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应当慈家来人么?怎生跟着舅夫人过来了?”青雀道, 一面瞧着阿锦给主子头上簪花。
这一点, 贺思今也是狐疑的,按理说,这相看的事情, 总该是男方长辈也过来才是, 舅母顶多就是充作个媒人。
主子和青雀姐姐都猜不到的,阿锦哪里能晓得, 只接口道:“管他为什么呢?总之小姐漂漂亮亮地去,不喜欢就回来,喜欢了再谈下一步呗?”
“就你机灵!”青雀唬道,望向镜中人,“不过阿锦说得也不错,此番又是舅夫人亲自带过来的,应该也是斟酌过的,舅夫人疼小姐,定也不会乱来。”
“知道。”贺思今偏过头瞧了瞧, 阿锦恨不能给她头上整出个花团锦簇的, 实在过了, “青雀你来,替我把这些都摘了。”
“哎呀小姐!”阿锦着急。
“摘了,莫叫人看了笑话。”贺思今道。
青雀早就忍不住了,赶紧就上手去理,阿锦边上站着,眼瞧着自己挑的珠花都被撤了下去:“小姐本就好看,戴再多,也压得住!”
贺思今无奈,转而问:“刚刚贺思楷是不是来过?”
“嗯,来了,不过来了又走了,”青雀手里忙着,口中答道,“来的时候刚好夫人命人来传话,小公子听着了就没进来,调头跑了。”
“去哪里了?”
“奴婢不知,不过初闰跟着在。”
贺思今想了想,总觉有些不安:“一会你去寻寻,给初闰说,这些日子多看着些,莫叫这小子去东厢房那边扰了客人。”
纵使两个丫头记不大清,但昨日当面见着,还是认出宴朝来,青雀应了是,这才重新拿起镜子:“小姐瞧瞧,可还行?”
“行。”镜中的少女头上清爽多了,单是两朵碧珠点缀,与粉绿的衣衫相称。
贺思今一路走过去,府中人似是有意避开,单单空下那座凉亭来。
她远远一看,就瞧见其间身影。
今日无雨,这时节的风都是和暖的,轻轻荡起亭上的紫藤,摇曳生姿。
一个锦衣公子正背向着她仰着头望向那花串,大约是听着声音,那背影便就一顿。
而后,在她拾阶而上时转过身来。
这应是她第二次见洪易安,与第一次相似的却是那微红的耳郭。
贺思今瞧了一瞬,矮身施礼。
似是刚刚反应过来,洪易安赶紧抬手作揖:“贺小姐。”
“洪公子不必多礼,请坐吧。”
“哎,好!”
待二人坐下了,多添尴尬,好在桌上摆了茶水点心,贺思今抬手去提壶,对面也恰逢伸手,一时间,两只手纷纷撤离。
洪易安拿手在膝上按了按,终于再次伸向茶壶。
这一次,贺思今没与他抢。
“洪公子今日与舅母一起来的?”贺思今拣了一句话问。
小心倒着茶,洪易安点头:“是,昨晚普夫人过来说起,想来……想来见见贺小姐你。”
“……”贺思今发现他的脸也红了,顿时不知该不该再问。
许是这沉默提点了对面的人,洪易安将茶盏推过去,又有些忙慌道:“小姐莫要生气,原本是该要慈家也来人的,可……可我想着,此事总该是要小姐应允,如若不然,也莫叫人多说闲话,所以……所以就想……就想先听听小姐意思。”
这般理论,贺思今倒是第一次听,不免问道:“公子顾虑的是什么?”
洪易安楞了一下,抬眼发现自己正被瞧着,心下一乱,却仍是诚恳道:“慈家与贺家,也算是交好,长辈来了,恐怕小姐觉得压力。普夫人的意思,我晓得的,婚姻大事,自该还是心甘情愿,不被施压才是。”
竟是这样吗?
贺思今接过杯盏,只觉眼前这人,憨态十足。
她端起茶盏,发现对面仍是瞧着自己,一瞬不瞬的。
“洪公子也用茶吧?”她开口。
“哦哦,好!”洪易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侧了身也端起茶。
廊角边,贺思楷扯着边上人的衣袖,压着声音:“朝哥哥,你站过来一点,莫要被发现了。”
宴朝没带廿五,此番二人立在一处,可这儿也不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他将自己的袖子扯回,然后,到底还是遂了小孩的心思,往暗处又捱了一步。
“说的什么呢?我姐是不是笑了?”
“……”
“那哥哥长得倒是还行,就是肤色红了些,不怎么白皙。”
“……”宴朝瞧了一眼那亭中男子,可不是脸红着呢,他垂了眼,“既然听不见,还待这做什么?”
