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卷赐婚书◎
“原来是訾将军家的小姐。”黄夫人亲自迎了上来。
“黄夫人有礼了。”訾颜收回搭在贺思今肩头的手, 正色道,“一时着急,带了兵器入府, 还请夫人见谅。”
“訾小姐巾帼不让须眉, 本就是花中绝色, 与这簪花宴,甚契。”
这话说得可谓精妙,訾颜反倒是更有些不好意思了些, 复又好生施礼:“今日家母未曾来得及赶来, 訾颜失礼。”
本来, 这确实是失礼的,但是,訾将军家的女儿, 又有谁真的会说呢?
再者说, 这訾家平常都在西戎边界,此番归来定是要跟着西戎使团入京的, 只是使团未至,訾大小姐已经到了,恐怕还是自己先行的。这一回来就赶来参加簪花宴,可不是给足了黄府的面子,哪里能怪的。
也没得好怪的。
待再一寒暄,众人入席。
黄夫人本是准备安排訾颜往前坐的,谁料訾大小姐一掀袍子直接就已经坐在了贺家小姐的身边,连桌子都没曾新占,自然极了。
她面上一怔, 便就没提, 只吩咐了人单独多上一份茶水点心等过去。
倒是贺思今, 这会儿人当真如往常一般与自己挤在一张桌面上,才有些回过神来。
想到之前她可是顶顶不喜欢黄婧的,不论其他,便就是她兄长的婚事,也确实值得她耿耿于怀的了,可今日这黄府设宴,她竟是马不停蹄地来了。
这么一想,她伸手亲自给訾颜斟了一杯茶。
“怎么?感动了?”訾颜觑她,“我可是为了你才来的。”
“感激涕零。”
“哼~”訾颜傲娇,“邀请你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去看我。”
“那还请姐姐给个面子,等宴席散后,来家中小住几日,妹妹好给姐姐赔个不是?”
“行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了。”訾颜掐指一算,“嗯,就住两日吧,两日后我爹他们也就到了,我可没空陪你。”
“好,那就先谢过姐姐了。”
说话间,有侍者鱼贯而入。
簪花宴簪花宴,自然是少不得花的。
而黄府这簪花宴的主角,不仅在各府如花娇艳的夫人小姐,还在于这满院春色下的花食。
兰馨团、杏花脯、碧盏花露、樱蕊桃酥、山茶仙饮、梨白笼月糕、海棠胭脂饼……整整十二盘点心,样样精致极了,更是对应了十二种春花。
这般宴饮,倒是别出心裁。
訾颜伸筷子戳了戳自己面前的团子,那团子有些似糯米般黏中带弹,贺思今也是没见过,夹起来尝了一下,竟是带了些甜津津的滋味。
“好吃吗?”訾颜问。
“嗯,不错。”贺思今点头,“倒是从来没吃过。”
訾颜也咬了一口,狐疑道:“怪了,这米团子怎么还有兰花香?”
边上有女子的轻笑声传来,二人一道望过去,那女孩才笑眯眯道:“两位姐姐,这兰馨团是近来京中盛行的新点心,想必二位姐姐刚刚回来,还没有尝过,这兰馨团取名兰馨,便是因为这米面粉乃是用兰花蜜渍和制,所以,吃起来既香甜又不腻口,最是适合春日品用了。”
贺思今这才赶紧与訾颜介绍:“訾姐姐,这是兵马司李统领家的嫡小姐,李央君。”
“唔。”訾颜对着其他人,却是冷淡得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气氛冷了一道,贺思今只能又道:“李小姐对吃食似是很了解?”
“偶有研究。”李央君说话不紧不慢的,倒也不算是自来熟,但是她这插话却也没叫人觉得突兀,说完这些,她便就点了头又转而与身边的其他小姐答话。
訾颜戳了戳边上人:“你们很熟?”
“不熟,不过她现在好像也在南书房陪读。”贺思今没在意,只问,“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不知道,得看情况。”訾颜说着又夹了一块点心,摇摇头,“我还是喜欢你们家的芡实糕。”
“回去就给你做。”
“这还差不多。”
这边两人说着小话,边上其他人却也是看着的。
这倒是好理解,毕竟这贺存高如今任司药监尚司,大家多少是高看一眼的,但这大宁七司还是有区别的,司药监说到底也比不得司礼监司户监这些,所以,倒也没见的真的多尊敬。
可訾家不同,镇国公府的名号,不是一般能比。
虽然说镇国公,也就是訾将军常年不在京中,但他在朝中的地位,却是不容小觑的。
不说别的,单是那訾家军,就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訾家小姐与贺家小姐这般好,竟然好到宁愿自降身份去挤一张桌席,这不免叫各家夫人小姐心中思量。
尤其是这两个人似乎是真的关系很不错。
可对于这二人,她们到底陌生,各家自是有自己的矜持,也不好擅自去搭话。
“央君,你刚刚是与訾大小姐她们说话?”有人悄悄问。
李央君点头:“不过是说了兰馨团什么的。”
“这贺家,什么来历啊究竟?”
