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年可【完结】
时间:2023-04-18 17:32:21

  她心向孙女,怎会一般看她。
  兜兜转转,没想到几年之后,她与訾颜,又落到了这般境地。
  善学书院、南书房、城门之变,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
  现下一提及那个人,竟第一个浮现在眼前的,便是那日水中瞧住她的眼。
  她不知道当时他究竟为何跟着跳下水,可她却瞧得见他眼中的意思愤怒。
  他唤的是她的名姓,他说,贺思今你真的是胆子大!
  那是她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瞧见他情绪的波动。
  也是第一次,她单纯地求一个人。
  殿下,救我。
  “小姐?”
  这一声唤,将人陡然拉了回来。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贺思今一把将那箩筐推开些,莫名心慌。
  阿锦赶紧扶住她:“小姐小心!”
  待站稳了,贺思今才定下心绪,不由得往后院那面墙瞧了一眼。
  重新收回目光,她才轻轻问道:“阿楷在哪里呢?”
  “小公子还在自个儿院中呢,没出来,就等着小姐说话。”
  “罢了,你去叫上青雀,再多带两个府丁,我带阿楷去一趟景华寺。”
  “景华寺?!”阿锦问,“小姐是要去祈福?”
  “爹爹去云州几日了,我心下不安,阿楷既然想出去玩儿,这景华寺倒是也是个好去处。”贺思今吩咐道,“你就留在府中,和孙婶一起陪着我娘。”
  阿锦点头:“是。”
  贺思楷已经好些天没耍了,这会儿激动极了。
  “阿姐,自打我们来了京城,我就还没好好出来玩过呢!景华寺好玩吗?”
  “好玩,景华寺建在山上,山上有梨树和桃树,梨花白,桃花粉,相互映衬,很是美丽。”
  “哇!还有吗?”
  “嗯,还有一些清冽的溪涧,运气好的话,能瞧见一些小动物。”贺思今今日说得不少,贺思楷怔怔听着。
  “阿姐以前常来景华寺么?”
  “来过几次,”贺思今想了想,“挺灵的。”
  贺思楷唔了一声:“那我也去拜拜!”
  “心诚则灵,你得自己爬上去。”
  “一句话的事儿!”
  闻言,贺思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只有青雀低头压着笑意。
  小兔崽子到了山脚下也是信誓旦旦的,倒是颇有男子汉的气概。
  不到半山腰的时候,人已经颓了。
  又上了一段,开始手脚并用。
  后来,干脆就靠在山石上躺平。
  “阿姐……”
  “怎么了男子汉?”
  贺思楷要哭出声来。
  最后,贺思楷是趴在府丁的背上入的寺。
  纵使如此,对于一个小娃娃来说,也确实是累到了。
  她向沙弥递了贺府的名帖,借了一间清净的禅房,青雀将贺思楷抱了进去。
  这日不是什么月头十五的,香客甚少,整个寺庙幽静极了。
  安排给她的禅师在后院中,门前一棵古树,粗壮古朴地立在那儿,更显禅意,叫人心都静了许多。
  贺思楷睡得沉,青雀关了门出来:“小姐要不也进去歇息一下?”
  “我不累。”她如今年长了些,平日里也有意识地活动活动,这一次的山路,倒是不觉得难走。
  “小公子应该还要睡上一会,奴婢一会跟寺里讨些斋饭,”青雀道,“恐怕这一路上来,都折腾饿了。”
  贺思今点头:“我去大殿里替爹爹祈福,你在这儿陪着阿楷。”
  “奴婢陪小姐过去吧,这儿还有府丁。”
  “不用,又不是第一次来。”
  前殿里香火袅袅,将近正午,此时只贺思今一人。
  点过香,她端身跪下。
  佛祖在上,此番静静瞧着下边的信女,悲悯众生。
  贺思今闭上眼。
  所求不多,便就望爹爹能平安归来。
  至于其他,她抿唇半晌,终究是没有再求。
  起身出去的时候,似是瞧见一个有些面熟的身影。
  她瞧了一眼,那身影也回过头来,大约认出她来,那人抬手行了佛礼。
  纵使听不见,也知他定是打的一声佛号。
  贺思今跟着施礼,那无海方丈便就先行离开。
  有不知名的飞鸟腾起又转回,寻绕往后山去。
  侧面的僻静小路扫得干净,贺思今仍旧心乱,说不清的郁结,便拾阶而去。
  林间自有溪水,清澈见底,许是运气好,竟是见得成群的蝌蚪。
  有的已经蹬出了后腿,带跳带甩地窜开来。
  这溪水也不知源头何处,贺思今亦是毫无目的,这一行去,不觉就已经走远。
  待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之前的小路已经没有了,她就这么自己辟出了一条路来。
  站得高,还能瞧得见庙堂顶部的琉璃瓦。
  林间的松柏错立,却是叫人片刻安宁。
  她就这么瞧着那远处的天际,耳闻风穿过松林沙沙,心情呼啦一下,就散开了。
  这世间事,大多是不够圆满的。
  走到哪一步似乎都不为过。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终于对着这一片无人的松林,承认了那么一点酸涩。
  世人皆说草木无情,可它们又何尝未曾眷恋过风?
