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出,便是跟再边上的阿锦都愣住了。
哪里来的侄孙?什么侄孙?!
慈老太太来,难道不是为了慈二少爷吗?!
她忽得望向自家主子。
虽是已经有些料到慈老太太此行目的不似丫头们所想,但贺思今还是有些意外。
普氏也在看着她,似乎这婚姻大事,当真要交由她一个小姑娘自己来决定似的。
刹那,她懂了母亲唤她来的意思。
面上莞尔,她又行了一礼:“思今谢过老夫人抬爱,只是,老夫人说的人,思今……思今一时有些记不得。”
“就是上个月在你舅舅院中那个。”慈老太太提醒,“他是我母家那边的,名唤洪易安,乃是独子,家中原是行商的,到了他父亲这一辈谋了官职,就在潜昌。”
原来是他。
只是那日贺思今被贺思楷吵着要放纸鸢,本就没什么风,这一放,便就一头栽进了舅舅家的院子,她领着弟弟过去取,纸鸢倒是缠在树上,如何都解不下来。
原是要等小厮去搬梯子上去,谁料贺思楷这兔崽子再次犯驴,又吵着立刻就要,还伸手欲推她上去。
“贺思楷你听着,做人要讲道理,倘若是无理取闹,待这梯子取来,我第一件事便就是绞了这纸鸢,你可以试试。”她说着就命阿锦去拿剪刀,而后,板着脸继续,“还有,想要做什么,大可以与我好生商量,莫想着凭着蛮缠就能如意。你记着,今日你哭闹两次,第一次,是要在这无风细雨天放纸鸢,我之所以依着你,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我疼你。第二次,就是刚刚,无理就罢了还要强行为难人。事不过三,若再有一次,我定替爹娘好生教育你!”
“不准咧嘴!一口歇!”
贺思楷一口哭音抵在嗓子眼,被凶得生生咽了下去。
贺思今直等他再不发一言,才重新转头去看树上,谁料这一转头,就发现了廊下定定瞧过来的陌生公子,儒雅书生的模样,她吓了一跳。
还是表兄适时出来,嘲她耍威风,将人带走了。
后来,她离开舅舅院子的时候又碰见那公子一次,他还微红着脸与她抬手作揖。
原来他叫洪易安。
不过,无论是谁,今日这事情,总归是不能有定论的。
贺思今摇摇头:“老夫人见谅。”
慈老太太有些失落,不过,她也没再逼问,只继续又笑:“无妨,今日便就是来问问贺家的意思,还请你们考虑考虑。”
贺思今低头,重新退回普氏身后。
普氏跟着笑:“这孩子,记性也是差。不如这样老夫人,这个事儿我与她爹爹在思量些时日。”
“也好,也好,不急不急。”慈老太太说着就起身。
“老夫人不若在府里用过午膳再走?”
“就不多留啦。”她摆摆手,“也莫要相送喽。”
话虽如此,普氏还是将人一路送出了府门。
待人去后,阿锦气道:“这慈家,什么意思?!那慈家二少爷……”
“二少爷如何?”回来的普氏问。
阿锦闭了嘴。
普氏看了女儿一眼:“孙婶,你带他们先下去吧。”
片刻,便就剩下母女二人相对。
贺思今抬头:“娘特意唤我过来,是想叫女儿自己看看?”
“那你现在如何想的?”
贺思今斟酌了一下,实话实说:“刚来岑州的时候,表兄便就常带着我一并出去玩,他又与慈二少爷交好,所以这出去的时候不免能碰上,一来二去,我与慈二少爷相处的时间也不少。”
普氏重新坐下:“如今你就要及笄,自你父亲的医堂有了起色,这来我们贺家提亲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倘若是他慈家有一点心思,早也就来了。”
贺思今自然是知道的。
普氏见她反应,便问:“你一早就明白?”
