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沈顷，从来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
如今，也只不过出了苏黛这么一个意外。
沈二爷眼帘低敛，听到这儿，淡声接道。
“沈尧不在了，有些事与他来说当然无所谓。”
“但沈翊。”，沈顷掀起眼睫，视线落在杜淮宴面上，“他是不是沈家的血脉，爷还是很想弄清楚的。”
杜淮宴目无波澜，但疏懒下垂的眼睫却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沈顷将他面上的神情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再开口时，语调透出些微轻漫。
“你说的没错，你的私事，于爷来说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你们的私情过往时如何，沈翊是你的种，还是沈尧的种，也重要也不重要。”
“格局放开来说，沈系军这些年四处打仗，军需资金是你杜家供的，替你养个儿子，爷也不是不能答应。总归帅府都养了这些年，也不再差他一口饭。”
“但只一点呢，爷要娶妻了。”
“苏黛黛爷还是很在意的，生子是早晚的事，你知道沈家几代来，两男必折其一的诅咒，从未被打破。”
“有些事儿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你说是不是？”
杜淮宴静静听到这儿，压在心底的某些暗晦情绪，似乎有所缓解。
听了半晌，他倒是听出来，沈顷始终是凉薄冷情的，他并不在意已尘封的那些陈年过往，更不在意沈家的颜面。
杜淮宴甚至不怀疑，倘若沈翊的存在，威胁到了苏黛日后所生的儿子。
沈顷不会心慈手软...
想到这儿，他心头生寒，转脸对向沈顷，声线温沉道。
“我从未指望帅府替我养儿子，事实上，小翊我始终想带走，但你知道，是帅府不肯给我。”
这话，算是承认了，沈翊的确是他的儿子。
沈顷听到了答案，修整挺括的眉峰轻挑，随手丢下手里的箸子，偏头审视杜淮宴。
“当然不能给你，爷是无所谓，但其他人，还是很要颜面的。”
想也知道，不管沈老夫人或者别的人，知不知道沈翊的真实身份。
即便是知道，那孩子也只能留在帅府，不论是为着沈家的颜面必须瞒住事情真相，还是为着牵制杜家一直乖乖供奉沈系军，做沈家的金库。
不管是哪种原因，沈翊，都必须留在帅府。
沈顷似乎突然间，心情便有些不错了。
他淡淡牵唇，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对杜淮宴笑道。
“看，这类权衡桎梏的手段，你应该也很清楚。”
......
第149章 他倒是正大光明，理所应当
杜淮宴当然听出沈二爷语调轻快。
看来沈二的确很盼着，沈翊没占沈家辈辈两个男丁中的一个位子。
似乎是危机解除，杜淮宴不动声色地舒缓了面部神情，轻声嗤笑道。
“你也不用高兴的太早，苏黛短命的事尚未解决，你还是别盘算你们日后诞下的孩子了，你就不怕是个女儿，承了那一族的异能，一样躲不过短命的结局。”
沈二爷闻言，扯唇冷笑，轻描淡写扫了他一眼。
“笑话，爷能留住她们娘，自然就能留得住她们。”
杜淮宴眉眼微动，“何意？听起来，你像是找到了挽救苏黛的办法。”
沈二爷垂着眼帘淡淡抿了口粥，“别人夫妻的事，你少打听。”
“不如还是说说，有关'死而复生'一事，你有什么经历，有什么见解，又有什么准备和进展。”
对自己的秘密缄口不提，对别人的秘密倒是要探究个清楚。
沈二，嗤…
杜淮宴对他这份傲慢嚣张，只剩满怀气闷无奈。
不管怎么说，沈二有兴致听他说，也证明他对合作的态度还是良好的。
总比他不闻不问不理睬要好的多。
于是，杜淮宴接下来，便耐心复述了这些年的探查和收获。
归根究底，想要一个已死多年的人死而复生，这原本就是不着边际极其玄妙的事。
他遍寻天下道士术士，不止是只针对于古族人。
期间，自然也试过很多种法子，失败过很多次，但他从未放弃。
支撑他一直寻觅探索下去的，就是他口中所谓的，沈大奶奶曾经在陈氏身上还生，并陪伴了他一段日子。
听完杜淮宴所述，沈顷低敛的眼睫后，眸色幽深漆暗。
杜淮宴心仪之人，正是他的同胞妹妹沈大奶奶。
