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本来也是想安抚他们的,可她还没开口,没听见她们一句关心也就罢了,竟被她们要求的哑口无言。
连向来好脾气的乔珍也忍不住阴下脸冷笑道:“听各位的主意,合该就得今天依这个?明天傍那个了?呵,我看诸位也别在这儿谋事了,直接换去他们旗下得了!”
“当棋子的,早晚都会当弃子,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关系能走?我乔月向来只知靠山山倒,吃河河枯的道理,能走到今天,我心里想的、所依靠的从来只是我自己。不光是我,对你们我也是这么要求的,若是始终不能靠自己的本事,大家趁早洗干净脖子吧。”
乔月这话何其严重,众人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一兜子罩下来,只觉得前途渺茫,难以捉摸。
庆喜心里领会,“靠自己,便是见那案子若没按律法判,敢能去敲登闻鼓,向圣上伸冤;便是见法判若不公,便奔走求得万民请命,再跪回堂前恳以重审;净缩在窝里哭哭啼啼等着天降神仙来救,将希望都寄托给别人,我倒奇了怪了,你是死了还是残了?”
乔珍听了只觉得解气,也跟着阴阳怪调,“呵,真是今儿才认清你们,竟是群光想着走近道攀关系的蛇鼠之辈!依着你们的性子,待你们攀上了关系,多结交下那些权贵,不会还要里应外合,与别人伙同夺了我们乔家的势吧!”
乔珍本只是为了讥讽两句,可顺着话头一路贬下去,待说尽了,她却觉得竟真有几分可疑。她只清楚各个学问的高低,可关于个人品性如何,才月余功夫她哪敢说摸清楚了?
如今不过才出了事,却照出群头鬼影重重!真叫人胆寒。
庆喜也抿出味儿了,便拿目光往人群里一照,威严与气势并压,便如雪遇金光,软身化水。
乔月也知道这其中的分寸不好拿捏。如今敲打过了,她望着底下人,心理竟觉得疲惫到麻木。
谁不怕惯出一群只能同甘不肯共苦的同伴呢,除此之外,她们能有这种意识也是极大的隐患,若以这样的观念出去做事,只怕迟早也会沦为权力的追捧者,欺善怕恶的跟风者。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到那时就不是给她添堵了,那是给社会惹麻烦!
乔月靠在圈椅上,喜怒不形于色,“你们受了委屈,心里彷徨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我只是小小庶民,能力有限人微言轻,跟着我,只能接受这般战战兢兢讨生活。”
“这样罢,都回去再想想,若是想走,去乔珍那儿领身契,咱们好聚好散;若是想留,回我这儿,咱们共度难关。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便意味着若下次再犯不该犯的……你们的身契在我手上,我便是拿你们的命,也没人能说半句的。”
庆喜冷笑一声,呲哒道:“各位老爷麻烦抬抬腿,先跟我出去吧!”
第36章 卖命救母
第一个月夺得艺术大赛冠军,第二个月操持第一瓷局开业,第三个月张罗三十间铺子开张。
短短三月,从全家六个人到如今将近七百人,乔月知道自己确实是发展的太快了,这样的迅猛增速也导致有很多细节没有夯实,特别是对整体团队的管理,与人员的淘洗筛洗。
所以,这天来的还算是意料之中,乔月想想也觉得自己是不该萎靡下的。
人都被赶出去做决定了,屋里清静,只剩庆喜坐回了乔月旁边的书桌上忙活,也给她看茶。
一杯热茶下肚,乔月心情也跟着绽了绽,搁下茶杯,却见一个影子往屋子里抻了抻,抬眼望去,竟然是田小娟。
田小娟的神情几近悲壮,依然是如初见般的干脆,健步如飞走进屋后,她径直在乔月跟前跪下,刚开口已是泪流满面,“乔总,今日是我当罚,我总将您当成大罗神仙,却忘了您就是个凡人……如今我也没脸赖着您了,我已寻当家的拿了身契,往后做什么都与咱们府上无关……”
“你要做什么去?”乔月直接打断了田小娟。庆喜刚才说的不过是些借引,如今只是她没交底罢了,但内里曲折其实早已解决大半,就算要闹阵,也还不到唱那出戏的时候呢。
“我……我……”田小娟羞红了脸,道:“我准备去衙门口跪着,有冤伸冤,有苦诉苦,直到府尹给我娘一个交代!我本就是贱命一条,就算是跪死在衙门口,至少也算对得起我爹娘!”
