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萝蹲下身,实在是有些心疼:“小姐为何不告诉谦王殿下呢?如果他知道,那定然不会……”
“他会的,”黄婧低头,有些自嘲,“他会让我打掉这个孩子。而且,我黄婧,绝不用一个孩子去留住一个男人。”
“可是小姐,带着这个孩子,后边的路会很难走。”
“我知道。”她看了看窗外,烦闷的知了声不断,似是拉长的锯齿。
黄婧听了一会,面上又恢复了平静:“他说会帮我,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秋萝抿唇,小姐口中的他,是朝王殿下。
那日落水,来给小姐看诊的太医惊疑抬头。
她害怕得要死,主子却是一动不动,那时候,主子应该也是不想活了吧。
太医低头离开,她扶小姐坐起来的时候,心都在抖,生怕一个不留神,主子便寻了短见。后来,是朝王殿下过来。
许是命运吧,那太医,是朝王的人。
黄婧看向停在院中的聘礼,就是这些聘礼,叫全京城的人都惊叹不已。可她知道,那里边的东西,她不能碰,也不能叫旁人碰。
聘礼入了黄家,便留在了她的院中。
父母皆是疼她,这些都由着她做主,权当嫁妆。
她瞧着瞧着,便就湿了眼眶。
只是不知,如果双亲知道他们一度引以为傲的女儿,会做出这般伤风败俗的事情,又当如何自处。
可既然天未亡她,叫她船到桥头,她又怎能不拼一把?
起码,她要看着那人的脸,要他把曾经说过的话,一一兑现。
朝王府里,这几天管家也带着众人挂上了红绸,廿五却只跟着宴朝从外头一路进了书房:“殿下,这几日贺府周围终于消停下来,可还要派人再守?”
“贺神医那边呢?”
“一切安好。”
没有了贺家作证,他吝惟想做的事情,终归是没有立身之本。
宴朝沉声:“继续盯着。”
“是!”
琳琅宫中,夏日的暑气要消减不少,谷春茹踏进的时候,刚好瞧见抬了冰块进殿的宫人,面上的笑意盈盈便就淡了些。
只一瞬,她便就回转身子:“呦,妹妹出来了。”
“如妃娘娘唤我妹妹,倒是叫人还有些不适应。”陈源从里头出来,“今日娘娘怎么有空来我琳琅宫?”
“你入宫也有些日子了,还是习惯的好。”谷春茹又道,“还是妹妹这儿凉快啊,最近这宫里忙活得,叫人烦躁得慌。”
陈源眸光微动,也笑:“毕竟是朝王殿下的大婚,陛下与皇后娘娘自然重视。娘娘请坐。”
“确实。”谷春茹坐下,招了手,便有人奉上食盒,“这是晨间露做的桃酥,想着妹妹应是不曾尝过,带些来给妹妹。”
陈源探了头,瞧见那金灿灿的饼点,只道:“谢过姐姐好意了,不过天热得很,现在实在还有些用不下,姐姐勿怪。”
“不怪的,放着便是。”谷春茹不以为意,挥了挥手叫宫人退下又道,“妹妹沾着旁人的光出现在这儿,定是心里头聪明的。”
“……”陈源一眼扫过去。
只见谷春茹已经自己端了茶盏,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我毕竟年长你许多,既然唤你一声妹妹,自当要教你些安身立命的法子。”
“娘娘想说什么?”
“这有些东西再像,也比不过最原先的那个。如今妹妹连一口小小的桃酥都不愿尝试,若是往后发现,学不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可如何是好?”
“你!”陈源提了一口气,忽而又松下,“这桃酥有何讲究?”
“当年恒王妃在后宫养胎,最爱吃的就是这露水桃酥了。”
“……”
谷春茹笑得灿烂:“就如同她爱手中的那把琵琶。”
半盏茶后,一整盘的点心被摔在了地上,瓷盘碎了一地,宫人赶紧进来收拾。
而已经走出殿外的人,却是笑得很是开怀。
“呵,”半晌谷春茹收了笑,目光便就冷下,“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
宫女应声:“娘娘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本宫自然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可看她快活,本宫就是心里不舒坦。”
“如妃娘娘还真是真性情啊。”花园内,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这声音乍一听还有些陌生,谷春茹扭头去看,就见一身粉衣的小姑娘带着人走出来。
莫说陈源不适应唤她姐姐,最近宫中变化太大,此时就连她自己,也不大适应这个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五公主。
宴雅琪一歪头:“娘娘这般看我作甚?倒显得我很奇怪似的。银雀。”
“在。”
“我这一身很难看吗?”
