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朝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承认。
倒是贺思楷发现了不对:“朝哥哥,我们不是要出城看桃花么?怎么不坐马车?”
“谁说我们要去看花了?”
“啊?!”
宴朝带着他走进的是一处小院,院子外头是僻静的小巷子。
贺思楷眨巴着眼睛,有那么一刻,他怀疑这是朝哥哥自己的家,否则怎么会走得这么顺遂?
可是也不像,这屋子里应是无人收拾,乱得很,窗户纸都是破的。
只这一点,他便就确定不是朝哥哥的家了。
虽说他与这个堂兄相处的时间甚短,可堂兄喜净,每次他揪他衣袖都觉得下一刻自己会被扫下去。
好在他脸皮子厚。
这么想着,前头的人已经推了门。
门内倒是干净的,起码那凳子,是可以坐的。
他就被安置在了一张凳子上。
宴朝终于抽走了自己的袖子:“一会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变化太突然,贺思楷瞬间有些汗毛倒竖,他本能想动,不想,肩膀却被压住。
眼前的男人便就拍了拍他,轻轻道:“害怕的话,捂上耳朵就好。”
“……”
确定小崽子不会乱来,宴朝才缓缓松开手。
他面色淡淡,只出了屋子顺便关上门。
外头静默一瞬,紧接着有人跃下,廿七瞥了一眼屋门,见主子没制止,才一提手将手中被缚住双手双脚塞了嘴的人扔下,道:“公子,从我们出京起此人就一直跟着。”
被仍在地上的男子散着发,半张脸上皆是可怖的伤痕,叫人不忍直视。此番他却抬眼瞪着院中人,不挣也不屈服的姿态。
宴朝瞧了一眼:“何人派你来的?”
那人未答。
慢慢在他面前蹲下,宴朝伸手。
“公子不可!”
然而廿七没来得及阻止,宴朝已经伸手揭了那人口中的布团。
男子别过头。
“死士?”宴朝又问。
男子不屑地勾了唇角。
廿七皱眉,上前一步,却见宴朝已经重新起身。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只能杀了你。”
屋内,唔的一声。
贺思楷惊恐极了,他从凳子上摔下,爬都没爬起来,只管抱住了凳子腿。
“你敢。”地上的男子突然呵了一声,声音却极其诡异,好似是困兽撕扯。
宴朝默然,而后又道:“看来是杀不得了,会吓到小孩子。廿七。”
“在。”
“将他安置在此,”宴朝想了一下,“再替他定一副面具。”
廿七迟疑:“可他……”
“你不会跑的,对吧?”宴朝问。
那男子便不作声了。
宴朝这才一笑:“或许,你可以给我一个名字?”
许久,那人也没再出声。
“你嗓子不好,就写出来吧。”宴朝递了一根树枝过去。
廿七替他解了绳子,仍是防范地站在一侧,想着若此人有异动立刻解决了。
不想,那男子竟是对着一根树枝呆滞半晌,才终究接住。
地上的沙土还带着湿气,是昨日那场雨水闹得。
此番却是被他一字一顿地划下。
“复?”宴朝念了一遍,“不算好名字,不过,往后你就叫廿复吧。”
那男子皱眉,似乎是很不高兴,不过,终究是没吱声。
他将树枝一甩,靠在了枯井边。
既是廿字头,自是不言而喻。
廿七没再迟疑,将他脚上的绳索也解了,又递了水壶给他。
与此同时,宴朝对着屋内道:“出来吧。”
里头半天没有动静,直到廿七准备去推门,贺思楷才颤巍巍捱了出来。
只是回去的路上,他再没敢去扯前头人的衣袖。
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敢多问。
回来还是他们两个人,那个叫廿七的没有跟着一起。
那个半张脸都是恐怖疤痕的人,也没有一起,准确来说,他们出去的时候,那男子还在地上举着水壶喝水,丝毫没看来一眼。
贺家还未到,宴朝却是停下,贺思楷眨巴眼立正站好。
“怎么不说话?”男人问。
贺思楷咽了一下口水,才紧着嗓子开口:“没……没话说。”
“今日的事情,你会告诉别人吗?”
