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依娘。”
不想,这到了弢园,贺思今人都怔住了。
先时只是觉得同在一个街上,并未多想,此时一见,竟然当真就是吝家的旧宅。
难怪是带了个大院,便就是以往的善学书院啊。
一时间,百感交集,脚步已然停滞。
房牙子仍是热情:“夫人小姐进去瞧瞧?”
“这园子,我记得本来不叫弢园。”贺思今道。
“小姐知道?”房牙子有些意外,不过想起这是贺家的,心下明白过来,叹了一声笑道,“不瞒小姐,这确实原本是吝国公府,这个……这宅子原是封着的,后来朝廷修建运河,这么大的宅子,空着可不是可惜了,便就卖给了一个商贾,改名成了弢园。不过那商贾却是没来住,转手就交给我们帮忙租出去,应是在别处定下了,所以去岁干脆就叫我们给卖了。”
贺思今仰头瞧着那熟悉的门,陌生的牌匾,听着却未答话。
普氏观她神色,便与房牙道:“这宅子定是好的,就是太大了。”
“夫人说得是啊,就是因为太大了,所以这一直也未曾卖出去。”
贺思今这才瞧了他一眼,还真是会爬杆子说话,这哪里是太大了卖不出去,是买的人都忌惮那吝国公府的惨烈,嫌晦气,不敢买吧。
古来商人重利,也最是信奉鬼怪神佛,不知怎么买了这宅子,却到底也没敢住进去。可毕竟买都买了,想着赶紧转手罢了。
普氏心知肚明,也没再点,只问贺思今:“这宅子,还要看么?”
“罢了。”
房牙子一听,心下又凉,这已经是贺家瞧的第十六个宅子了,虽然带来这弢园已经是做好了买卖难做的准备,可还是有些心焦:“夫人,小姐,如今京中的宅子属实不多了。”
“不是还有一户么?你带我们去看看吧。”贺思今也觉得不好意思,解释宽慰道,“你莫怪,只因为我曾也在这儿读过书,便就是买来了,也住不好,总觉物是人非,徒增苍凉。”
“原是这般……”房牙子一拍手,“那行,那咱们去瞧瞧最后一个?”
“劳烦了。”
贺思今本来没有抱什么希望,可这一下车,便就眼前一亮。
宅子门前宽敞,居于卉平巷末段,不受市集喧闹,却又不至于门庭冷清,往里去,宅子里水榭回廊,布置得很是有致,连普氏都不禁感叹:“没想到在这京城中,竟然还有这般别致的院落。”
确实是惊喜,可既是惊喜,便就免不得叫人多想。
她转而看向房牙,后者竟是第一次有些为难,只搓着手道:“二位可是看中了此处?”
“比之前的都好些。”贺思今没将话说满,只问,“这宅子,可是很贵?”
册子上大多价格都是标注了的,也好叫人心里有数,可这一处,什么都没写,如果不是其中有隐情,便就是卖的人并不诚心。
果然,房牙子尴尬一笑:“贵倒是说不上,这京城的宅子,但凡是布置过的,都是那个行情。只是这宅子的主人也是刚刚把宅子挂过来不久,且特意叮嘱过,得是他同意了,这宅子才能卖。”
“还有此事?”普氏道,“有意思了,这既然是卖宅子,银货两讫就是,还得看眼缘不成?”
“算是。”房牙子道,“不是我不想先带夫人小姐过来瞧,实在是之前谈过好几个,这主人都没答应。”
说着,他忽得又保证道:“不过我想着,以贺神医的名字,这主人定是不会拒绝,二位若是当真看中,我这就去知会一声。”
怎么说呢,听着心里有些堵,不过这宅子既然不是有过什么故事,又这般合心意,放弃了还是可惜。
贺思今想了想,与普氏点了头。
“行,那就劳烦你去与主人说一声,我们等你消息。”
“好嘞!”
出得卉平巷,房牙子麻溜回去,贺思今打车里揭了帘子瞧出去。
这主人家这般姿态,倒也确实有些底气,毕竟,这儿基本上满足了他们所有的要求,委实叫人动心。
普氏也是啧啧称赞,忽而又叹气:“这若是没能买成,心里头还觉得难受。”
“买卖么,也是讲究缘分的,娘还是宽心等着吧。”
只是,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大约半个时辰不到,那房牙子就重新找上门了。
道是那主人答应了,明日就可以交付。
这倒是叫贺思今愣怔了,不禁问了一句:“没说为什么同意卖么?”
“哎呀小姐,同意了自然就是同意了,这京城谁人不知贺神医是为了那北地的疫病回来,此乃医者仁心啊。这贺神医为了救人回京,哪里能叫神医没得住的道理?”
