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请!”普鋆财大气粗极了,将贺思楷抱上船去后就站在边上等着人上来。
踏板上浸了些水渍,贺思今险险踩上去,又提了提裙裾往前。
宴朝在后,长臂一伸,只虚虚做了栏。
直等人稳妥踏下,在甲板上站好,他才轻甩衣袖垂手。
普鋆瞧了一眼,下一刻就重新开了扇子命道:“出发!”
画舫有两层,空间亦是不小,堪比长船,只不过速度很是缓慢。
约莫行出码头几丈远的时候,船舱的门打开,洪易安从里头走了出来。
“看看,我差点忘了还有个洪兄弟呢!不过此间景色还不算极致,贺兄不如陪我先进去坐坐?一会到了湖中,我再与贺兄说说这江南之美?”
贺思今与洪易安的目光对上,后者微微点了头。
普鋆的意思很明显,倘若是继续在这儿待下去,就是不识趣了。
宴朝堪堪起身,经过的时候,贺思今只听他道:“如此,甚好。”
这画舫本就是游览用,所以里边也是别有洞天,不输一般的酒楼包间。
单是那桌上摆着的茶水点心,就很是诱人。
普鋆一抬手:“贺兄请。”
宴朝也没客气,坐了下去。
“那个小阿楷啊,来,你端着这点心哈,去二楼吃,上边风景更好。”
“真的?!”贺思楷抱住一盘点心,“我要这个。”
“可以,去吧。”
这船舱亦是开了窗户,正好得见沿湖景象,论起这水上雅致,江南却是独称一绝。
不过,宴朝的视线却是被面前的摇扇男子拉回。
普鋆抿了一口茶水,很是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嗯,好茶,贺兄怎么不用?”
宴朝便就端了茶盏。
与这个人,似乎无话可说。
但有人不以为然。
普鋆道:“贺兄,与表妹家相处时间不短,却是不是,还有你这般的亲戚。”
“我哪般?”
“嗯……姑父家乃是杏林世家,说起来,你应该也是个医者,可我瞧着,不像。”
“哦?”
“我们生意人,看的是人的气度。”普鋆道,“贺兄你的气度,就不像是个医者。”
“愿闻其详。”
“像——贵人。”
他说得没个正形,宴朝听着,便也就没直接应下。
普鋆点到为止,也不多讲,轻易又换了话题:“贺兄来岑州若是不急着走,我可以再给贺兄安排安排,保管贺兄对我们这江南美景,乐不思归!当然了,听说贺兄不喜欢游山玩水,无妨,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问我便是。”
“是吗?”宴朝径自又饮了一口茶水,“倒是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要劳烦普兄。”
“是什么?”
正说着话,画舫突然剧烈地一震。
动静之大,桌上的茶壶都应声滚落。
“怎么回事?!”普鋆扶着桌子起身,不想,船身又是一震。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几声惊呼。
“阿姐!”楼上窗口,贺思楷的声音,伴着落水声。
宴朝一把推开门,熟悉的身影已然不见。
“贺思今?!”
画舫的船舷本就矮平,他几步过去往下望去,那湖水中却只有几道涟漪。
“阿姐!”
“表妹!”
“贺小姐!”
冲出来的两人并着方才还与贺思今一处的洪易安都傻了。
贺思楷纵身就要跳下去,却已经听得身边噗通一声。
贺思今这个水落得猝不及防,只来得及瞧见那创上的画舫里的半道身影。
水下静谧,她忽得一蹬脚,往远处潜去。
等再探头出来的时候,已然瞧见远处的湖心中,聚了好些船只人影。
她复又往无人的对岸瞧了一眼,定了定神,重新潜下。
第66章 得救 ◇
◎我担心我朝哥哥!◎
画舫上, 贺思楷被普鋆抱住了。
“你一个小孩你就是跳下去也救不上来你阿姐,回去!”
“我浮水好!我可以!”
“别扯了。”普鋆将人拦着,“已经叫人下去了, 你别哭。”
那水下确实有画舫里的船夫下去了, 可是一直没找着人。
洪易安却是个不会水的, 此番焦急地站在船沿,悔得锤了船舷。
此前他见人站着,便就想去搬一张凳子出来, 不想这一折身, 就出了这般意外。
水中又不时有人探出头来报信, 他实在心焦,遂重新看回水中。
反是普鋆先是跟着一起没头苍蝇,而后, 他复又仔细看了水面, 忽得抱了小崽子进了画舫安置。
“表哥!”
“别嚷嚷了。”普鋆瞪他,压低了声音, “你阿姐,也是会水的对不对?”