问这话的姑娘自然是年纪小的,也是正常。
毕竟,当年事发之后,贺家辞官,这闺中小姐倘若是无人特意言说,也就只晓得个结果,不说知全貌,恐怕是连贺神医这三个字都不曾再听过。
李央君却是晓得一些的,她阿爹是兵马司统领,那日更是亲见太宸殿之事,后来她也听爹娘说起过一些,至于这贺小姐,倒是全因为南书房听学的缘由了。
“应是同窗情谊,以前,訾小姐与贺小姐都是五公主伴读。”其实不止,还有之前的善学书院,不过现在善学书院包括之前的吝国公府都成了不可提。
“原来如此,”问的人复道,“竟然也曾是五公主伴读?那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不知道比央君你如何。”
“曾妹妹莫要胡说。”李央君道,“那二位姐姐自有风骨,全不是要与人攀比的人。”
“哦。”被制止的女孩叫曾连莉,乃是司户监巡事家的小女儿,此番只小声道,“就是替姐姐不平罢了,今日簪花宴,还未有风雅附和呢,这风头就全被她们占了去。”
李央君不笑了,她低头看曾连莉:“簪花宴本就是为了大家互相认识交流,争什么风头?”
曾连莉便诺诺不说话了。
用了点心不久,流觞曲水便被安排起来,说是助兴,实际上便是各家小姐施展才艺。
那桃花停在谁面前,谁就表演,赋诗、抚琴、行舞……
“这玩法,倒是一点新意也无。”訾颜道。
贺思今却是第一次见,直待前头几个姑娘博得满堂喝彩下来后,她才惊觉:“訾姐姐,我忽然想起来,我还什么都不会呢。”
“巧了,我也不会。”訾颜道,“这些姑娘们家家的东西,我没学过。”
贺思今盯着那桃花:“那若是桃花漂到你,你怎么办?”
“那就着人把我的长枪拿来,给她们舞一个上阵杀敌。”
“……”
话虽如此,訾颜却也是当真有些坐不住了。
眼见着水中花朵将停,她忽然捂住肚子:“唔——”
“訾姐姐?!”贺思今扶住她。
谁知訾颜却是有些龇牙咧嘴:“哎呦,不行,胃……胃疼……”
“姐姐可是刚刚吃多了点心?”
“恐怕是……哎呦……”
几位夫人亦是留意到,赶紧过来。
普氏最是担忧,毕竟,这訾大小姐可是坐在自家女儿身边出的事。
黄夫人也没安心到哪里,只焦急令人叫大夫来。
訾颜一抬手:“不了不了,恐怕是过来的时候吹了些风,这才犯了毛病……黄夫人不必麻烦,我歇一歇便是。”
“那如何行!”黄夫人执意喊了人,小厮立时就奔了出去。
无法,訾颜一掐手,贺思今吃痛,赶紧道:“黄夫人,可有空余的厢房?我先扶姐姐去歇息。”
“有的有的!”
如此,贺思今艰难扶着訾颜,普氏与黄夫人一并跟着离席。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而后纷纷议论起来。
曾连莉都懵了,看向一边的人:“不会吧?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都是有意思的人啊。”李央君道。
“可是央君,她们这般,这簪花宴还能继续吗?”
自然是不大行。
那大夫来了之后,说是无碍,大约是有些积食,开了方子就离开了。
黄夫人这边放了些心,这簪花宴却是没了心思。
訾颜特意又表达了歉意,这才跟着贺家马车一并回去。
临走还记得问人拿回了自己的长枪。
马车里,两个女孩愣是没敢瞧对面普氏的脸。
訾颜是愧疚,贺思今是心虚。
毕竟普氏会亲自带她出来参加这宴席已经很难得了,结果就这么草草回来。
贺思今甚至觉得身上这特意新制的琉璃衣裳都有些烫。
最后普氏也只能闭了眼,眼不见为净吧。
将军家的女儿,还能打不是?
当然,能教训訾大小姐的人必然是有的。
刚回贺府不久,镇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前。
阿明报说是訾老太太亲自来接人回府。
訾颜脸都快黑了。
对于这一点,贺思今自然是没法子帮。
倒是送訾颜出去的时候,发现訾老太太竟然拄着鸠杖等在马车边。
訾老太太诚恳道:“今日是孙女胡闹,老身在这里替她向贺夫人和贺小姐赔个不是。”
“老夫人言重了!”这哪里能受得,普氏扶人,连訾颜也吓了一跳。
訾老太太却是摇摇头:“贺夫人海涵,訾家却不能放任她胡闹,今日,老身就先带她回去了。”
如此威严的长辈,连普氏也不禁只能应承。
直到胆战心惊坐进了马车里半晌,訾颜都没敢动。
訾老太太闭眼假寐,终于出声:“何时回来的?”
