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猛地抬眼,满脸惨白摇着头,“不!不!奴婢不敢想!奴婢没有...”
沈二爷面无表情,语声清冷。
“你从大奶奶院子过去的,二婶留你,是看在你跟着小翊去的份儿上,可对?”
柳絮神情复杂,垂下脸点了点头,“...是。”
“她揽着小翊不放,也就是想在帅府养个依仗,身边的人都被打发了,你跟她一条心,帮她哄着小翊亲近,故而她重用你,可对?”
“是...”
沈二爷下颚微点,“说吧,当年谁将小翊托付给你,谁给你指点的出路,又是谁给你好处,封了你的嘴,让你待小翊这般费心?”
柳絮白着脸,神情恍惚,唇瓣嚅喏了一番,却没发出声来。
不知怎么,虽说话是问她的。
但她就是觉着,沈二爷已经知道答案了。
的确,沈顷也并不需要她回答。
“杜淮宴吧。”
柳絮闻言,伏在地上闭了闭眼,轻轻点头,徐声低语。
“当年杜当家想带翊少爷回杜府,但他知道没那么容易,后来大帅夫人掺和进来,他最后只能将计就计,将翊少爷推到了大帅夫人身边。”
“这些年,他减少与翊少爷的来往,也是为了让大帅夫人安心,让她更亲近翊少爷。”
“他知晓,大帅夫人再不济,也不会被休,只要她还是帅府的主母,翊少爷跟着她,就一定不会吃苦。”
“她没有儿女,若是将翊少爷养大,也定会将翊少爷视如己出。”
“直到二爷要成亲,他又来了…”
说到这儿,柳絮慌忙抬起身,看向沈二爷,“他交代奴婢,要奴婢哄着大帅夫人,跟二奶奶搞好关系,奴婢也是这样做的!”
“奴婢猜测他还会有什么别的打算,但是奴婢猜不透,奴婢只是拿钱办事的。”
“二爷,他交代奴婢做的事,都不是什么恶事,奴婢不过是尽职而为,还请二爷饶了奴婢…”
沈顷瑞凤眸微暗,他就料到,杜淮宴定不会无缘无故亲自凑过来,还小心翼翼试探,跟他谈什么合作。
那只狐狸,有所图谋,且不止打着一门心思。
至于他让大帅夫人跟黛黛走动亲睦些,是为着什么做打算…
沈顷乌黑眸色幽幽微晃,绯薄唇角牵出凉薄弧度,慢声问柳絮。
“你答一件事,答对了,爷就放你回去。”
柳絮眼瞳一亮,连忙点头应声,“二爷问!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顷手里的刻刀'笃'地一声扎进小几桌面上,话语清淡。
“沈翊,是不是杜淮宴的种。”
柳絮眼睑缓缓瞠圆,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一旁的朴淞也不由眼皮子跳了跳,连忙低眉敛目,屏息敛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顷幽凉的视线落在柳絮面上,声线缓缓轻漫,“不用怕,说实话,总归之后,爷还会派人彻查到底。”
柳絮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磕碰地牙关紧紧咬住,缓缓垂下眼,点了点头。
“奴婢猜,嗯…”
朴淞咽了咽喉,没敢看自家二爷的脸色。
不知道柳絮有没有感应。
反正他,是已经通身汗毛都倒竖了。
……
第147章 这府里,每个人都有秘密。
打发走了柳絮,朴淞重新进屋,就瞧见自家二爷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垂着眼像是在沉思。
朴淞心头微沉,没等沈二爷吩咐,便低声主动说道。
“属下再派人去查,大奶奶生前身边伺候的近身侍婢...”
没等他说完,沈顷弧度坚毅的下颚线微微晃了晃,淡声打断他。
“杜家兄妹的事,倒不如直接问杜淮宴的好,就算不问他,爷有大概有数了。”
“倒是,说沈尧外头养了人,什么时候传出的这话?你也听过?”
所谓无风不起浪,既然这话能传出来,总归是能找到由头的。
沈顷过去跟沈家任何人都不亲近,跟他大哥沈尧也一样。
他也不是那等闲的没事,爱打听别人私事儿的人。
就是眼下打听到过去从未听过的事了,难免多探究一句。
沈顷想的是,倘若沈翊真不是他沈家的血脉,那沈尧在外头,留没留下种?
沈家的门不好进,单单是一个女人的生辰八字,就卡的死死的,更别提她是什么家世背景,对沈家有没有用处了。
倘若沈尧在外头看上了个八字不怎么好,出身也不好,还对沈家没什么用的女人。
那他也只能养在外头。
女人跟了男人,总归是要生孩子的。
干系到沈家几代都打不破的诅咒,沈尧在外头还有没有儿子,这才是沈顷真正关心的事。
他过去不打算娶妻也就罢了,如今他要娶苏黛了。
他们俩,迟早会有孩子的。
朴淞闻言,面露迟疑之色,“属下,额,曾有耳闻...”