贺思楷扭头看他:“是啊,得再近一些。”
“??”
几盏茶下肚,洪易安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正色重新看回对面的少女面上:“贺小姐,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你。”
“我知道,上次在舅舅府中,碰见过。”贺思今道。
“不是的。”洪易安急道。
?????
贺思今困惑看过去,只见他清了清嗓子,下了决心般挺直身板,连带着胳膊都搁在了石桌上。
洪易安:“其实你们来岑州的第二年,我就见过你了。元夕那日,桥上烟花,你与普公子他们一起,我……我就见着了。”
元夕,她的生辰。
每一年元夕,大宁都盛放烟花、河灯,江南更甚。只是,她全然不记得此人。
“你肯定不记得的,那时候,我就是远远见着,没过去。”洪易安又道,“后来知晓你是贺家的,贺家又与慈家有些渊源,心中欢喜。”
“可又恐怕会打搅小姐,只能托普兄给小姐送过生辰礼。”他说着抬眸,目光灼灼。
“!!!!!”贺思今心中大震,“你说的是那玉莲?”
“是。”洪易安点头。
竟然不是慈二少爷送的?!贺思今愣怔,所以,这两年表兄拿来的玉莲,是他托送?!怎会如此!
洪易安有些不安道:“我听普兄说小姐尤爱荷塘,以为你是喜欢的。”
“我……”贺思今终于想起来,表兄虽是将玉莲带进来,却也只说是替人送的,是她自己,先入为主地以为是曾一起结伴游玩过的慈二少爷,这般算来,有此提亲,竟是怪不得慈家。
她垂了眼:“我只是有些意外。”
“是我不叫普兄说的,”洪易安道,“我自知于礼不合,可见了那玉莲,就觉该送你。小姐不收,每每都叫普兄拿回,我亦是明白的。可……可今日,我还是想要小姐知晓。”
如此直白,倒叫贺思今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一刻,她终于惊觉,此人提亲,是认真的。
难怪舅母会这般轻易答应入府一趟,只怕是这次,她那个表兄也是出了一份力气。
“洪公子客气。”斟酌一息,贺思今道,“表兄语焉不详,思今不敢收。”
“那现在,小姐可能收?”说着,他掏了衣袖,掌中捧着的,正是一株盛开的玉莲。
没曾想,他竟是执着如斯,贺思今噎住。
“……玉莲贵重,还请洪公子收回吧。”她忽然有些想要离开,“我……”
我什么呢?她说不上来,可此情此景,她实在不适应,也有些应付不来。
洪易安定定瞧她半晌,没能听见后边的话,终于有些颓然地垂了手。
这边,贺思楷蹲在芭蕉下:“朝哥哥,那玉莲很贵重吗?”
“尚可。”
“那为什么阿姐不收?”
“你问我?”
“那定然还是太贵重了,阿姐不敢收。”贺思楷下了结论。
宴朝看他一眼,忽而道:“比这更贵重的,你阿姐也收过。”
“啊?”贺思楷好奇,“是什么?”
“扳指,价值连城。”
“真的?!”
“谁在那边?”亭下传来一声责问。
贺思楷霎时捂住嘴巴。
贺思今原是目光无处安放,不想这一瞥眼,就见那芭蕉边露出的一片衣角,她起了身:“贺思楷?”
洪易安跟着站起,也往那芭蕉下望去。
这一望,就望见一个孩童钻了出来。
贺思今眼皮子一跳,准备拿人,就瞧见贺思楷手里还扯了一个。
“……”
四目相对,她愣住了。
宴朝也没想到会这般,甚至于,他也有些怀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都怪这身边的小子,人道小鬼难缠,原是真的。
洪易安最先反应过来:“这是贺小公子吧?那这位是?”
宴朝面色不算和善,一眼瞧过去还有些冷然。
贺思今咳嗽一声,只能介绍:“这是我……我堂兄。”
接着,她迟疑继续:“朝哥哥。”
阶下人目光一凝,她只作未见:“这是洪公子。”
“原是堂兄,有礼。”
“只是她的堂兄。”眼看着亭中的少女已然拘谨无措,宴朝开口纠正,“在下贺今朝,洪公子有礼。”
洪易安被这话一堵,点头:“贺兄。”
这次,宴朝没再应。
他低头看向贺思楷:“你不是来喊你阿姐么?我看你阿姐正忙着,我们还是不要打搅才是。”
气氛已经如此,洪易安也知不可继续,只道:“不知府上还有客人,既如此,在下今日便就先行告辞了。”
贺思今这会儿才终于能接上话:“思今送洪公子去前厅吧。”
“不劳烦贺小姐了。”洪易安道,“我识得路。”
说着,他对着宴朝又是一礼,折身离开。
“楷弟弟。”
“哎!”