  只是风过无痕,不会属于这一草一木。
  贺思今想,那又如何呢?
  草木见风长,足够了。
  以后,会看见更多的风景。
  下山的时候,贺思今有些困惑,来时似乎只是一条道,这怎么下去的时候,如何都找不见那条小路了。
  本是散步,不曾想,竟然会在这儿迷了路。
  顿时心下着急,尤其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怕是贺思楷和青雀担心。
  她一路往下,越走越是心焦。
  小心扶着树干探路,耳边似有人声。
  刚要出声,却觉不对。
  这儿似是无人之境,有人在此谈话,许是隐秘,她若是撞破,岂非不好。
  想着,她往边上挪了些,却发现那边立着的,乃是背对着自己的两人。
  而正正好,那二人就站在小路上。
  就是她上来的那条!
  难怪她找不到,原是走岔了。
  可如今他们在那里,她又无法过去。
  好在这松林茂密,其间多有山石可挡。
  贺思今蹲身在最近的一处山岩后,只等着那边人离开。
  只是林中静谧,飘来了只言片语。
  这声音……
  她惊诧地想要起身,却觉身后有人袭来。
  不及喊,嘴巴已经被捂上。
  她惊恐地瞪大眼,身子也被按住。
  一瞬间,如坠冰窟。
  因为被制住,所以她整个人都在身后那人怀中,那人的呼吸亦在耳畔,叫她不得动弹。
  手指不自觉攥住了衣料,贺思今努力冷静下来。
  片刻,身后人却再无动作,心口处砰砰大震,贺思今终于确定,这人是与自己一样,不想被那边的二人发现的。
  分析清楚处境,她终于是又动了动。
  那人松开些力道,仍是单手覆着她的口。
  贺思今伸出一只手,在面前的岩石上写字。
  “我,不,喊。”
  身后顿了顿,终于,也伸出手来。
  贺思今目光一闪,心下骤然漏了一拍。
  然后,她亲眼看着那只修长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岩石上写就。
  “朝。”
  她没动,身后人也没再写。
  稍歇,唇上的手指终于挪开。
  贺思今没敢偏头去看,只更加谨慎地蹲在原地。
  余光扫见边上人的青色衣角,正单膝点地,与她一般矮着身姿。
  离得近,她只觉惶惶。
  直到那边一阵笑,是女人的声音。
  不,准确来说,是亓明蕙的声音。
  “可笑,可笑我竟然信了你,呵——什么一心向佛,什么清心寡欲,祖心玥,你究竟想做什么?!”
  贺思今一惊,祖心玥,那不是景妃的名字?
  与她说话的人,是景妃吗?!
  那个总是捻着珠串的女人?
  不过似乎是不想回答亓明蕙,祖心玥只是轻叹一声:“自己犯下的错,总归要承担的。”
  “我已经剃发为尼,往后余生,青灯古佛罢了,”亓明蕙已经有些崩溃,“你要如何才会放过我的雅琪?!”
  “说笑了,我没有对雅琪做什么,相反,我待她很好。”祖心玥的声音,“毕竟,恶业是你造的,又与她何干?只是啊,每次这般想的时候,我又会问自己,当年容妃姐姐又何错之有呢?她不无辜吗?都是无辜的人,凭什么,有人去死,有人却还能好好活着?”
  “祖心玥,不要打哑谜。只要你说,我可以答应你。”
  “不急,我有些想容妃姐姐了。我在想,当年如果喝下那杯酒的人是我,那么如今死的人,该也是我了吧?”
  “是,那杯酒本就是要给你的,只可惜,你太聪明,没有喝成,这么算起来,该是你害的容妃,又何必来与我讨账?!”