“……”
即便如此,贺思今还是留意了的。
普氏去签地契的时候,她不好出面,只叮嘱了定要瞧瞧那宅子的原主人是何人,若是不妥,便就罢了。
回来的时候,普氏还是笑着的,道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乃是药商。还真的是被房牙子猜对了,他当真是因为贺家才卖的,也算是同行相惜。
如此,贺思今才放下心来。
其后两月,贺思今与普氏一直操持着将宅子重新又收拾了,毕竟也是久未有人居住。房间布置,家具等要重新打理。
等到终于挂好了贺府牌匾的时候,已是盛夏。
贺思楷兴奋得不行,他已经与爹娘一个院子挤了许久,自由的空气属实清新,哪里管这烈日当空,愣是把新宅子前前后后跑了几周才歇下。
“阿姐,这儿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个池塘。”他趴在贺思今的窗台上道,“听说原本咱们家里是有荷塘的对吧?”
说起这个,贺思今也是无奈,她原是想做一方荷塘的,结果被普氏否了。
“我觉得你与水吧,有点犯冲,你看你都落三回水了,还是别整这些。”
思及此,她伸手弹了某人的脑瓜子:“你也不小了,再过一月就五岁整了,改日得叫爹爹给你好好找个先生,免得你皮得似猴子。”
“我哪里有!我最近沉稳了许多!”贺思楷反驳,“再说了,便是岑州,跟我一般大的也还没读书呢,只有我!只有我日日练字!”
贺思今懒得听他说,伸手要关窗户。
“哎哎哎!阿姐你好没意思,对啦!咱们这儿虽然没有池塘,但是我刚刚发现了一个稀奇的!”他说着绕过窗子进了门,“走!阿姐我带你去看看!”
“这么热,去哪里?”
“哎呀,去了就知道啦!”
片刻,姐弟俩停在了院墙下。
“怎么了?”贺思今喘气,脸上都起了薄汗。
“阿姐你抬头看!”
狐疑看上去,只见将将冒出院墙的一点枝叶,上边星星点点着红色的花,其间不乏一些已经谢了的小果子,只是这般仰着头,瞧不真切。
早些时候布置宅子的时候,贺思今隐约瞧见过,应是什么花树,便没在意。
“这怎么了?”贺思今问。
“阿姐不认识么?!这是石榴树啊!”贺思楷道,“表兄带我去瞧过石榴园,我不会认错的!表兄还说过,石榴喜暖,在北边可不好种,虽说京城也不算太北,可也是少见的啊!不稀奇么!”
石榴树?
贺思今诧异地重新去瞧,那树不高,只是将将冒头,所以瞧着也有些费劲。
“怎么样!我是刚刚爬梯子上瞧的!”贺思楷沾沾自喜道,“阿姐要不也站上去瞧瞧?”
贺思今原是要再看,闻言一顿,回头问:“你爬梯子了?”
“……”
“不是叫你没事别爬高上低的?!”
“我就是好奇么……”
“好奇?世界上那么多东西,你都好奇呗?那是人家的院子,你合适吗?还有,你才几岁?!这次是上梯子,下次要是人家花开在悬崖上呢?!”
贺思楷抓了头,干脆扭头就跑:“我回去午睡了!好困啊!”
“你回来!”
可是兔崽子哪里还有身影。
贺思今拧着眉甩了袖子,而后,复又抬起头来。
梯子自然是不能爬的,但是石块,倒是可以站上去瞧瞧。
她拎了裙裾,小心踏上,踮起脚。
这儿院墙很高,她原就知道隔壁应该是有人家的,却也没探究过会是哪家。
毕竟背向而居,等闲也不会遇上。
可是这一树石榴,终究叫她震在当场。
贺思楷说得对,石榴树在京城不多见。
可有一处,却是确确实实种着的。
她还曾亲手去摘过石榴。
不可能的吧?
这儿是卉平巷,卉平巷与他那宿水巷,是南辕北辙的。
南辕北辙——
她忽得瞧向那一树的艳丽。
“殿下,”管家进门,“这几日贺家搬进来了,咱们的大门与贺家正好对着两个巷子,瞧不出来什么。”
“嗯。”
“不过,”管家顿了顿,“今日贺家姐弟都爬了咱们的院墙。”
宴朝手里的棋子落下,目光已经扫向管家。
老管家躬身:“没看错,确实爬了。小的是爬的梯子,大的大约爬的石头。”
“……”
第70章 心悦 ◇
◎喜欢吗?◎
贺思今匆匆忙忙回了院子, 脑子里还是一盆浆糊搅不开。
如果她是个武功了得的,起码买这宅子前,还能飞檐走壁上去瞧一瞧这宅子究竟四面是什么。
可她到底不会, 所以直到现在, 才知晓这与自己背靠的邻居, 竟就是朝王府!
其实这一点确实不容易发现,不说这大门对着的巷口不对,就是除了巷口, 对着的也不是一个街市, 谁能想见呢?
