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年可【完结】
时间:2023-04-18 17:32:21

  后者缓缓起身:“臣妾不知他说的什么,还请陛下明察。”
  只是现在哪里是明察的时候。
  吝惟的声音还在继续:“八月初六……好日子啊,我姐姐的忌日,司天监算的日子不错。哦,你们还记得我姐姐是谁吗?她就是鼎鼎大名的恒王妃哪——”
  说着,他一瞥眼:“别动!哎……说了要小心我的刀。”
  不过瞬息,哗啦啦的声响,御林军手中的刀落了一片。
  刀上淬毒,竟是真的。
  霎时,余下的殿外御林军再不敢妄动。
  而倒在地上的,却是连刀都再也拿不起来。
  宴朝往后一掠,退到了殿门口,是软骨散,没有性命之危,却也能在几个时辰内叫人无力相抗。
  “还有里边拿弓的。”吝惟抬眼,“宫里各处都是我提前埋下的火药,杀死我,你们尽可以试试,看看谁能留下。”
  噤若寒蝉。
  马上人嚣张一哼道:“那我们继续?”
  无人再说话。
  “当年姐姐与姐夫伉俪情深,却偏偏大婚不久,姐夫就要上那疆场,又有谁能想到,这一分开,竟是死别。”他道,“姐夫沙场征伐,姐姐日夜担忧,我的好姨母,皇后娘娘便就把我姐姐接近宫里小住,可是这一小住啊,竟然就有了身孕。”
  众人本是惶惶不安,此时却皆是愣怔。
  宴朝的目光冰寒,却仍旧没有出声。
  倒是亓明蕙站了出来:“你这是何意?!”
  “我何意?皇姨母问得也好。”吝惟昂首,“我倒是也想知道,宫中有最好的太医,最好的稳婆,为何我的姐姐,会难产而死。”
  “荒唐!女子生育,本就不易,便是这后宫难产而死的女子,除了你姐姐,还有他人,难道人人都要为此讨一个说法吗?!”亓明蕙厉声。
  “好一个荒唐,我看荒唐的是你们!大宁的帝后,好样的。”吝惟不笑了,也厉声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没有数么?!也罢,我说了不算,自然有人说的算的。”
  “……”亓明蕙哑然,她突然巡视周遭。
  “别看了,我也在找他。”吝惟一叹,好整以暇道,“我听说啊,当年替皇姨母诊脉的贺老太医一直住在宫中,好像是为了方便照顾,嗯,皇姨母的身份尊贵,倒是可解。可我不懂,为何之后这贺老太医,突然人就没了。”
  宴正清终于发话,他声音沉得可怕:“老太医是意外身亡。”
  “可惜,一个老神医,救不活自己,实在可惜。”吝惟不搭理他,“哦,皇姨母方才是不是也在找贺神医啊?也是,这贺老太医死了,贺家人却还在啊。总会知道一二。”
  众人跟着寻觅,不见贺存高的身影。
  吝惟却不着急,他继续笑:“刚刚皇姨母不是说,难产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女子确实是艰难,啧啧啧,所以我想要试试看,便就叫人往贺府去了一趟,想来早产的话,应是更难?也不知贺夫人可能挺过去。”
  “你对我夫人做了什么!”
  廿五身边的人忽得冲了出去,他没拉住,看向殿前的主子。
  宴朝拧眉:“不可。”
  贺存高却只顾质问那马上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吓唬一下罢了。”吝惟道,“应该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啦,怎么?想赶回去吗?你快些告诉大家,我说的对不对,说了,就让你回去救你夫人。”
  “廿五,送贺大人回府!”宴朝突然道。
  “是!”
  只是廿五一出,已是十几道身影袭来,贺存高立在其中,廿五警惕地看着那十几把明晃晃的刀。
  宴朝纵身一跃,夺过禁卫的弓,直指吝惟。
  “你不会杀我的,杀了我,整个皇宫的人,都要陪葬!”吝惟哈哈大笑。
  “……”
  贺存高心焦如焚,他转而望向殿内,宴正清眼中已然通红。
  亓明蕙身姿更是摇摇欲坠。
  “贺大人。”突然,宴朝开口。
  贺存高一怔,回头看过去,只见那人已经拉弓向前:“说!”
  这一声坚定,叫他猛得回了魂。
  他突然想起那日少年的话:“宴朝只求大人,无论何时何种情况,定要等我下令才可开口。世间总有小人以恶事相逼,可大人一定要记住了,时机很重要,说什么亦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既要护,必定护的不是一时一刻,是整个未来。”
  宴正清气得发狂,整个人都在发抖。
  可他什么都不能阻止,只能狠狠盯住了那道身影。
  八月的暑气骤降,贺存高咽下一口凉气,而那拉弓之人,却有如一道坚韧的城墙,岿然不动,终于叫他稳住心神,接着,他垂手而立。
  “吝公子自然是可以用内人的安危相逼,可贺家是医者,做事当凭良心,吝公子想听的,恐怕我无法相告。”他一字一顿道,“贺家只知,七殿下,就是七殿下。”
  “老狐狸……”吝惟一哂,竟要气笑,再要开口,却见宴朝手中的箭笔直而上,他目光一闪。
  紧接着,流矢突袭,那困着贺存高的十几人纷纷倒地。
  “廿五!”