“不会!”他大声地发誓。
不料,眼前人却笑了,只是这个笑,也未进眼底。
贺思楷觉得自己后背上都起了汗,只听他那朝哥哥复又淡淡道:“说了也没什么,走吧。”
贺家书房里,贺存高正与普氏一处坐着。
“我看今儿的意思,这个洪易安,倒是个真心的?”普氏道。
贺存高想了想,他今日也是瞧见了那孩子的:“瞧着是个挺实诚的,只是我看今儿对他……”
他没说完,普氏却明白。
女儿今日将相看的情形基本上是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可也正因为都说了,才叫他们不放心,等闲若是有一点动心,都该是有些娇羞的。
偏偏他们这个女儿,说了个清楚明白,面上板正极了。
片刻,普氏才又道:“不过,这感情一事,本就是要相处的。这第一次坐下来说话,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今儿虽是谈不上喜欢,总归也不是排斥。不若后边再相处相处?”
“且先看看吧,你安排着。”
“好。”
这边二老商议着的时候,贺思今却是有些着急那小兔崽子。
眼见都快要用午膳了,也不见人回来。
莫不是当真出城去瞧桃花了?
那也该与府里知会一声。
想着,她人已经到了影壁。
刚跨出门,就远远瞧见两人。
小兔崽子跟在后头,倒是没有拉扯人了,不过,大约是因着他手里还抱着一袋子吃食。
那袋子——小核酥?
他竟然还会买这些东西哄小孩子吗?
“阿姐!”
贺思今不察,就被兔崽子撞了个满怀,险些没接住人。
怪事了,今日怎么这般亲昵起来,往日都恨不得躲着她呢。
狐疑端起他的脑瓜子打量了一下:“你干坏事了?”
“没有没有!”贺思楷摇头。
“无事献殷勤。”贺思今将他扶好了,又瞥见他手里的小核酥,抬首对那人道,“今日谢谢你,阿楷很闹腾吧?”
“很乖。”宴朝答。
贺思楷是真的很乖,他很乖地啃了一口小核酥,甚至还问:“阿姐要不要也吃一个?朝哥哥给我买了好多的。”
“我就不吃了,坏牙齿。”贺思今道,伸手推他进门,“去洗手,准备用饭。”
“好。”贺思楷立刻应了声奔走。
?????
贺思今瞧着他身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男人走到她身侧。
“……”她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阿楷今日有些太乖了。”
说完,她才发现问话的人是谁,自己倒是与他拉起家常来了可还行,赶紧就清了清嗓子:“殿……你今日还是要将饭送到东厢房吗?”
“嗯。”
二人一并往里头去,途经早间的凉亭,晌午的春风更暖,扬得花枝颤颤。
贺思今偏头去瞧,忽听得身边人道:“今日那人,很喜欢你。”
她有些无措,等找回声音的时候,也只答得上一句废话:“是吗……”
“那你呢?”他问。
第65章 落水 ◇
◎无妨,都是兄弟◎
宴朝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好似当真不过是信步闲谈。
贺思今瞧着脚尖答:“我觉得,若能得一人不辜负,甚好。”
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
从前世到今生, 从京城到岑州。
贺家未灭, 她也成了贺家说一不二的大小姐。
可以选择, 能够选择,已是最好。
“嗯,甚好。”
男人说完这句, 便就先行离开, 徒留她一人在庭中。
也只有在他背过身时, 贺思今才敢重新将目光一丝不漏地全数都落在他身上。
朝王殿下。
她曾看了无数次的背影。
这一世,该是要好生谢谢他的,只是, 他似乎一点也不需要。
这些年只知他闭府不出, 渐渐为世人遗忘。
就连前世里对他盛宠有加的帝王,似乎也将偏爱都慢慢转移到了谦王身上。
帝王出巡, 监国的是谦王。
帝王祭祀,代行君礼的是谦王。
而朝王,似乎跟着那些秘而不宣的陈年旧事一般,沉寂到了暗处。
她突然有些冲动,她想问问他,现在,可还会饮酒。
又或者,他是否想要活着。
只是这些纷繁杂乱的心思,终于还是在风中消散。
他如何, 也到底与她没有关系的。
现下, 找一个如意郎君, 安稳余生,才是她该做的。
其他的——
宴朝,不过是曾经于深渊前被自己拉住的旅人。
同行一路,散了,也就罢了。
她再也不会是他身边的阿锦。
他也只是他的朝王殿下。
有紫色的花串招摇坠地,贺思今松开指尖,蹲身捡起。
混沌中似是云雾剥开。
自昨日起萦绕不去的惆怅倏地消弭。
是啊,她该是好好思考一下洪家郎的事情了。
这日之后,贺思楷便就再没踏进过东苑,反是日日领着初闰来贺思今的院子里习字。
给他的字帖终于写完,贺思今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自嘲。
原来再笨的人,只要努力地一直写一直写,也能写出些名堂来。
这字,终归是被她练得很是有些模样。
连訾姐姐来信都有称赞她。
如今,轮到她教育小的了。
约莫三日之后,贺思今正坐在院中陪贺思楷练字,就见普氏进来与她说普家表兄来了,正等着他们一起出去游湖。
游湖啊。
贺思今看向石桌上的人,贺思楷抬头,满是期待。
也是,这门亲事终究是要做决定的。
她点头应好,普氏笑了,又道:“你表兄租了整艘画舫,东苑那个,要不一起去吧?”