直到坐下来半晌, 她才终于冷静。
这京城中多得是高墙大院,就算边上是朝王府,又如何?
想顺了这一点, 贺思今终于深呼吸了一口气。
第二日, 她带了青雀出来,阿明驾着马车带着他们绕了一圈。
打正门前的巷子出去, 转弯,过了两个巷口,再转过,进入宿水巷,一路往前,远远,就能看见朝王府的大门。
还真的是……
“小姐,前头是朝王府,后头占着园林, 没有路的。”阿明道, “小姐找的哪家铺子?”
“没路了?那便算了, 再拐出去吧。”确定之后,贺思今放下了帘子。
“这京中相比离开的时候,变化不小。”青雀道,“奴婢这些日子也瞧过了,好些宅子都换了门匾。”
可不是么,吝惟与恒王的事情,在百姓眼中是一次失败的起兵谋反,在文武百官眼中,却是一次星辰更迭,有的受牵连,有的走马上任……
而更多的,是保持缄默的人们,只等着历史的车轮碾过,留下该有的痕迹。
“知道不,勤王就要归京了!”
茶楼里,不知谁先起了个话题。
“这次勤王回来,好似要住上一阵子。”
“是,听说是今上想念,带着小世子回来的。”
“这小世子不会是要被留在京中吧?”
“胡说什么,不想活了?”
有人适时骂了一句,这议论便就停了下来。
而后,复又有人起头论起了不日就要举行的宫宴。
青雀拿着新买的茶饼回马车,贺思今听了,不仅有些感叹。
都说帝王家最是无情的,便就是亲父子,也是互相猜忌。
怎么不是呢?
恒王事变,哪怕是有亓皇后揽过罪责,可人心难安。
恒王戍边多时,亦能起兵直逼京城,似是勤王这般本就习武统兵的王爷,虽是已入封地多时,今上怕是也不能心安的。
恒王事后,勤王重新被重用出得封地,便就是体现。
表面上是今上子嗣单薄,不得不启用,同时也刚好给了勤王表现的机会,也算是弥补其母妃自戕的罪。
实际上,是那位子上的人,他也害怕啊。
封地若是有异心,天高皇帝远,怕是防都难防。
毕竟前车之鉴。
亲王子嗣,虽不似以往边境小国的质子,可帝王一声想念,必也得送回京城。、
送回来了,还能不能再回去,就未可知了。
帝王防范罢了。
只是这些事情,大抵是与贺家再没什么联系。
贺思今听了便就算了,只问道:“这宫宴,是为了什么?”
“好像是西戎使团就要来了。”
西戎么?
贺思今起了些精神:“这西戎使团入京,应是有訾家护送?”
“小姐是想问的訾大小姐?”青雀问道,却摇摇头,“那茶楼里的都是闲来无事瞎聊的,哪里晓得这些?”
说的也是,而且,就算是訾家军护送,訾颜一个女孩子,怕是也不得回。
不过,贺思今倒是有些好奇,这西戎王女她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已经葬身在那漱石茶楼了,听说西戎内政很乱,这几年已经又换了新王,她一时间还真的猜不到西戎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这些日子那疫病的事情有了些眉目,贺思今回来的时候,发现这个点该是还在司药监的爹爹已经在庭中。
她一路踏进,狐疑问道:“爹爹这是做什么?”
“今儿啊,你回来得刚好,明日呢,爹爹就要去云州一趟。”
“爹爹是要去北地?!”
“许是要待上一阵子,你在家中,好生看顾你娘和阿楷。”贺存高一钻心于这医事上,便就是拉不出来的,“这边天气虽是热,可这几日云州来报,这病,似是又有苗头。云州天气不同,夜间冷,白日热的,又是咱们大宁的边城,不得不去。”
“可是……”贺思今想说些什么,却也晓得无能为力。
肩膀被拍了拍,贺存高道:“放心,爹爹会保护好自己的,你看,这些,还有这些,都是要带去的药材。同行还有许多司药监最好的太医,你爹我又不是第一次主理治疫,怕什么?”
“……女儿知道爹爹定能成功,只是担心爹爹在北地不适应,又不知休息。”
“是我的好女儿,没事,爹为了你们,也不会有事。”
贺思今只得跟着清点东西:“娘怎么没过来?”
“那个啥……生气了又。”贺存高还咳嗽了几声,有些苦哈哈的。
也是,这些日子娘与她一起安置宅子,好容易都收拾好了,爹爹又要往外跑,可不是气人。
“又?”贺思今故意道。
贺存高便觑她一眼:“行了,我自己来。”
“还是去哄哄娘吧,她最近可是受累了。我来给爹爹收拾。”一行说着,贺思今便就开始推人,“快去!晚了,娘这个气,得生半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