“刚入城不久。”
老夫人点点头:“也罢,剩下的日子,你就好生在府里待着。”
“祖母!”
“你爹这次带你回来,便是要替你定下亲事。这些年由得你已经耽搁至此,没得好再任性。”
“祖母何意?”
訾老太太睁开眼,淡淡看了孙女一眼:“待你父回京,便就向今上承折,请今上为你与朝王赐婚。”
“什么?!”訾颜震惊,“我不同意!”
“没有什么不同意。”
“祖母!”
老夫人却是重新闭了眼。
朝王府,廿七踏进院子:“殿下今日西戎使团入京,西戎此行派出五人,皆是新王亲信,暂时安置在番馆。”
顿了顿,他复道:“訾小姐刚刚入京不久就去了黄府的簪花宴,中途称病立场,与贺家母女一并回了贺府,结果被訾老太太亲自接回,而后,被禁足于镇国公府。这是今日訾小姐托人递进的纸条。”
手谈的人终于抬头,廿七将纸条递上。
宴朝慢慢打开。
廿七等了一会,没等到回话,却是瞧见主子慢慢将目光落在了桌案上金灿灿的圣旨上。
他目光一晃,便见那原本坐着的人,已经走了过去。
几年了,宴朝未曾接过那个人的旨意,唯一的一道,便也就是宣贺氏回京的那道。
今日这道,是在廿七之前不久刚刚送来。
他伸手一挑,卷轴滚开。
果真如訾颜所言,这是一卷赐婚书。
唇角讥诮,他伸手欲挥,却是怔住。
第73章 山路 ◇
◎终究,她败下阵来◎
这两日都没有訾颜的消息, 不知道被訾老太太带回去之后如何了,贺思今递了两次帖子进去,都被客客气气地回绝了。
訾老太太不喜欢她, 这似乎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显露了。
直到后来黄婧与宴朝的婚事后, 訾颜说漏了嘴, 她才惊觉原来老太太是因为自己接近訾颜的心思不单纯导致。
不过那会儿宴朝的婚事在即,便就是老太太误会她喜欢宴朝,也都罢了。
如今——
几年前的婚事不成, 黄婧如今也已然是谦王府的王妃, 一切都似乎是回到了原点。
男未婚女未嫁, 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贺思今想着,眉眼不由一跳。
她伸手按了按眼边穴位,只觉有什么仿佛没有抓住。
直到阿锦兜了一箩筐的东西进院子, 她才醒神:“这是什么?”
“小公子差初闰送来的, 说是今年还没有好好踏过青。”阿锦过来,劝了一句, “小姐,以奴婢看,小公子这回是知错了,那爬墙的梯子,奴婢已经着人收好了,不会再犯的。”
“……”贺思今无语极了,这贺思楷,真的该好好请个先生了,还被她罚着呢, 竟然还想着玩, 她觑了一眼箩筐, “这些都是他这几日罚抄的?”
“对!”
贺思今伸手去翻,倒确实是认真写的,字么,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
阿锦也跟着瞧:“小公子这回是真的知错了,小姐你看这字,可不是比在岑州时候好得多?”
“还差得远呢,我可是练了好几年,才敢说不错。”说到这,她便又停下。
阿锦狐疑:“小姐怎么了?”
贺思今放下纸页,终于明白过来。
“阿锦,訾姐姐与我,本就差了些岁数,我们去岑州之前,她也该是准备议亲了。”
阿锦不明白,只点头:“是,不过,訾大小姐应该还不曾定下吧?”
对啊,又是几年过去,她都已经要及笄议亲了,訾颜的婚事,却还未有归属。
如果有什么,这几年的信中,她定也是憋不住要说的。
所以,这次西戎使团入京,訾将军带上女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与老夫人团聚,还为了訾颜的婚事。
可这京城中的男子,能与訾颜身世相配的,又有几个呢?
怕是寻常人家,訾家也不会轻易看上。
但訾颜的年纪相比于其他姑娘,已经大了些,訾家就算是有心挑选,也不容易。
宴朝——
贺思今凝了凝神,是了,宴朝。
如果是往日的宴朝,以訾颜如今的情况,也许訾家不好意思直接提。
可是,如今的宴朝,已然沉寂了将近五年,就连百姓们都快要忘记了曾经这位政绩赫赫的少年王爷。
此时訾家如若自行提起往日情分,确然是一桩美谈。
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訾老太太对贺家一直的不待见。
不,是对她的不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