贺家总是如此的,每每也不敢真的将人家王爷摆在那儿不管。
“阿楷。”没等女儿说话,普氏就唤,“去请你堂兄。”
贺思楷这几日一想起那日都还有些怵,可是后来又想明白了,左右朝哥哥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而且,他总觉得,那日他会带自己过去,原就是不想杀那个男子的,不然怎么还收留人家呢?恐怕就是吓唬人罢了。
所以,听得这声吩咐,他到底还是起身跑了出去。
“今儿,洪公子也在。”等兔崽子跑远了,普氏才道。
贺思今起身。
“这几日我们又托人打听了,那洪家确实是商户起家,前年凿新运河,途径潜昌等地,上边设了几个官职下来,洪家便是那时捐官上任,管的,就是这京昌水运。”普氏道,“家中他是独子,洪家大约是一心想要出仕的,是以他自小也是饱读诗书。”
这些事情,想来应该也是慈家那边交的底。
出得府门时,果然见得她那八方是友的表兄摇着扇子立在门口等着。
普鋆嘿嘿笑着迎上来:“思今表妹!”
“表兄这个好人做得,还真是默默奉献。”贺思今道。
“这几日忙着呢不是,你也知道,我爹想撒手,那么多铺子可都是我在打理。”普鋆说着一收扇子,明知故问,“不知表妹恼的是哪一件啊?”
“玉莲的事情,不解释一下么?”
“这个么,说来话长。”普鋆倒是当真解释起来,“其实原本啊,我是想撮合你与慈二少爷的,不过后来才晓得,他是有心上人的,他那个心上人啊——也罢,不说他。至于眼下这个么,那会儿你年纪小,怕吓着你,再者说,他是我兄弟,也不叫说。而且我猜啊,你也不会收,这不就算了么。”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就想着,这小子有事没事地来我旁敲侧击的,铁定不会那么容易死心,这来回递个东西的事情么,我不如就劳累点。你瞧瞧,这不是等到了?是不是很惊喜?他可是当真痴心的!”
“倘若我一开始就收了那玉莲呢?”贺思今问。
“必不可能啊!”普鋆理所当然道,“你是谁?你是贺思今啊,你会随便收人东西?还是我连名姓都不告诉的人的东西?……好,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是答应收了,那我是谁?我是你表哥啊!我能害你?我肯定会拿回来替你保管么。”
话都叫他说了,贺思今便就没再回。
倒是身后传来脚步声,普鋆提眉,抱拳道:“这位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贺兄弟吧?幸会幸会,在下普鋆。”
“贺今朝,”这个名字每次被提及,贺思今都不免嗓子痒,好在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报完名字就回了礼,“幸会。”
没想到他还当真来了,不是不爱出府么?怎么来了岑州还开始凑热闹了。
贺思楷这次准确地又找到了抓袖子的目标,蹭到了普鋆边上:“那鋆哥哥我们走吧?!”
“行啊,走走走!”普鋆扯了扯衣袖,“哎哎哎,你牵我手就是,抓袖子算什么好汉,搞得你哥哥我一点都不玉树临风了……你牵我手!手!行吧,抓不全是吧,抓这个。”
贺思今眼看着前头的普鋆伸了两根手指头给贺思楷抓着,只觉闹腾的人到了一处。
兀自叹息间,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今日他没有带廿五出来。
“表哥他性子如此,自来熟的,见谅。”
宴朝走得闲散,闻言心中好笑,她似乎总觉得别人话多了些,就是对他的冒犯。
不过,说来也是奇事,她的这些哥哥弟弟的,都是热络的人。
“无妨,都是兄弟。”
????
贺思今差点呛声,好在前头人及时回头:“就在前边了,那个,贺兄,你要不要过来与我们一起看看岑州风景啊,你是京中人,怕是还没来得及瞧瞧吧?我与你介绍介绍?”
贺思今有些头大:“表兄你先带路吧,这儿也看不全,等上了船,你再慢慢介绍。”
“哦,也是,那咱们走快点呗!”
画舫就在码头边,今日天气好,出来玩的公子小姐不少,不过要说这最豪华的那艘,必然还得是普大公子包下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