……
总有聪明人能懂庆喜言语里的暗示,也总有老实人只会听面儿上的话。乔月看了庆喜一眼,两人的目光里具是无奈。
“学会靠自己,不止是要敢拿命去拼,还要学会想方设法。”庆喜轻点了点自己的脑子,“比如:平日里用心供贵人,待遇上事了自然也可以去问一问,求分心疼,这便是法子。——当然,她可能会拒绝你,所以,开口前要先想清楚怎么才能说服她帮你,这才是重头。”
田小娟含着泪光的双眸定定看着庆喜,将他的话在脑子里放了一遍又一遍,才缓缓有了点心思。
可她是个没本事的,又有能打动乔月呢?想到刚从人堆里出来,见了里头好些在这里白学了本事,见机正想跳槽的人。她心思松动,双手往地上一贴,便真心诚意给乔月磕了几个头。
“真是作甚!”乔月被吓了一跳,忙挥了挥手让庆喜去扶。
却见田小娟抬起头,顶着通红的额头与婆娑泪眼,她举起三支手指起誓,“天地可鉴,我田小娟在此立誓:永不背弃乔月!生无二心,以命相守!如有背誓,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有些人的誓言只能证明她曾真心过,可有些人的誓言却是明晃晃的一生。
这是乔月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承诺,这听上去虽然很荒唐,甚至只是源于一场交换。可她依然觉得灵魂深处仿佛被柔软地触了一下。
爱与风险,真的很美好。
乔月别过头,借着拿起茶盖的动作,掩饰着眼里的情绪,她望着杯里浮起的枸杞与菊花,心里却是在想田小娟。
田小娟平日办事务实利落,只是到底还是孩子,又一直有母亲悉心保护,心里太纯洁,便不太擅长猜人心思,心里的悲喜更容易露脸,所以在考核中成绩不算特别拔尖。
但她的性格与人品,一直以来都是得到了大家的一致信任,这一点,毋庸置疑。
“茶没了。”乔月的声音轻轻,像梦里呓语。她抬眼望向田小娟,明明冷漫,可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那是在看自家人的眼神,带着不漏痕迹的慈爱与包容。
“过来吧,给我倒杯茶。”
我?田小娟无辜地望了庆喜一眼,虽有些奇怪,也摸不着由头,但她还是呆愣楞起身走过去,拿起一旁的茶壶给乔月倒了杯茶。
“嘟嘟嘟——”水浇进茶肚里,热气漫上来,又伸着懒腰散了。
乔月拿起嘬了口,待将茶杯放下后,又从手腕上脱了支和田玉手钏,套进了田小娟的手腕上。“是……是我有事求您!”田小娟红着脸,想挣又不敢挣,她着急地往头上摸了摸,又想起自己浑身上下也没有比这个值钱的,拿出来不仅寒颤,更为难人。一时间,她简直不知该将自己的手脚往哪儿搁。
“茶都敬完了,还愣着干什么?”庆喜灿笑着提醒,“叫师父啊!”
田小娟眼里闪过错愕,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又惊又喜,抬手擦了擦眼泪道:“师父!”
乔月回以一笑,又听见门外一阵嘈杂……
乔月动了动心思,将田小娟拉近些,嗡哝道:“你敢来找我,已经算是勇敢的了,还有好些踏实的孩子,只怕还在外头当无头苍蝇呢,这样,你出去,就按照你本来的法子邀她们,若是有人应答便将她们拢在一起,想个主意将人留到最后。”
庆喜在旁听着,又怕田小娟不真,便提醒道:“小娟,咱们只是庶民,确实没个十拿九稳的事,你可得跟她们说清楚,这事儿师父会管,却不一定管的下,到时若是一起去敲登闻鼓,也是要豁出命的!”
“我明白!”田小娟满脸义气,应答着,眼睛又红了。
将主意在心里圆了圆,她又将手钏脱下来塞回给乔月,“师父,这事儿你努力过便够了,若是不成,后头都交给我,我带着她们去!这手钏你先替我收着,若到时我能活着回来,你再给我。若是不成……你便咬死了:我早与乔家没关系!”
田小娟也没等乔月回答,视死如归般转过身,汹涌出去了。
“就先这样吧!”庆喜长呼了口气,“师父,话本不能说的太满,再说了,不能再给人钻空子浑水摸鱼了,这一回,是人是鬼,都给咱们显个型瞧个真!”
——
这个下午是如此难熬,院子里、屋子里都像是堆满了晒不尽的雪,透着寒气。
乔月在屋里压着镇,却听见外头沸反盈天,透过来的咭咭哝哝几乎不曾间断。乔月听了一耳朵,竟还有厮打声,哭啼声。
乔月实在耐不住了,便往门口走近了些,藏在窗后头,借着缝儿往外头看一眼,却见外头已站成三团。
“女子就不该出院子做事!否则哪会生出这些纠葛?还做掌柜?呵,说出去也是天方夜谭!这事儿是发的早了些,可我看也好,省得到时候再惹了惹不起的,连累大家伙儿跟着株连!”
“反抗的更是蠢货,也不看看对面是谁?都选择出来抛头露脸做事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如今闹得满城风雨,难道好看好听?还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呵,既如此,还不如当初便从了,受这些委屈又如何?反而息事宁人!倒顾全了大局!”
口口声声都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竟然还这么趾高气扬、理直气壮?乔月强忍住脾气往外看了眼,呀,这不是刚才在厅里拿道德指标来指令她的那个?
管的人太多,乔月平日里都是装认识,还是庆喜在一边提醒道:“那男人叫刘一,定岗时的考核排名是个垫底儿。平日里倒是默默无闻,只腆着笑脸。”
“嗯。”乔月朝庆喜指了几人,“这些坏种,待出府后便找几个癞子把人灌醉了吧!再剥了衣服丢到市井中,也叫他体会体会这些无妄的委屈!”