“……”扑腾的兔崽子噎住了。
阿姐会水吗?他不确定,可是阿锦姐姐好像说过,阿姐小时候曾在荷塘救过她的命。
普鋆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贺思今是女孩儿,以往带着阿楷游水的时候也不会带她。
可似乎听姑母提过。
此番看小崽子的反应,他拧了眉,若有所思地看向湖面上纷纷下水的船夫小厮,还有聚拢来的其他船只。
撞上他们的那只画舫上已经先行跳下去几人援救。
这是静湖, 又是春日, 画舫年年岁岁都在这湖心荡着, 便就是拥挤了些,那速度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能上画舫游玩的,多得是闲情逸趣的公子小姐,既是不着急回去,又何故要加速?
“可是阿姐就算是会水,也有意外,阿姐将将是没站稳被晃下去的……”
普鋆却是扒了窗又往远处眯眼望了一下。
“你接着哭,”他突然道,“越惨越好。”
罢了,他在兔崽子震惊的目光中钻身出去:“请大家先把船散一散,我需得一艘船回去与家里人报信,孩子吓怕了,我这也要先把他送回去。”
“我们借你船!”有好心的船主喊。
普鋆抱拳:“多谢!”
而后,他向着洪易安:“洪兄,有劳你先盯着这边,我去去就回!还得知会姑父一声。”
“好好好!”洪易安自责极了,哪里会推辞。
“阿姐!!!!”贺思楷叫得撕心裂肺,被普鋆兜肩一扛,递进了好心帮忙的船主。
贺思今再次探头出来的时候,隐隐能听着那边贺思楷的叫声。
可现在出现无异于前功尽弃。
她是在触水的瞬间想起当日黄婧之事。
彼时五公主未曾出来作证,是才有了宴朝与黄婧的大婚。
哪怕是一场将计就计,此间记起,也足够叫她警惕。
今日游湖的人不少,停在湖心的亦不少,这一点响动,足以叫人侧目。
而她,也是将要及笄的年纪。
春衫薄,任是谁来拉她上船,都不行。
更何况,还有那些瞧热闹的。
只是现在实在不是多想的时候,虽是逃离了那一片湖心,以她现在的气力,也是难以支撑太久。
前世里奴业司里的训练严苛,游水这一项就是为了主子有难时能够潜到深水里施救,是以潜水憋气都是往死里练的,比之一般的船员只强不差。
可到底是生疏了些,她能做的,也只是第一时间下潜,然后尽可能地荡远。
对岸还有些距离,手脚却已经快要泄力。
还是高估了自己啊。
为今之计,只有慢慢恢复,慢慢过去。
憋着气,她重新往上浮起。
将将探头,突闻水声,大惊之下,她赶紧重新潜下,不想下一刻,胳膊被人一把住住拎起。
糟了!已经找到这边了?!
“噗……咳!”水雾迷蒙中,贺思今想要继续挣扎,抓着胳膊的力道一松,掠到她手腕,然后,手指被按在了一只结实的小臂上。
“抓着我。”
“……”
等到眼前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宴朝才往来处瞧了一眼,又瞥向还有一大段距离的对岸。
指下是他,眼前是他。
贺思今只来得及踏了水,略微稳住身形。
“贺思今,你真的是胆子大!”
忽得,耳畔传来男人的压沉的声音。
然而水中容不得多说,她也只能生生受了骂:“殿下,救我。”
“……”
天色渐渐暗下,湖心处已经有人执了火把。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寻觅,他们已经开始往下游找去。
人们皆是唏嘘不止。
洪易安更是快要疯了,甚至已经想要拴了绳子自己下去。
被人拦住后坚持坐了小船找寻,嗓子都已经喊哑。
这边,有宴朝带着,贺思今终于摸黑爬上了岸。
她已经一点劲都没有了,这一出水,更是冷得颤抖。
身侧,宴朝拧干了外衫的水,往后一丢手。
抬眼,贺思今瞧见被递过来的衣裳。
“我……”
“裹住。”男人兀自坐下,似乎也累极了,话也没有多说。
拧干的衣裳仍旧还是湿的,丢给她,不过是为了叫她多一层防护罢了。
贺思今明白,她奋力披上。
这儿离城中稍远,倒是无人,可眼下天都黑了,如何回去是个问题。
衣裳裹好了,贺思今冷得发抖,只能勉强着出声:“谢过殿下。”
一语出,坐着的人也终于回过头来。
天色暗,瞧不清楚他神色,贺思今却觉得,他是咬着牙问的。
他说:“所以,之前你是怎么打算的?”
之前?