“也不算早,”眼前人是自己的娘亲,贺思今坦诚道,“只是慈二少爷确实待我很好,似是另一个兄长般。这两年虽是与他们出去少了,可年节生辰的,总也能收到他的礼物。今儿原想着,若是真的命中能有此姻缘,也不算差。”
这般说话,通透得叫普氏都有些咂舌。
半晌,她瞧了瞧她发上珠花:“我瞧你今日收拾得,还以为你是喜欢慈二少爷的。”
说起这个,贺思今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结局如此,但是之前阿锦要替她打扮的时候,她也不曾拒绝。
“都是一场误会。”她道。
普氏便就叹气。
贺思今怎么会不知道她叹的什么,无论是洪易安,还是张易安,慈老太太今日来的目的,倒也并非是为了说成这桩亲事。
就连府里人都能猜测着,言之笃定的事情,她身为慈家坐镇的老夫人,又怎么会不晓得。
今日来,她不过是要亲自来给贺家表个态罢了。
慈家虽然与你贺家交好,但是,并不会与你结姻缘。
慈家甚至可以出面为了两家这份情谊,为你说一桩看起来还算美满的亲事,但是其他的,就莫要再惦记。
“也是,咱们贺家虽是小有名声,可说起来,这开医堂的,终究是配不上他知州府邸。”普氏理了理衣裳,“你爹来岑州,虽是辞官,可在世人眼中,却不是这般。这背后闲话,我倒是也能猜到。”
“其实,慈家待我们已经很好了,可他们有他们的考量,毕竟他们家祖上几代为官,走的是仕途一道,我们贺家,本就不是他们选择的对象。”贺思今安慰,“应该庆幸,他们选择了最委婉的方式,而不是叫贺家无地自容。”
道理,普氏也不是不懂。
她伸手拉了贺思今的手:“就是委屈你了,今儿。”
“娘怎么就聪明这一阵,又开始说胡话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贺思今笑:“我会约束阿锦他们的,娘你放心,女儿本也没有什么心思,轮不上伤心难受的。”
“你也放心,我与你阿爹,决计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普氏道,“莫说是她慈老太太亲自来说媒了,那就是天王老子来,若是不配,娘也第一个轰了他!”
“是,有娘在,今儿哪里会受委屈。”
普氏瞅她半晌,确定女儿不是强颜欢笑,才算是安下心来。
正要再说,就听人在外头报道:“夫人,有人递了帖子拜访,说是京中来的。”
京中?!
普氏站了起来。
这几年,他们与京中的关系早就断了,此时又有谁会来岑州拜访他们?
贺思今跟着上前去瞧那名帖。
这一瞧,心口便是无端一跳。
——“朝”。
“送名帖的人呢?”贺思今问,“什么样子?”
“就在府门门口呢。”门仆道,“是主仆二人,递帖子的是个灰衣小厮,挺有礼数的。”
普氏这才突然探头瞧了外头:“这怎么还下着雨呢!快去请进来!”
“是!”
“等等!”贺思今叫住人,转而看向普氏,“娘,恐怕还是去门口迎了才是。”
“……”普氏恍然,“是是是,得亲自去迎……你过来,赶紧去医堂喊老爷回来,就说是贵客到了。”
那门仆得了准数下去,普氏才兀自正了正衣襟。
几年了,带来岑州的家丁不多,出去贴身几个其他基本都安置在了庄子上,是以现在府里的人少有能认出旧人的。
可这并不代表,普氏不认得。
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拿得出这般烫金的朝字名帖呢。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贺思今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
隔着细密的烟雨,她悠悠看过去。
远远只得见一道撑着伞的侧影,伞是江南常见的桐油伞,伞下一袭青衫,亦是最为寻常的打扮。
伞面遮了容颜,她不觉微微勾头。
伞面忽而一倾。
视线不及收回,就落进了一双沉静的眼中。
“……”她骤然一转身,拽着阿锦就走。
檐下,廿五接过收起的伞。
耳边是普氏的声音:“殿下这边请。”
宴朝颔首,再抬眼,那廊下的浅碧身影已然不见。
第61章 堂兄 ◇
◎怕是不成◎
那人摇身一变, 却又与记忆里的人大抵相似。
贺思今枯坐良久,才发现与他两世相处,此番竟然已经不能用最简单的变了还是没变, 来计量这几年的重逢。
变的是几年前月下饮酒的少年, 不变的, 是那双已与前世一般沉寂的眼。
岑州消息不算闭塞,可对于京城里的那些人,人们口中的最多也就是今上立了新后, 其子谦王殿下治水有功, 又亲自督建新运河, 一心为民,不愧为贤王。再有,便就是废后落发为尼, 入寺前将五公主托付给了景妃娘娘, 而她曾经的儿子,少年有为的朝王殿下, 自此一蹶不振,少有出府。
离京远了些,这个中模样便就没能说出个大概。
即便如此,刚来岑州的时候,也是常有听见茶楼里骂着废后无耻,替那七皇子的身世惋惜的。
亲娘是今上的儿媳,又亲自领兵杀了亲娘的夫君,自己的大皇兄。
任谁数起这些都得摇摇头叹一口气。
只是时间久了,这些到底是淡了。
谦王声名大盛, 又是新后真真正正的嫡子, 继承大统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曾经甚嚣尘上的人, 终究跟着销声匿迹。
她以为这辈子,出城那日便就是诀别了。
不想今日再见,心中却是生出些别样的滋味来。
贺思今静静看向窗外,雨终于歇下,窗前的叶子上净是水珠,透亮的,黏在叶子上欲坠不坠。
就似这人心,纵使习惯了安逸,待淋了雨,却仍是止不住地想要开门窥视。
“小姐,今日后来的人,是谁?”阿锦出去探了消息跨进,“老爷都特意回来了。”
“是故人。”贺思今起身去关了窗,她也不知道他为何而来,总归,不会是太好的事情。
于贺家而言,能被遗忘,就是最好的。
只是这些小丫头又能懂什么。
“故人?”阿锦想了想,“京中来的故人么?难道是訾大小姐?!”