沈顷侧目斜睨他,自然没错过他面上那几分迟疑。
“有话就说。”
朴淞垂手而立,舔了舔唇,打量了眼沈二爷面色,压低声道:
“那事儿是传过几句,但二爷您那时素来不关心别人的闲事儿,属下也就没细查过,如今要问是不是真的,只能从当年跟着大爷的那些人身上下手。”
“只不过,大爷重伤而逝后,他身边的副官和亲卫,眼下都跟着大帅了。”
沈二爷面色淡漠,眼睑微阖,“这么说,沈尧的事儿,二叔都清楚。”
朴淞喉间咽了咽,微微点头,“二爷,这大帅都清楚的事儿,若是大爷在外头真留下子嗣了,怎么也瞒不住的。”
沈顷淡淡颔首。
不错。
沈延若是知道,他绝不会放任沈家的男丁,流落在外。
脑中刚掠过这个念头,又听朴淞语声迟疑地道了句。
“至于大爷的相好儿,属下也是凑巧路过,听人议论了几句,就不知,是不是真的...”
沈顷挑眉睨着他,“说。”
朴淞清了清嗓子,微低腰凑上前,声调压的轻悄。
“大爷过去,没事儿了就爱听戏,您可还记得?”
沈顷鼻腔里‘嗯’了一声。
朴淞接着道,“他跟大奶奶夫妻间没什么感情,这不是啥秘密,那时有人议论,大爷一回湖城,在戏楼子里呆的时间,比在府里呆的时间都长。”
“‘百生堂’那戏班子,能留在湖城,也是因为大爷,都说那戏班子里的花旦,是大爷的相好儿。”
沈顷不以为然,沈尧若看上的是个戏子,那自然是进不来沈家门儿的。
戏子乃三教九流之辈,何况是乱世里的戏子。
戏班子都要四处游走,走到哪儿唱到哪儿。
那些抛头露面,在台子上蝶步扭腰不经意间卖弄风情的小花旦,最招男人惦记,谁能说的清她们都经历过些什么。
沈老夫人和沈大夫人都是旧朝高门府邸出身,再不讲究,也不会容一个戏子进沈家后院儿。
思及此,沈顷正要吩咐朴淞,派人去查查这个戏班子,还有那个花旦。
沈尧留不留后在外头,还是亲自查过,才能放心。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朴淞接下来这句,给听得微怔。
朴淞面上神情透着几分古怪,“二爷,那戏班子的小花旦,身段儿纤柔,生的秀美无双,一双秋水瞳眸最勾人,但那小花旦...,是个男孩儿。”
沈顷眸光微定,好半晌,清声问他。
“你说什么?”
朴淞咽了口口水,垂下眼皮子,低声回话。
“‘百生堂’在旧朝时就是老传承的戏班了,所有的戏班子创立之初,女员都稀少,女儿家身子骨弱,少有能吃这门苦的,那些骨架子纤小嗓子好脸模子好的小男孩儿,便被班主往花旦那模子去养了。”
“‘百生堂’那小花旦,若不是自个儿承认,谁也瞧不出他是个男孩儿。”
“哦,正是先前在湖城时,传出几句咱们家大爷跟戏班子小花旦不清不楚的话,那戏班子才放出‘小花旦’实则是男儿身的事儿。”
“那时正赶上大奶奶有了身孕,这谣言才不攻自破压了下去。”
“就是不知,这柳絮又提大爷在外养人这话,是何意?二爷看,要不属下,再去查查那小花旦?”
沈顷眉眼冷峻,眸色凉凉盯向朴淞。
“查什么?查沈尧是不是真好男色?”
朴淞被他这一眼盯得背脊骨发凉,扯着脸皮干笑喃喃。
“万一,说不准儿,会是戏班子里,别的什么女角儿呢?”
沈顷淡嗤一声,“人都死了,倒不如等等,直接去问二叔。”
他真去问,沈延倒还不至于会替沈尧瞒什么。
沈尧跟那戏班子的男花旦不清不楚。
沈大奶奶和杜淮宴是不是真做出了悖伦之事?
沈翊究竟是不是沈家的血脉?
这些事,他奶奶和母亲,大约都是心中有数的吧?
看来,这府里,每个人都有秘密。
说不定,也只有他沈顷,什么都不清楚。
朴淞打量着他面上神情,似是揣摩明白自家二爷心里想什么,于是呵呵干笑,小声嘀咕道。
“您过去,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战事和木件儿上了,自是许多事儿懒得理会,那些事儿也都烦不到您眼前来。”
“不过二爷,属下觉着,您那样也挺好。”
“甭管是大帅那院的事儿,还是大爷那院的事儿,左右跟咱们这院也都没啥瓜葛啊。”
“您就当听个闲算了,跟二奶奶过好自个儿的小日子就成了。”
沈顷唇角淡牵,视线落在虚空处,若有所思沉缓开口。
“沈尧是不是喜欢男人,爷懒得管。”
“但是沈翊,倘若他真是杜淮宴的种,那可得跟杜淮宴,好好唠唠了。”
是不是真的跟自己的妹妹有首尾,还珠胎暗结生下孩子,让沈家替他养。
杜淮宴会如何解释,沈顷太拭目以待了。
......