“既是客人,还是该送送的,你去。”
“啊?”
“要快,等着看桃花呢。”
贺思楷蹭得跳起,一顿小跑跟上前头的人。
春风识趣,扫起满藤的花串。
贺思今袖中手指微收,抬步下了阶。
心下突然忐忑,也不知他刚刚都听了多少。
“殿下——怎么在这?”
她问得小心,微微抬起眉眼。
几年过去,眼前人已非少年高度。
宴朝看下,仰起头的花容少女便就落进了眼底。
“来看桃花。”片刻,他说。
第64章 你呢 ◇
◎那你呢?◎
桃花?
贺思今周了一圈园子, 等反应过来他可能说的什么,顿觉惊疑。
多时未见,她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是以这桃花, 究竟说的是不是洪易安于她都叫人赧然。
倘若是, 那么之前的谈话,怕是已经叫他听了个全乎。
倘若不是——
这桃花又是什么?
无论哪一个,都叫人赧然。
踟蹰间, 一个小身影重新折回, 口中还喊着阿姐。
纯纯一个天真无邪的兔崽子。
“阿楷调皮, 往后我会多多叮嘱,殿下放心。”可算抓到了今日这事儿的症结,贺思今赶紧道, “下回他若再去扰你, 殿下只管打出来便是。”
“嗯。”眼前人竟然应了。
贺思今便又沉默下去。
“阿姐阿姐!”
“没得礼数。”
“阿姐,陪我出去看桃花吧!”贺思楷道, “朝哥哥也答应要去!咱们一块儿!”
桃花?
真的要看桃花?
贺思今不觉又头瞟了那人一眼,只伸手将兔崽子扯过来:“你今日练字了吗?”
“阿姐~~~~”贺思楷开始耍赖。
“走吧,”宴朝忽而道,“你阿姐,还有事情呢。我们自己去。”
“真的吗!”贺思楷捡到宝似的。
“这不合适……”贺思今下意识拉人。
可惜兔崽子手更快,已经抱上了他朝哥哥的胳膊。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朝哥哥你之前不是说得喊……”
“走吧。”宴朝打断他,转身就走。
兔崽子手在他胳膊上,竟是不好再拦。
于是,她就眼睁睁瞧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离开。
贺思今拧了眉:“阿锦!”
“在!小姐。”
“初闰呢?”她问, “怎么没跟着阿楷?!”
“老爷吩咐过不叫人接近东厢房, 小公子自己跑进去的, 殿……那位的护卫没拦小公子,可初闰进不去。奴婢现在叫初闰跟过去?”
“……不必了。”
他身边定是有高手的,不说其他的,有廿五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贺思楷跟着他,应该不会有事,贸然再派个人追上去,倒显得贺府小家子气。
宴朝说得对,眼下她确实有事。
岑州大街上,贺思楷的爪子还没有松开,宴朝本是想拂下,可小崽子矮不楞登的,走在大街上似是能被踩了似的,他也只能由着他了。
“朝哥哥,你怎么晓得我阿姐有事啊?”
“猜的。”
“哦,但是我阿姐没否认,那你是猜对了!”
“嗯。”
“朝哥哥之前打断我说话,你不是讲如果阿姐去看花,你才陪么?”
“你一向话这么多吗?”
“啊?”贺思楷傻了,这是被嫌弃了?
但是这也算不得什么困难,立刻,他就一龇牙:“还好吧,我与朝哥哥一见如故,所以话就多了些。”
宴朝这回终于正色瞧了他一眼,接着,他问:“你功课谁教的?”
“我还小,没请先生呢,是阿姐教的。”
竟是如此。
他忽然就想起初见的时候,她站在老高的书架下读着诗句的稚嫩声音。
一晃,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而且,已经开始与人说亲。
顿了顿,他低头:“我问你,岑州好吗?”
“自然好啊!这边有好多好吃的呢,什么油糖糕啊,水煎包啊,还有小核酥……”贺思楷说得头头是道,“夏天我还可以跟表兄比浮水,哦,对了,码头那边还有好大的画舫,站在上边游城才是一绝,改天,改天我带朝哥哥去玩。”
宴朝一一听了,不置可否,只问:“那你阿姐喜欢吗?”
“阿姐?”贺思楷被问住了,“阿姐住哪里,应该都一样吧?”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宴朝不觉多问了一句:“为何?”
“阿姐吧,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顶顶无趣的人了。”小兔崽子说起自家姐姐毫不留情,“以前表兄怕她无聊,还会拉她一块儿出去玩,后来,就只带我啦!嘻嘻!因为我可爱!”
能耐死了,还挺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