  “是!”
  乱流中,廿五一把拽起贺存高,往宫外掠去。
  再低头,吝惟将将对上向着自己的箭。
  宴朝一人立在殿前,身后是文武百官和整个大宁皇室。
  流矢似是源源不断,兵甲声铮铮响起,吝惟回头,发现御林军也同时行动起来。
  所有的箭雨皆是射向手腕,淬毒的刀不断落地。
  “宴朝!你就不怕我……”
  “火药吗?”宴朝笑了,“你尽可以试试。”
  话音未落,人已经近前。
  吝惟伸手去挡,座下的马匹受惊,嘶鸣一声。
  宴朝一把勒住缰绳,旋身将人踹下马去。
  吝惟吃痛,捂住胳膊站住。
  黄婧被扶着,此时却早已脚软无法站住,几乎是全力都倚靠在宫人身上。
  她突然想起自己院中不曾打开的聘礼。
  从宫中抬出的聘礼。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经过都想吐得厉害,原来里头是火药。
  难怪,难怪她如此敏感。
  殿内,景妃微微低头,手中停了许久的珠串重新捻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微臣救驾来迟。”外头,是訾将军厚重的声音,“今率西南大营新编弓箭手,生擒私军三千二百人,清点完毕!”
  “好!”
  “儿臣护驾来迟!”外间有人重甲在身,报道,“今日京中混进乔装私军一千三百余人,皆埋伏在酒楼茶馆,有摔盏为号,袭击城防,已经全数缉拿。”
  “好!很好!赏!”宴正清道,急急从阶上踏下,“是谦王吗?!”
  如妃匆匆跟上。
  待她看见那一身甲胄的人,已经开始后怕。
  “他说迟些到,他竟然……”他竟然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她都不知道!
  宴修谦目光却是划过一身红装的女子,而后跪地道:“父皇,是儿臣。”
  “朕的好儿子,快起快起!”宴正清一手拍着他肩膀,再往外看,正见御林军扣着吝惟跪着。
  而他的另一个好儿子,正玄衣立在其后。
  宴正清的目光有些游移,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而且今日,本是他的大婚。
  吝惟眼神仍是忿忿,有些疯狂。
  他突然开始狂笑不止,像是偏生要将众人的目光都撕扯过去。
  宴朝冷冷看他:“又要如何?”
  “不如何。”他道,“技不如人,我认了,可你这个外甥,我也认了。”
  他声音不小,几乎是不费力气就把话题重新拉回。
  现下所有人都聚在一处,目光敢或不敢,都往那殿门口的帝王身上飘去。
  是啊,这个问题,之前离开的贺神医并没有解决。
  七殿下是七殿下,可七殿下,又出自于谁的肚子?
  如今这么多双耳朵在,吝惟不怕,起码,他一点都不怕现在会死。
  因为杀了他,就表示是他宴正清做贼心虚。
  他就是要逼他承认,逼这个帝王承认自己的无耻。
  他已经看见帝王青白的唇,他就要赢了。
  “你这么想知道,好,我亲自来告诉你。”
  声音来自于御座之侧,凤首珠钗的女子,亓明蕙。
  她没有一并往前边去,她仍旧站在阶台正中,高高在上地看下。
  今日会走到这一步,是她没有想到的。
  原本她以为,替吝祎好生超度了,她的女儿病也好了,一切便就过去。
  可是大师说得没错啊,果报还自受。
  终究是要有人去还的。
  她的女儿已经苦了这么多年,如果今日必要有一个了断,就只能是她一个人。
  那黄袍之人,不会予她怜悯。
  她复看了一眼下边抬头望向自己的女儿——
  那就,权当为了她吧。
  是从母后开口的那一瞬间起,宴雅琪便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宴朝也知道。
  那是一个母亲的眼神,她在给宴雅琪,挣一个未来。
  “母后!”宴雅琪出声。
  “雅琪,有些话,不适合孩子们听。不过你是聪明的,听了,便就听了吧。”亓明蕙闭了闭眼,这次,却只是看着宴正清,“陛下,是臣妾骗了你。”
  “臣妾的孩子,只有雅琪一个。”
  堂下惊诧之声起,之前听吝惟说是一回事,现下皇后娘娘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黄婧已经头晕目眩,她身形一晃。
  下一刻,却被人揽住。
  精神振作了一瞬。
  如妃余光扫见,大惊失色。
  然而宴修谦已然将人抱到了后边坐下,亲自端了水与她。
  无力阻止,她只能收回目光,就见亓明蕙已经抬手将凤钗取下。
  一国之后,散发于众臣之前。
  是为服罪。
  “本宫本不欲害人,只是,人有时候,实在是自私的。”亓明蕙道,“吝惟,你的姐姐当年格外优秀,优秀到,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本宫接她入宫,就是因为存了一份心思,我难以有孕,却孤掌后位,可若是旁人,我实在不知谁还能替我分忧。想来,也只有自家的侄女了。可她深爱恒王,并不答应。”
  “陛下又是真龙天子,怎会行那龌龊之事。本宫便就只能下了药,那日的酒水实在是烈了些……等到再醒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本宫将自己的侄女拘在这后宫院落中,只为了她腹中孩儿,本宫谎称有孕,最后,杀母取子,取而——代之。”说着,她停下,竟似回味,而后她望向帝王,“臣妾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吝家。愿以死谢罪。”
  “母后!”
