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她的唇语,似乎是在唤阿锦。
不过现下这喧嚣的,哪里能听得见她声音。
贺思今喊了两声,阿锦正兴奋呢,根本没反应。
她便就垂手等在檐下。
有那么一刻,她突然很想去看一看,那个人身穿喜服的样子。
她倒是从来没见他穿过红色。
这一世遇见他的时候,还是少年意气,多少见得了他着一些其他色彩。
可那之前的几年,与她日日相对的人,大多时候都是一身青袍,要不就是玄色,常与那夜色都融在一处。
她有点想象不出,红衣的宴朝,该是什么样子。
分明是最应该该紧张得坐立难安的一天,她却很是出神地发呆了好半晌。
最后,也没勾勒出什么模样。
大约,是好看的吧。
“咚!咚!咚!”
有鼓声传出,贺思今抬起头,眯眼向着那有些模糊的鼓楼。
真是举城相贺。
原来,婚礼可以这般震撼。
黄府门外,喜轿落下,伴着隆隆鼓声,廿五对这马上人微微点头。
宴朝颔首,这才下了马。
纵使是亲迎,以朝王殿下的身份,自是没有被拦门的道理。
他一路进了大厅,便已经有喜婆领着新娘子出来。
宴朝接了红绸,等她给双亲上了茶。
躬身行礼后,人便就算是接到了。
黄婧亦是默然,入轿前,只用二人能听见声音问:“他今日会去吗?”
“自然。”
“那便就先行谢过朝王殿下了。”
“请。”
喜轿打开,喜婆欢欢喜喜地一甩帕子。
“起——轿!”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明日是万字大长更,么么哒!
第57章 晚了 ◇
◎前世今生◎
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远去, 阿锦他们也终于没了趣味各自回来。
府里头原本就没剩几个人,现下竟然还有些冷清。
贺思今也不知这感受从何而来,只觉自己有些感花伤月了。
等到宴朝亲迎结束, 这街上人才算是散开来, 不过大多还是聚在茶楼酒肆里海吹闲聊着, 毕竟,上一个这么大排场的亲王大婚,已经少有人能想起来了。
只有个别两个年长的, 压着声音提到了两个名字。
“恒王与恒王妃吗?”贺思今坐在院子里陪普氏闲聊。
“嗯, 朝王这个啊, 也不算什么,当年恒王殿下大婚,才是声势浩大。”
“我听说, 恒王妃大婚那日抱着琵琶出嫁, 一曲动京城。”
“是,那可当真是独一份的呢。”普氏点头, “哎对了,你听谁说的?”
“嗯……訾姐姐说她祖母提过。”贺思今撒了个谎。
“都是陈年往事啦,后来,也就没人提了。”普氏大约是想起来什么,她看了一眼女儿,“你与你爹最近,可是有事瞒我?”
“啊?”
“你俩别想骗我,这府里人日日都聚在一块儿,也没逢年过节的, 放的哪门子的假?再者说, 都是家里人, 放去哪里?”普氏嘴里凶着,却并没有真的发火,“指不定是一把送去庄子避难了,毕竟他们还能走,我们,走不掉。”
贺思今有些惊疑地瞧她:“是吗?”
“你不用哄我了,你娘我又不是孬种。”普氏叹气,“这些日子你俩都愁眉不展的,你看你这哪里是笑呢,皮笑肉不笑的,我瘆得慌。”
“娘~~~”
不过撒娇显然是不管用的,普氏能治得住贺存高,自然也能治得住女儿,她不过是伸手将人凑近的脸给推开:“我知道的,这是贺家命里的劫。今日你爹不在府里,我看你神色,大约是知道些什么的。”
“……”
普氏抚了抚肚子:“以你爹的性子,断不会自己去做选择。这事有你一份?”
“……”
其实也不用她回答,普氏单是看她神色便就能猜到了,可她也不过是瞧着肚子,最后笑了:“小家伙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得你爹与姐姐这般豁得出去。”
贺思今鼻头一酸,直到这会儿,记忆里那个被押在庭中凄厉笑着的娘亲才终于与眼前的人慢慢重叠。
娘亲总也是长不大的孩子气,可前世里贺家被抄那日,她却那般决绝。
决绝地将她推走,决绝地喊她阿锦。
决绝得连赴死之前也未曾再瞧她一眼。
原来,娘亲从来都是最通透的那一个。
她一低头,眼泪便砸了下去。
“这有什么好哭的?”普氏捏她脸,“矫情了吧?”
“不知道,女儿就是想哭啊。”
“哎呀呀,叫我瞧瞧……啧,你莫不是因为朝王殿下大婚,难过得哭吧?!”
?????!!!!!!
