哑巴。
连一声谢谢也没有说。
他实在是与前世不一样的。
“那我下来?”
甚至是带着一点戏谑,她仰头的时候刚好能瞧见他眼中夕阳的余晖。
“他还不能娶别人。”
喃喃一声,她打开箱笼。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用到这颗扳指。
第48章 暗夜 ◇
◎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扑棱棱的鸟雀打树梢间窜起, 也不知何时做的窝。
比鸟雀更受惊的是殿中的人,宴雅琪猛地坐起来,将被子都揪紧了。
“吱呀”一声, 有宫女推门进来, 她瞧见床上坐起的人, 关切地过来:“公主,可是梦魇了?”
宴雅琪浑身都是凉的,死死地贴在了墙面上。
宫女终于走到了床边伸了手, 她一把攥住那只胳膊咬了下去。
与平日里跟着的宫人不同, 宫女什么都没说, 同样是不挣扎,却也不知疼痛一般,只由着她咬。
罢了, 她伸了另一只手钳住了宴雅琪的下巴。
“啊!啊!啊!”只是这嘶哑的声音下一刻就没了。
下巴还是那个下巴, 却无法合上,连声音都是极其细微的。
宫女收回自己的胳膊:“莫怕, 只是脱臼。”
她坐下来,展了展衣裳,并不担心床上人挣扎,而是很缓慢地说:“公子的意思,想必你是知道的,可你耍了心思。”
“……”宴雅琪不会回答她。
“不过还好,这并不会影响什么,你应该谢谢有黄小姐这般善解人意的,不然……”宫女的话音一滞, 抬手一推, 而后立在了床边。
宴雅琪似是将将捡回一条命, 大口喘着气,她眼睁睁瞪着床尾的人,只两只手捧着自己的下巴。
“公主,”是另一个宫人,她端了烛台,瞧见披头散发坐在墙角的主子,宴雅琪寻常这般也有,大多时候她们都不敢上前,因为上前一定会被咬,可她是主子,又是深夜,她必须去探看,“是做噩梦了?”
宴雅琪将被子抓得更厉害了,手指都是惨白。
那宫人便不敢动:“好,奴婢不过去,公主先躺下?夜里风凉。”
她没有瞧见床后隐着的另一人,宴雅琪兀自盯着床面半晌,才重新躺下。
宫人这才上前替她掖了被角,见她不闭眼,以为还是害怕,便轻声道:“奴婢在这里陪着公主,可好?”
差一点,宴雅琪就答应了,直到她瞧见床头的一抹银光。
她突然开始蹬被子,抡着胳膊胡搅。
宫人被这大动作唬得收回了按着被子的手,连连道:“好好好,奴婢这就走,这就走,公主……把手放回来,奴婢保证,立刻就走。”
这次,床上人不动了,宫人终于小心地替她重新掖好被子,拿了烛台推出去。
外头的身影远去,宴雅琪的面色都是青白的,眼瞧着先时拿到身影重新走出。
将将那道寒光是她的,此时,不知道被藏在了哪里。
“公主还是个好主子,只是,我不会杀她,在宫里杀了公主的人,不妥。”那宫女居高临下瞧着,“乖一点,别再叫公子生气。结果,你是知道的。”
最后一句后,宫女便就慢慢走了出去,她并不害怕自己会被发现,甚至在看见去而复返的宫女时,还打了招呼。
“银雀姐姐,你怎么在这?”
“公主睡不安稳,我过来瞧瞧。”银雀道,“玉玲你何时来的?今日不是你当值吧?”
“刚刚起夜,听着好像有声音,就赶紧过来了,原是姐姐。”
银雀点头,只将手里的安神香囊抬了抬:“那你早些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我去给公主挂上然后守着。”
“是。”
看着玉玲离开,银雀顿了顿,才推开房门。
没有迟疑,她重新走进。床上人一动不动,银雀进屋后轻轻唤了一声,没得动静,便就小心将香囊挂在床幔上。
而后,她退到了门边,当真守在了门边。
黑暗里,宴雅琪睁开眼。
她想哭,却只是狠狠攥紧了拳头。
玉玲的话犹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