第148章 知道真相的沈二爷,心情十分不错
月凉夜静时,沈顷收敛思绪,自矮榻上徐徐站起身,随意冲朴淞摆了摆手。
“罢了,先这么着,你下去吧。”
朴淞低唉一声,退了一步让开路。
等沈二爷自他眼前走过,他似不经意地一瞥,瞥见矮榻角落里那本图册。
朴淞眸光一跳,握着手,偏头看向沈二爷缓慢踱步的挺拔背影,试探着开口。
“用不用,属下去接二奶奶来?”
时至夜里十二点钟,沈顷被方才听说的那些事儿分了心,早忘了先前满脑子都是苏黛。
这会儿被他这一提醒,瞬间又前功尽弃了。
小姑娘玉容花颜浮现在他脑海里。
沈二爷眉眼淡薄,绯薄的唇线微抿,徐徐回头,眼神幽凉盯了眼朴淞。
朴淞头皮一麻,扯唇干笑,连忙低下头往外撤。
“属下走了,二爷您安歇。”
沈顷立在原地,直等到他退出了堂屋,带上了门,冷绷的下颚线才稍稍缓和,这才提脚进了里屋。
屋里的灯很快熄灭,廊下朴淞悄默默舒了口气,放轻脚步匆匆离开了。
这晚,沈顷独自拥着薄被,睁眼望着窗扇上的朦胧月色,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是到底做了场美梦,醒来时,还说不出的有些舒坦。
清晨起身,到院子里打拳时,还不由自主想了想。
杜淮宴那厮,若是夜夜沉浸在别样的美梦里,倒也十分乐哉。
拳脚收势,接过朴淞递上来的汗巾,沈顷擦着汗转身往正屋方向走去,心里琢磨着,用过早膳无事可做,可以去见见苏黛黛了。
念头正转着,便听身后传来朴淞惊诧带笑的一声唤。
“杜当家!哎哟~,您可真早,正赶上二爷要用膳,您吃过了?”
沈顷在台阶上驻足,侧身回首看过来,便见杜聪扶着杜淮宴立在院门处。
杜淮宴温润含笑,随意笑语蛮不客气道,“没吃,赶着来蹭你家二爷的饭。”
朴淞嘿嘿笑着,转头看了眼自家二爷,眼神忽闪着,咕哝请示。
“那,那属下去传膳?”
昨儿夜里,二爷还念叨得跟杜淮宴好好唠唠。
这一大早,杜淮宴就来了。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沈顷收回视线,将手里汗巾随手丢给朴淞,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堂屋。
朴淞慌忙接住丢过来的帕子,瞧着自家二爷不近人情的背影,喉间咽了咽,继而笑呵呵看向杜聪和杜淮宴:
“杜当家您,您屋里请吧,属下传膳去了。”
话落,他一会儿也没耽搁,脚步匆匆越过杜淮宴主仆,径直出了院门。
杜聪扫了眼朴淞脚底抹油般离去的背影,直觉不太妙,不由担忧的看向自家大爷。
“大爷,这该不会只过了一夜,沈二爷便查到些什么...”
杜淮宴瞳眸空洞无波,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唇,提脚前行,“走吧,扶我进去。”
不管一夜还是几夜,沈二终究是沈二,真有心查,也是迟早的事。
杜聪噤了声,依言将他扶进堂屋,而后静悄悄退了出去。
等膳的功夫,沈二爷在里屋换洗更衣,杜淮宴独自坐在外室里,静静等着,也不曾打扰。
直到朴淞带着人进来,将早膳一一摆上桌,悄悄瞥了眼端坐桌前的杜当家,也没出声,又默默退了出去。
沈二爷自里屋出来,踱步到桌前,修长指节理着衬衣袖口的纽扣,徐徐落座,眸光淡淡扫了眼杜淮宴。
“你这是想了一夜,不准备浪费时间,故而主动跑来跟爷坦白了?”
杜淮宴温朗眉目浅含笑意,面颊微微偏向他。
“我的确是想了一夜,有些话萦绕在口,却不知该如何吐露。”
沈顷似笑非笑,不置可否,没接话,只捡起箸子自顾用起膳来。
杜淮宴目不能视,没人伺候是不怎么能顺当用膳的。
沈二爷没跟他客气,他意也不在蹭饭,故而没也没唤杜聪进来,只接着说道。
“我明白,你如今有几分耐心跟我周旋,都是因为我牵扯上了苏黛,你对古族人感兴趣,对苏黛的事,更上心。”
“故而思来想去,与苏黛相比,即便我与你说了真相,你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毕竟,与我合作,对你没有什么坏处,而我的私事,与你也没有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