刚说完她便就自我否定了:“不不不,来的是两个男人。所以,是老爷以前的同僚?”
这小丫头真是忘性大,竟然没认出来宴朝。
不过,也好。
贺思今转了话题:“有这个功夫,你不如替我再去舅舅家一趟。”
青雀听出话头来:“小姐是想要去问问那个什么……洪公子?”
“哼,奴婢替小姐不值!”阿锦立刻道。
“为何不值?”贺思今道,“你哪只耳朵听过人家慈家提过婚事来着?”
“那他慈二少爷自己送这个送那个的!”阿锦道,“小姐先时说不要不要,他偏生要送进来,还特意回回托了表少爷送进来……”
说罢,她瞟了瞟主子的脸色,不说话了。
“阿锦,猜测归猜测,不能当真的,更不能从我们的口中巴巴说出来,说了,就落了下乘。”贺思今道,她看着自己的丫头,“你看你家小姐我,很差吗?”
“不差!小姐是最最优秀的!便就是当年在南书房里,比着那京城第一才女也不差!小姐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噗——”怎么还开始胡吹起来,贺思今摇头,“嗯,既然不差,为何偏生为了一个不要咱们的人纠缠?”
空气瞬间沉默。
贺思今狐疑看过去,阿锦红着眼睛:“什么叫不要咱们?!谁敢不要小姐你?!小姐何须他们要?!小姐你莫要妄自菲薄!”
“……”贺思今噎住,原本,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口劝劝,一时无言,她正了正神色,“嗯,本小姐知道了,本小姐这么好的人,是瞧他不上。”
“对!”
青雀跟着也是哭笑不得,只低声问:“刚刚小姐想要去问什么?”
“虽说慈家这件事情做得出乎我们的意料,可于情于理,都不是错处,甚至可以说,也算好心。”贺思今偏头,“这洪公子我们就算是不应,也该当有个了解,不是好随意敷衍的。你们两个一并去舅母那里知会一声,舅母与慈老夫人更相熟,想来该是知道一二。”
青雀应了是:“可要与夫人问过?”
“今日府中有客,爹爹与阿娘还论不上这里,你直接与舅母说了便是。”
“是。”
前厅中,贺存高叹息:“此事不比一般,还请殿下允许贺某与家人再行商议。”
“无妨,这次还要处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们可以在岑州等你们。”宴朝道,手边的茶水已经败了许久,他伸手端起。
这……贺存高与普氏对视一眼。
“此事确实是父皇有违约定,可如今,他怕是也没有别的法子。”宴朝搁下茶盏,“半个月,如果半月之后,贺家仍是如今日这般回答,我自会离开。”
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哪里还能断然拒绝。
贺存高:“好,贺某也自会好生考虑。”
宴朝颔首。
“敢问殿下来岑州多久了?可有落脚?”普氏问。
“刚来半日,”回答的是廿五,“至于住处,我们自有……”
宴朝抬眸:“此行简便,未曾与他人道。”
廿五依言退下。
贺存高点头:“贺某明白了,殿下此行,我们必不会泄露。若是殿下不嫌弃,寒舍还有客房。”
“那便有劳贺神医了。”
“殿下客气。”贺存高拍了拍普氏,后者闻意领人退下安排。
接着,他重新看向饮茶的人:“那……恐怕要委屈殿下一阵。”
宴朝颔首:“往后,唤公子便是。”
这日的午膳开得晚,贺思今过去的时候,就见廿五立在门外。
竟然没走?她本能地往里边一探。
这一次,不单单一个侧影。
宴朝坐在席边,正对着门口的位置,轻易就与将将逃跑的人打了个照面。
“……”
“今儿来啦,快来见过你堂兄。”贺存高招手。
什……什么?
“你堂兄在岑州有些事,要在府里一阵,就住在东厢房。”府里现在换了些新人,普氏干脆就直接道,“无事你与阿楷莫要去打搅。”
“……是。”贺思今垂眸,终究是没能打出一声招呼,只挪到了爹爹身边坐下。
倒是刚刚进门的贺思楷很是天真地挤到了男人身边:“你是我堂兄?”
宴朝低头,衣袖已经被人扯住。
廿五赶紧要上前制止,却听他那沉默寡言的主子开了口:“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