“明白。”庆喜见乔月不高兴,便敢无脑递刀子,“城里也有些爷们好男色,他们不是说就该从了吗,就让他们从了试试。”
哦?知道的听清楚?乔月上下瞧了庆喜一眼,见他不自在,她轻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道:“行是行,只是那地方你别去,要洁身自好,以后,我给你寻个秀外慧中的好妻子!”
哪知道怎么转到自己头上了,庆喜脸都红了,只埋下头,一声不敢应。
乔月接着往外头看,却见田小娟早气的抄起身边的东西便往那人的头上泼去,有一件是一件。
那人被扔的满头满脸,只想冲过去拿田小娟,又被另一些男人给拦住了。
“嘴长在你脸上,我们管不了,可都是从娘胎里出来的人,我劝你说话也不要太过分!堂堂七尺男儿,我也不指望你品行端正,可打女人这事儿,有我们在,你也别想!”周吉带头拦在田小娟身前,毫不客气推了对面一把。
田小娟见对面要动手脚,也轮起了瘦小的拳头。
“我也告诉你了!这天下风华,不止是你们男儿的,也是我们女子的!你们能做的,我们便能做,别想拿宅院道理将女人锁住,借以来掩饰自己的无用!你!有本事你就该把我们比下去,而不是拿着比我们更次的名次,不甘往后得听我们的差,便在这儿跟个娘们死的,满嘴喷粪,叫人看了恶心!”
有田小娟带头,其他女孩子们也大着胆子回应起来。
“就是!有能力就上!还分什么男女?你看不起的我们都不在乎跟男人共事,影响自己的名声了,可你们自己呢?倒不敢认女人做老大了?怎么,知道比不过,觉得羞?”
骂得好,骂的妙!乔月没忍住笑了笑,心思爽快,也跟着开阔地往远里多想了几步。
“这些人可都是培训完了的现成。”乔月提醒庆喜,“咱们村还有一二百人在外头研究生意吧?已经两三个月了,也够开间铺子了,若是将这些人捡了去呢?”
庆喜还真没想到过,他抬眼看了看外头,知道这事大概是会发生的。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毕竟只要能为瓷艺开道,我心里都高兴。”乔月捻了捻手指头,“只是,若没心思原创,净想着模仿我们的作品,别忘了为师傅们做主。”
“明白!”庆喜忙应道。
“人不够便再招些人帮你吧。划船的总不嫌多的,只要能指挥着力往一处使,将舵掌在自己手里就行。”乔月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这样灰暗的日子里能看到这一幕,真好。
接下来,就轮到她来大刀阔斧了。
第37章 我来负责
到晚上,院子里只剩下三十二人,走了一半,也留了一半。
留下的大多数是女孩子,而男孩子不到十人。
去或是留,成了这次最佳宽慰,等铺子里的百人回来后,也先去庆喜乔珍那头选了一遍,若是留下,才来后头见乔月,由乔月点卯,跟大家伙一起吃顿饭。
等两边都落定了,这么一数,也不过一百二十人。
“拿了身契转身便走,倒真是潇洒,却叫我恨不得拿根鞭子将他们抽一顿!可是……真静下心想想,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无亲无故,当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乔珍没忍住叹了口气,“妹妹,我们会不会走的太快了?也许应该再晚一些……”
“再晚一些就能万无一失吗?什么时候才是准备好了呢?”乔月轻笑了笑,“在我看来,时机才是最重要的,抢着点也没关系,好歹已经开始了,每解决一个问题,都是走的更远。姐姐,别紧张,慢慢来吧。”
院子里正在撤走空出来的桌椅,堂里坐着的都下意识地望着,见凳子一张张搬走,桌子一张张抬走,众人面上形形色色,至于心里的就更扯不清了。
乔珍站在乔月身边,忍不住唏嘘:“从最初的三百人,到后来的两百人,再到如今的一百二十人,一晃眼,如春入秋,见人瑟瑟潇潇地散去。”
乔月将新写好的名册递回给乔珍,风劲儿大,她下意识搓了搓胳膊,望向院里头。
“等到来年春天,又是风吹草长啦!”乔月拍了拍乔珍的肩膀,“姐姐,与其唏嘘旧事,不如打扫门庭,早做准备迎接新人。无论如何,未来总归是一片光明的。”
又是这般的明灿灿,乔珍没忍住侧过头静静望着乔月,带着几分入骨的打量,似想探出她心里的深浅。
好一会儿,乔珍道:“乔月,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这么坚韧、强大,无坚不摧,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仿佛不认识你,你真的很不像我我的妹妹。”
乔珍突如其来的问询令乔月心里意外,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所思所为具是新异,带着这一家人埋头前进,她接纳了所有人的支持与信任,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乔珍竟然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不是啊,可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乔月轻眨了眨眼睛,因为与她们日夜共度,患难不弃,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向乔珍坦白这注定伤人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