  祖心玥声音仍是淡淡的:“是,确实怪我,若不是我心念着未能嫁的清哥,也不会叫你抓了把柄,害了他们二人。那杯酒,那场所谓苟合,该是我与清哥,不该是容妃姐姐。哦,对了,还应该怪容妃姐姐自己,她太傻了,竟然去爱那个人,爱到甘愿以死谢罪。”
  说着,她莞尔:“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是第二个傻子。亓明蕙,你竟然会爱那个皇帝,爱到替他担下罪责。你以为,当年的事情,你不说,便就无人知晓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祖心玥笑,“你忘了?我是酒家女,但凡是酒水,我总是能闻出来的。当年你故技重施,给吝祎也喝了那药酒,然后安排陛下过去,我都看见了。”
  亓明蕙目光都在震颤,她似乎是想起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只是觉得无聊透了,想与你叙叙旧。”
  “……”
  “贺家这一辈,怕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毕竟当年把贺老太医留在宫中的时候,你就没有打算让他活着。不过,我却是听见的,吝祎入宫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正因如此,你才敢孤掷一注地做下那腌臜事,为的,就是将她肚中的孩子据为己有。”
  贺思今手指一抖,却见身边人全无反应。
  唯有那压在山岩上的指尖青白。
  亓明蕙这次也笑了,声音有些凌厉:“我明白了,你想要给容妃复仇?杀了我就是。”
  “不,杀了你做什么?”祖心玥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好好活着,为了你女儿,你也得好好活着。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一步一步为自己的荒谬付出代价。”
  “……”
  “五年的时间该到了,你可知道,朝王已经被赐婚了?圣旨昨日进的朝王府,赐给訾家。”祖心玥顿了顿,“你说,倘若朝王知道这些,会不会如他爹一般,举兵城下?”
  “又与你何干?”
  “现在没有关系,但是总有一天,会有的。”
  “你回来!”亓明蕙吼道,“我不允许你伤害雅琪!”
  “那得看你,听不听话了。”
  许久,一阵狂笑。
  祖心玥已去,是亓明蕙笑出了哭声。
  又是半晌,林间重归沉寂。
  贺思今扒着山石看过去,只看见小路远处的身影。
  她回过头,男人抵在山岩上的手指收紧,面上却是全无表情。
  本能地,她伸手覆上。
  宴朝一震,只觉握住自己的手滚烫。
  他有些茫然地看去,忘了反应。
  掌下的拳头冰凉,贺思今一触即撤,忙慌解释:“你……你是不是受凉了,好冷。我们先下去吧?”
  良久,男人终于嗯了一声。
  她仰头看他起身,这才也扶着山石起来,不想,一动,人就懵了。
  宴朝低头:“怎么?”
  “麻……麻了……”她一直是蹲着的,可不是麻得厉害。
  贺思今轻咳一声,她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心情,总归应该是想一个人静静的。
  想着,她便支吾开口:“殿下先行吧,我一会跟上。”
  回答她的,却是胳膊上的力道。
  下意识扶住了他衣襟才得站好,接着,力道撤下,眼前递来手腕。
  “扶着。”他说。
  “……”她未动,他也未动。
  终究,她败下阵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呀!
第74章 选择 ◇
  ◎这个世界上,我只想选择你◎
  山路沉默, 人更是沉默。
  贺思今的手在他的胳膊上,不敢用劲,只敢稍稍抓着。
  往下几步, 麻木有些缓和, 钝重感消散, 可有那么一刻,她不想松手。
  怕是一松手,身边人便就散去。
  当然, 这只是她以为。
  事实上, 宴朝走得很沉稳, 甚至会迁就她的步伐,行得很慢。
  “殿下。”
  “你……”
  两人同时开的口,贺思今指尖压着他衣袖上的刺绣, 闻声下意识蜷缩一下又揪紧了些。
  宴朝垂眼, 瞧见她抬起的眼中闪过的紧张。
  贺思今无措极了,她其实并不知道唤他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口的时候,脑子却还是空白的,此时对上他询问的目光,也只能别过眼去。
  “殿下先说。”
  “无妨,你先。”
  “我……我就是……就是想喊你一声,其实无事,无事。”贺思今低下头去。
  她说完,身边人却是没答,半刻, 听得一声淡淡的嗯。
  轻得似是风一吹便就不见。
  “殿下刚刚, 想说什么?”
  宴朝瞧着前边影影绰绰的路, 却是沉默下来。
  原本,他想问,她可是早就知道了。
  好比那日她央求廿七去城楼见他,却又什么也没说。
  好比回宫时,人群中她瞧向自己的眼神,那般克制又痛惜。
  好比她将将握住自己的手掌……
  可低头这一瞬,他却什么也不想问了。
  “你可有心悦之人?”
  怕是听错,贺思今拧了眉复又看向他,风停,人亦停。
  他在下一阶的小路上,平平直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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