之前她确实没有时间考虑这么多。
她只知道,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救起。
“对不起。”
脱口而出的道歉。
自知是自己天真,如今还连带着他一起落到如此境地,贺思今也怀疑自己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险些气笑,宴朝抿唇。
贺思今不察,搂紧了衣裳,抖着声继续道:“不知道……殿下会出手相救……此事,是我考……考虑不周……我……我……”
只是这几个字说着说着,已经断断续续,到最后,却是再无声响。
宴朝猛地回身,将好接住了晕过去的人。
不远处,有掌了灯笼的马车嘚嘚而来。
俊眉便跟着蹙起。
梦里皆是颠簸,许久之后,方才平稳。
梦中暴雨,淋得一身透湿,贺思今冷得抱紧了自己。
似乎是走了很远的路,她终于瞧见了一点火光。
等她冲过去,那火光乃是一处殿宇,殿中无人,唯有一堆烧得旺盛的柴火。
她坐下来烤火,烤了一会,那火竟是退开,她着急,死命伸手去拽。
没想到,那火竟是丝毫不烫手,反是暖暖的,越是接近,越暖和。
再睁眼,身上融融暖意,盖着厚厚的被子。
耳畔还有炭火声,噼啪作响。
阳光刺得人眼睁不开,贺思今抬起手去遮。
“小姐醒了!”一声惊呼。
而后,几张脸齐齐凑过来,将床畔围了个满。
“……”不是做梦,贺思今眨眨眼,缓了缓。
“阿姐!”贺思楷叫她,“阿姐你说话啊!”
“我……”她开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起来了,她落了水,然后围了不落人口实,她做了个特别傻的决定,差点没命。
但是,有人救了她。
“他呢?”贺思今问。
贺存高与普氏面面相觑,而后,他伸手按了脉才重新替女儿收了胳膊进被子。
“在东苑。”普氏知晓女儿身体是无事了,接口道,“救你的时候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胳膊,泡得久了,不过好在没有起疡,你爹已经治过了。”
他受伤了?
贺思今要起身,阿锦赶紧扶了,给她垫了枕头。
知道爹娘有话要说,她咳嗽了一声:“阿锦,你带阿楷先出去吧。”
“是。”
贺思楷还想说话,被他娘瞧了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地先出了门。
贺思今抬眼问道:“昨日后来,我怎么回来的?”
“你怎么这么傻啊?!”普氏之前一直憋着的眼泪就要打滚,“倘若是没有朝王殿下,你难不成能自己从湖心游过去?!你是不要命了吗?!”
“没想这么多,就是觉得,那般场合,不妥。”
“不妥个屁!”普氏开始骂脏话了,是真的气急了,“落水怎么了?”
“女儿怕嫁不出去。”贺思今只能哄道。
没曾想,普氏更气了,伸手就要打她:“嫁不出去什么嫁不出去!贺家是养不活你是不是!啊!”
“好了好了好了,孩子这不是才醒。”贺存高来拉了人,却也虎着脸教育,“今儿这事是你不对,名声什么的,哪里有你的命重要?!我们是关心那些东西的爹娘么?!嗯?你这是往我俩身上扎刀子!”
“……”贺思今哑巴了。
半晌,贺存高才一叹气:“爹知道,你是因为之前京中的事情吧?”
贺思今没答,普氏瞧她模样终是顺了气:“这次你倒是要好好谢谢朝王殿下,若不是他提前知会过你表兄,我们也不及赶出对岸接你。”
“什么?”
贺存高在她床边坐下,也正色问道:“今儿,昨日你上了画舫后,可是觉得不对?”
若说不对么——
她摇摇头:“我不能确定,只是快到湖心的时候,隔壁那只像是越来越快。”
她看二老神色,有些意外:“难不成,那撞上我们的,不是为了赶路,而是故意的?”
“这是你表兄怀疑的,那撞上来的画舫,原是被一位姑娘租下的,昨日你回来后,我们差人去了湖上,那姑娘倒是出来道歉了,道是船舵突然失灵,所以才加速。”普氏道。
贺思今顿了顿:“朝王如何提醒的表兄?”
贺府院外,普鋆还在等着,贺思今是他带出去的,出了事情,他自然难辞其咎。
不仅他来了,就是普家老爷夫人也都来了,普夫人更是一边踹他一边骂。
普鋆的扇子也摇不起来了,光是用来格着他娘的手。
“我这不是……将功补过了么……哎呦!”普鋆跳得远了些,没敢再与爹娘待在一处。
他想起来昨日船舱中,那男人捏着茶盏道:“倒是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要劳烦普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