“公主这一身,煞是好看!”
“本宫只是极少与公主说话,受宠若惊罢了。”谷春茹道。
“我原来以前,不爱说话啊?”宴雅琪一笑。
谷春茹心道这人如今倒是不疯了,却是邪门得很,不愿多说,只颔首道:“本宫还有事,这就先回去了,这夏日暑气,公主也莫要多待。”
宴雅琪没应声,只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的背影。
银雀问:“公主想什么?”
“我在想,这宫里头好像也只有一个真傻子了。”
“公主又说笑。”
“我很少说笑,你知道的,银雀。”宴雅琪正色道。
“公主说得是。”
“七皇兄最近可有进宫?”
“不曾。”银雀摇头,“公主想念朝王殿下?”
“他大概,也不想见我吧,”宴雅琪突然垂了手,“之前是因为母后,必须得陪着我,如今……如今怕是不成了。”
“怎么会呢?公主是殿下的亲妹,殿下一直喜欢的。”
“恐怕将要不是了——不过,皇兄喜欢的人,我倒是猜得出。”说完,她轻叹一声,“虽然我还不怎么喜欢她,但是,她也算是个好人。”
“公主说的是贺小姐?”银雀道,“奴婢记得,她还给公主送过一瓶药。”
她说完,又矮了声:“只是,朝王妃已经定下了。”
可不是么,这宫里头如今忙碌极了,皆是为了这一场大婚。
“可我总觉得,这婚事,成不了。”
她声音极低,银雀没有听清:“公主说什么?”
宴雅琪却没有再开口。
第56章 模样 ◇
◎大约,是好看的吧◎
她当真作为五公主活着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 自打幼时假山后偷听了那段话,就已经身不由己。
铜雀的死不过是为了震慑她,他也当真成功了。
那段日子, 她低烧不退, 人一直都是迷糊的。
司药监的太医皆是拿她没办法, 最后是贺神医替她扎了针。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听见母后的啜泣声。
母后在怪罪父皇,怪他造下的业全都由她受了。
那一次, 一国之君的父皇却是一句都没有反驳。
她才肯定, 原来, 最喜欢的七皇兄,真的如同那夜所闻,不是母后亲生。
可是这个秘密, 她不能知道。
她怎么能知道呢?
原本她想着, 就这么一直装个傻子吧。
可这样的人生,又究竟何时是个头。
她是大宁的公主, 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那些进宫的小姐们都能欢欢喜喜地凑在一起,有自己的精彩。
那么她呢?
就为了那样一个秘密吗?就为了,活着吗?
她讨厌贺思今,从第一眼看见她开始。
那日应是她们作为伴读第一次进宫,与黄婧陈源不同,这两个虽是一边走着,却面和心离,可贺思今与訾颜是不一样的。
她们背着宫人悄摸着说话, 相视一笑的默契, 灵动得有些刺伤她的眼。
尤其, 她瞧见这宫里唯一会陪着自己说话的七皇兄,也陪在身侧。
所以她冲了过去,她就是冲着贺思今撞过去的。
那时候,她突然觉得做个傻子也挺好,起码,不喜欢了,就能直接这般野蛮地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发泄。
后来,她抢了那贺小姐的桌子,谁知道訾大小姐会不由分说地分给她一半。
她不服气,又抢了姓贺的披风,结果七皇兄亲自给送了回去。
她想,凭什么呢?究竟凭什么?
她日日听课坐在她们身侧,她偷听她们说话,留意她们的相处。
她甚至没管住自己闯进她们的偏殿。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恐怕真的是嫉妒极了吧。
她拔了她的花,而后忿忿地看回去。
冷不丁,就对上了贺思今的眼神,她慌了一下。
这才逃走。
只是,那之后,那贺小姐竟是带了九连环过来。
宴雅琪知道,那是个聪明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走近自己。
所以,她并不领情。
可是,那个女孩没有对她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
她甚至已经在等她来讨好自己,巴巴从她这里努力套出点什么来,毕竟,这样的事情,干过的人也不少,可那个贺小姐还是没有。
也许,人的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
好比那春日宴上,她听见了九连环,听见那个噩梦般的人与父皇讨要贺思今。
她突然想,帮帮她,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是噩梦总归是不会放过她,好比那个夜半掐住自己的手。
这几年,她装得再好,那个人也没有信过。
她挣扎了许久,哭了一整夜,她害怕没有能力再护住一个银雀。
那是她身边,唯一敢相信的婢女了。
黄婧她撞了,七皇兄她也按住了。
没有人知道胳膊内侧蹭过石子路有多疼,她没叫,藏得死死的。
只是她没想过,第一个发现的,竟然是贺思今。
她来公主殿,与她的小姐妹一起,为的应该是那桩婚事,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想转圜这件事情,可她就是知道,她们,不想七皇兄娶黄婧。
但是,那贺小姐仍旧没有开口,只是推给她一瓶药。
她甚至告诉她,这是登册过的药,没有毒。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人生实在是没有意思。
起码如同她这般不人不鬼地活着,实在是没意思极了。
孑然一人,茫茫天地,没有比她更可怜的了。
三年了,她究竟害怕什么呢?她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五公主。
就因为那个人或许会杀了自己吗?