似乎越想越觉得在理,普氏睁大了眼:“真的啊?”
“假的!!!娘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实话啊。”
“娘!”
廿七瞧着戏,本是跟着一勾唇,下一瞬,目光却是一凛。
有人入府。
变故发生在瞬间,贺思今回头的时候,那寒光已经被截住。
刀剑声入耳,普氏惊呼一声。
与此同时,廿七回头:“扶夫人进去!”
孙婶慌得险些站不住脚,阿锦拦腰搂住她,贺思今一把扶住普氏,将人往房中带去。
青雀也抽了棍子出来与廿七一并迎上那人的剑。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贺府行刺?!”青雀大声喝问。
可是冲进来的三个黑衣人哪里会回答她的话。
耳后风声,廿七切断了又一个潜入的黑影:“进去护住夫人和小姐!”
青雀虽然也不知道他是谁,却晓得这是来帮她的,只是这句命令叫她脊背一凉。
她猛地抽棍回身。
同一时刻,又三个灰色身影跃下,与廿七一并斩退黑衣人。
地上已经躺了两个,还有两个刺客正横剑在胸前,防备的姿态。
“娘!”
“夫人!”
屋中突然有惊呼声传来,几乎是瞬间,黑衣人两个起纵,跃出了贺府。
“别追了!”廿七一伸手,“护住贺家。”
“是!”灰衣人领命复又消失,地上的尸身也一并被拖走。
廿七进了屋子,里头已经乱成一团。
普氏被扶在床上,孙婶在旁按脉,至于那贺家小姐,正死死攥着母亲的手。
“今儿……莫慌……娘没事。”
“我不慌,我不怕,”贺思今只对着孙婶,“怎么样?娘为什么出了这么多血?”
孙婶收回手指站起来:“小姐,夫人怕是要早产了。”
“什么?!”贺思今看向普氏苍白的脸,“这才几月份?不是应该还有一月吗?怎么会?”
“会的小姐,月份大了受了惊吓,极易早产。”孙婶说着话,人也在抖,她还未曾完全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廿七拧了眉头,复又折身出去,这里头他不好再待。
贺思今失措间瞥见,她定了定神,先自己稳了下来,这才按住面前人道:“孙婶,你生过青雀,你有经验,我娘她现在的情况,你看如何?”
普氏抚着肚子,扯住了女儿衣袖:“今儿,娘也生过你……娘有经验的……放心,你孙婶,会接生。”
贺思今低头拍拍她的手,又看回孙婶。
“夫人现在的情况,怕是已经要发动了。”孙婶终于跟着冷静下来,“青雀,取热水和剪刀、蜡烛过来!”
“哦,还有参片,还有草纸!越多越好!”
“我去拿!”阿锦与青雀冲了出去,独独留下被普氏攥住了衣袖的贺思今。
孙婶已经掀开了普氏下边的衣摆,“呲啦”一声撕开了染血的衣裤。
“娘,娘你要是疼,你就喊出来,今儿在这里。”
普氏却是摇摇头,艰难地笑了一声:“还没到那个时候……我的今儿,是真的长大了……”
贺思今不敢慌,她的小手覆上母亲的手背:“娘乖,娘不怕。”
等热水一应拿进来,普氏已经疼得冒汗,她咬着唇,甩开了女儿的手,只死死抠住了床框。
孙婶抬眼:“阿锦,先带小姐出去吧。”
“我不出去!”
“今儿乖……乖……”普氏一面疼得打颤一面勉力挤出话来。
贺思今满眼都是泪:“娘你别急,你别……好,我出去,我出去……你好好的!”
屋中,便就只剩下普氏用力的嘶喊声,并着孙婶安抚的声音。
贺思今站在檐下,心口有如千钧重。
廿七立在门边,她突然扭头问道:“刚刚的刺客在哪里?是什么人?”
“死士,两个杀了,两个逃了。”
这就逃了?