  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宴雅琪奔上去,一只箭比她更快。
  亓明蕙手中的刀一偏,扎进了御座。
  被拔了刀的禁卫吓得跪地,皇后的动作太快,他没能拦住。
  好在,有人救了他。
  宴朝的手中,弓身震震,足见那一箭之利。
  宴雅琪已经抱住了亓明蕙,后者却是在她怀里,轻轻笑出声来。
  她的目光,仍是死死盯着殿门口的那道明黄身影。
  “罪妇亓明蕙,心思不纯,谋害皇室,无以为后宫表率,亦——无为母为人之德。然思其自省悔过,留其一命,送景华寺,落发为尼,终生不得回。”宴正清亦盯视着她,“亓家三代,削官夺爵,即日起贬为庶民。念其女年幼,尚不晓事,仍留公主之号。”
  一直到了这最后一句,亓明蕙才似是满意,她微微闭了眼,从宴雅琪的怀中起来,叩头谢恩:“贱民接旨。”
  闹剧终须散场,今日却全不如人愿。
  “报——”
  众人精神一挑,已然有些接纳不下这么多的信息。
  那城防卫的小兵大喊:“报!有精兵五万,自北奔来,已临城下。”
  “什么?!”宴正清上前拎住他的领子,“什么叫已临城下?!哪个城?!”
  “京京……京城!”
  “混账!你们城防卫干什么的?!兵临城下才报?!”
  “回陛下,今日城中前有乱民流窜,后有訾将军拿兵符入城救驾,之前我们……”
  “滚!”宴正清是真的疯了。
  他突然看回地上跪着的人,吝惟已经懒得笑出声来,只嘴巴还咧着。
  “你……”
  “不是我,是你的又一个好儿子回来了。”
  恒王?!是恒王。
  如果是以往,大家也只会觉得这是换防回营罢了,可是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实在是不得不叫人多想一步,只这一步,国之危矣!
  如今城防卫、兵马司,就连同原本驻扎在城外的西南大营的人全数在这城中,而这其中有中毒的,以及攒押的私军。
  还有数万百姓。
  恒王领兵五万,若是攻城,内外皆乱,必坚持不了多久。
  吝惟却是看着宴朝:“怎么?奇怪吗?分明你已经防了,他怎么还是来了?”
  “……”
  “因为受辱的是他的妻子啊,便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必定会来!”
  吝惟的咬牙切齿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
  出手的是宴正清。
  宴朝扫了一眼殿下的人,这些人自然是可以冲出去与之一战。
  问题是,还有那么多的百姓。
  廿五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手里握着的是一张金弓。
  他躬身过去,将金弓递去。
  “擒贼擒王,宫中留下一万精卫,兵马司需五百人疏散全城百姓,其余人等,需一并去城墙之下。”宴朝端身跪下,“恳请父皇,赐兵符调遣。”
  宴正清看他,却迟迟未有动作。
  宴朝复又起声:“恳请父皇,赐兵符调遣。儿臣,必不叫父皇失望!”
  贺府院内,普氏已是疲惫万分,却笑着看向床边正抱着孩子的孙婶:“叫我瞧瞧,瞧瞧。”
  孙婶便就将襁褓凑近了些,刚出生的小东西。
  “真是丑得可怜。”普氏虚弱地骂。
  贺存高人都是迷糊的,一面给她擦汗一面应:“丑就丑吧,你生的,怎么都行。”
  普氏便摇了摇头,很是无奈:“今儿呢?今日她受苦了。”
  贺思今的手腕都是紫痕,那是普氏叫得厉害,她忍不住冲进去的时候被她抓的。
  她坐在檐下看着夕阳。
  太阳竟然都快要落山了。
  如果爹爹不回来,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么多的血,那么浓重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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