那就去死吧。
宴雅琪张开手臂,拥抱了一下这夏季里带着浓浓暑气的空气。
她不怕中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又怕什么。
她只怕,这往后余生还不敢好好活着。
她更庆幸,自己没有看错银雀。
玉玲死得很惨,还有所有她不想看见的婢女,她都一一指了。
活,就要活得肆意一些,不是吗?
她可是公主!
贺思今做了一场梦,梦里繁花遍野,犹如仙境,她一路冲进那花田,一扭头,日光轮转,姹紫嫣红一瞬间成了血的海洋。
醒来的时候,浑身冷汗。
隐隐的,已经能听见喧闹声。
阿锦端水进来:“小姐怎么一头的汗?可是这床帐厚了?奴婢一会来换掉。”
“没事,摆着吧,你再去准备些水沐浴。”
“哦,好。”
等洗漱好了走出院子的时候,外头的声音便就更大了。
八月初六。
就是今日啊。
她站在庭下抬头,想起梦里的那漫山遍野的血。
“爹……”她突然醒转,往普氏的院子跑去。
“娘,爹呢?”
“怎么慌成这样?你爹自然是进宫了。”普氏道,“朝王殿下大婚,喜帖,有你爹一份。”
“帖子在哪里?”
普氏狐疑,命孙婶去拿了给她:“你爹那份,自然是带去宫里了,不然呢,你以为那宫里谁都能进?喏,这是给我的那份。怎么了?你爹救了五公主,又曾救了遇刺的朝王殿下,咱们贺府还让他养了那么久的伤,这大婚,自然是要请你爹的。这王爷下帖,还能不去?”
贺思今却是管不到这些,她仔细瞧了那帖子,发现是宴朝亲笔。
一般亲王大婚,请帖应该是由司礼监全权负责,尤其是黄婧本就是司礼监尚司嫡女,根本不必宴朝亲自手书。
“娘的意思是说,爹爹已经拿了一份,这一份是单独给你的?”
“昂,我也奇怪呢,你说这宫里头是讲究哈,请帖都是一人一人给的,那我与你爹成婚的时候,可是一张帖子上请一家子人的。”
“……”贺思今哭笑不得,却也终于松了口气,合上帖子问,“娘最近好像不吐了?”
“嗯,是不吐了,不过月份都这么大了,再吐就不合适了,这兔崽子再不长眼地折腾,怕是真的不想好了。”
“说得是,许是知道自己这般无法无天的时候不多了,离他落地挨打的日子是要到了。这么说起来,娘,弟弟倒是个聪明的。”
“呵。”普氏笑得开心极了。
贺思今也跟着笑,手里头捏着那喜帖。
哪里是宫里人的讲究,大约是那人特意多写了一份。
看来,爹爹应该是在宴朝那边。
八抬的大轿已经从朝王府出发,宴朝骑在高头大马上,路上人声鼎沸,锣鼓声里,兵马司与城防卫的人都在,夹道的人群不时有讨要喜糖的人欢腾闹着。
自有管家领着人发喜饼。
路过贺府门口的时候,宴朝下意识往紧闭的府门瞧了一眼,便是那里,现在也已经被满满凑热闹的人群挤着。
“新郎官往这边看了哎!”
“朝王殿下真是少年俊朗。”
“听说黄小姐也是十足美人,还是京中第一才女,这才当真是天造地设!”
“是呀是呀!”
……
没有人会捂嘴别人说吉祥话,哪怕是守在贺府的廿七,听着也觉得像那么一回事。
他隐在暗处,却是突然瞧见从里边走出的少女。
贺府里的人虽是这些日子已经被贺存高和贺思今刻意准了假放出京城去,却还是留下一些贴身伺候的。
这会儿门外是人,门内,也是趴着人。
那贺家小姐的丫头,好像是叫阿锦的,就在其中。
此番廿七看着中庭的少女单单只是那么站着,没有往前一步,也没有回去。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