她咬牙:“既然是死士,又怎么会逃,不过是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廿七目光一怔,眼神转向她身后的屋门,恍然大悟。
确实,刚刚剩下的两个一听见里头的惊呼声就走了。
屋内又是一声喊叫。
贺思今只恨自己无能,没法替母亲受这个罪。
今日那些黑衣人,分明是很清楚母亲的身子,不仅清楚,还利用这一点叫她受到惊吓,怕是这早产,就是对方的目的。
只因为,母亲的情况一旦传入爹爹耳中,那么,他在宫里头的危险也就多了一分。
宣武门前,大红的喜轿落下。
两列宫人在旁,唱贺词,行落轿之仪。
皇家嫁娶,当要一步一步从宫门处走进太宸殿。
黄婧已经坐了大半日的轿子,颠得难受,踏出轿子的时候,人都在晃,被宫中接手的宫人搀住。
稳住了身形,她不着痕迹地退开,重新抓住了红绸的一边。
一路繁花撒下,礼炮长鸣中,今日的新人已经走到了太宸殿前。
殿前火盆燃燃,旁有百官恭贺。
殿内正座上,宴正清坐得端直,与他并坐的,正是皇后亓明蕙。
其他一众嫔妃皆在,此时或立或坐两侧。
御座之下,为首的便是如妃和良妃。
陈源远远看着外边牵着红绸的二人,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妃兀自喝茶,并没有往外边看。
一边的景妃手中仍是捻着那碧玉珠串,面上微笑,正听边上的流霞说着什么。
“怎么不见雅琪?她不是最喜欢她七皇兄了?”宴正清开口问道。
“先前还在呢,许是钻到哪里瞧热闹了。”亓明蕙应声。
正说着,就见一身粉衣的人从侧面挤过去,踮着脚往外瞧。
“看,不是来了。”亓明蕙也放了心,没好气刮了女儿一眼,宴雅琪似有所感,回头灿烂一笑。
“好好好。”宴正清今日是高兴的,“倒是不见吝家那小子,这般热闹,没了他朕还真不习惯。”
“吝国公抱恙,做儿子的,自然是需要照顾。”
“嗯。”
跨过那火盆,便就是一只脚跨入了朝王府。
黄婧不觉紧了紧手中的绸缎。
她想,那个人定是就在殿中的,他该是什么表情瞧着他们?
不及细想,又是一道礼炮。
“跨——”大监一声唱。
灼热的火盆舔着火舌,映得不远处的红衣扭曲着翻卷。
宴朝垂眸,先行抬起脚。
下一刻,一道箭鸣,直直钉在了他脚下。
“叮”得一声,火盆倾覆,火苗忽得窜上,被他伸手一抓,厚重的喜服随即甩下,一瞬熄灭。
再抬眼,有人纵马而来。
“啊!”大监尖叫。
“护驾!护驾!”
黄婧的盖头掉下,耳边是马蹄嘶鸣,和着刀剑声。
她被身侧推了一道,倒进了一个宫人怀中,那个原是要与她一并入殿的人,此时正一身玄衣立在殿前,目光沉沉地看着来人,命道:“带黄小姐进殿!”
“是!”
宴正清一把从座上站起,里头嫔妃早已乱成一团,百官亦是退到了殿门。
而那外头持弓奔马而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将将他才念起的吝家小子吝惟。
他骑在马上,身后是身披铠甲的军队,还有一并紧追上来的御林军。
两军对峙,僵持不下。
而吝惟,竟是一人一骑缓步停在了宴朝身前。
宴正清本是被禁卫护在后边举袖拦面,这会儿也探出头来。
等看清了那殿外模样,他往下几步,立在阶上眯眼:“吝惟?!你这是做什么?!”
吝惟一笑,酒窝又现:“自然是来送贺礼的。”
他全然无视身后提刀相向的御林军,单是郎朗道:“顺便,替我长姐教训一下我不孝的外甥。”
“什么?”
“什么意思?外甥?”
“谁?”
…………
“诸位,今日大家来得都齐啊,”骑马来回走了几趟,也不近前,吝惟垂眼瞧着宴朝,声音却是能叫所有人听清,“既然来得齐,刚好,我来给大家重新介绍一下,这位,大宁的七皇子,朝王殿下,我的——外甥。”
宴朝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抬头,看着马上的人。
“呦,不意外啊。”吝惟道,“好事,那倒是不用我多费口舌。”
“拿下他!”宴正清突然开口。
“谁敢?”吝惟一拍手,那刚刚与御林军对峙的军列已经齐刷刷抬起刀,“别怪我没提前说,我的刀上,可是抹了毒的。”
一句出,原本已经冲上前的御林军滞了一道,纷纷盯住面前那一道道闪着寒光的兵刃。
“朝王,回来!”宴正清大吼一声。
宴朝没动。
殿内妃嫔,连着外头还没挤进来的百官,皆是惊恐,胆子小的已经晕过去,可即便他们想走,那门外又有谁敢闯出去。
吝惟摇摇头:“慌什么?我不过是来替姐姐讨一个说法罢了。哎,你们干嘛要这般看我?说说实话么。”
“吝公子是疯了不成?”百官中有人出声,“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嗯,有风骨,我欣赏你质问我的勇气。”吝惟抚掌,“这不是正要告诉你们么,偏要打断我。”
他掀起眼,瞧向已经目眦尽裂的帝王:“皇帝陛下不会忘记了我姐姐吧?想来应是忘不了的,不然如何会有良妃娘娘?”
“你……”宴正清突然看向一边的陈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