而沈大奶奶，造梦女子，陈氏，果真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居然跟苏黛黛猜测的，一分不差。
思及此，沈顷转眼看向杜淮宴，清声开口。
“那你既然还未做好准备，想来暂时也用不到黛黛出面相助，如此，最近还是不要不识趣的，来打搅爷新婚燕尔的好日子，喜宴过后，你打哪儿来的，先回哪儿去吧。”
这种十分没谱的事，等杜淮宴准备，还不一定等到哪年哪月去了。
离苏黛双十生辰没多长时间了，在那天到来之前，与她相守的每一日，沈顷都不想虚度，绝对不想浪费心思在杜淮宴身上。
话落，他径直起身，准备唤人进来。
却听杜淮宴突然出声，“我是打算要回去，不过我想等你们喜宴过后，邀请你们夫妻俩同行。”
沈二爷顿了顿，垂眼看他，“你觉得爷新婚燕尔，会那么闲么？”
言下之意，是拒绝与杜淮宴去了趟潞城的。
来回奔波也得花费两三日的功夫。
两三日，他能陪苏黛黛做很多有意义的事，何必浪费在别人身上？
杜淮宴温润含笑，面上并不见恼色。
“你先前总说，苏黛帮不了我，那我想她的能力并不算强，故而猜测，她兴许需要亲自接触与某个人息息相关的东西，才能激发她潜藏的力量。”
“我想请她到杜府做客，亲自到暖月的闺房去试试，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期望她能够感应到些什么，或者能看到些什么，来告诉我就好。”
杜暖月，是沈大奶奶的闺名。
沈顷目露不耐，正欲明言拒绝。
杜淮宴却提出了此行的报酬，“不论苏黛此行能不能提供给我什么讯息，我都会答应你一件事，作为回报，无论什么，都可以。”
“你不要急着拒绝，毕竟，暖月是你们现今在这世上，唯一所知的古族人，就算她已经逝世，我相信，她的身后遗物，苏黛说不定会感兴趣的。”
这倒是有些可能。
毕竟苏黛黛在考虑'合配之术'是否可行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从她外祖母留下的遗物中，探究古族人过去曾尝试过的方法。
杜暖月跟苏黛境遇相同，她说不定真会对杜暖月的过往和遗物感兴趣。
思及此，沈顷倒是没再拒绝，只淡声回道。
“此事，再议吧。”
……
送走了杜淮宴，沈顷便吩咐朴淞备车。
苏黛最近是习惯了熬夜刺绣，夜里歇的晚，晨起自然也起的晚些。
这么多年，她在家里一直是这么随性的，没人会催促她起床。
故而，等到沈二爷来的时候，苏黛还窝在床榻上半眯半醒，浑身泛懒。
堂屋里，冯岑月看着军装笔挺眉目冷峻的沈二爷，神情略显不自在。
“黛黛她，昨晚熬了夜，这会儿还未醒。”
成亲前，新人不宜见面，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用她特地提醒吧？
沈顷闻言，上勾的眼梢轻扫了眼楼上，面色平静地开口，“九点多钟了，婶娘不该如此纵她。”
冯岑月面皮抽搐，“……”
她正欲替自己闺女解释什么，又听沈二爷接着补充道，“人是铁饭是钢，哪怕先唤她起来用过早膳，之后再去睡也好。”
冯岑月，“......”
见她没出声，沈顷面不改色，偏头朝身后的朴淞伸过一只修长的手。
朴淞紧紧抿着嘴憋住笑，见状，连忙双手将手里拎着的油纸包递到沈二爷手里。
沈顷拎着油纸包看了看，继而抬眼看冯岑月，浅笑牵唇，声线低沉解释道。
“来时路过糕点铺，这个时节，新鲜的糖炒板栗是没了，便随便买了些新出炉的板栗糕，黛黛喜欢吃这些，我拿上去，顺便唤她起来用早膳。”
冯岑月只觉嗓子眼儿像是被什么噎着，张了张嘴，看着那包板栗糕，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沈顷薄唇微抿出抹笑意，冲冯岑月轻轻颔首，径自提脚，步子稳健徐徐，沿着楼梯拾阶而上。
他倒是正大光明，理所应当似的。
留下冯岑月和朴淞在堂屋里，面面相对，彼此缄默不自在。
朴淞扯了扯唇角，呵呵一笑，压低声开口。
“苏夫人您，您忙着，属下去外头等。”，言罢，脚底抹油似的一转，连忙脚步匆匆的走了。
冯岑月两手交握，目送他走出院外，又面色复杂的扫了眼楼上，继而浅叹一声摇了摇头，径直台阶走出了堂屋，往厨房走去。
二楼除却苏黛的房间，便是苏夫人的房间。
苏夫人此时正在楼下，眼下一整个二楼都静悄悄地，沈顷拎着板栗糕到了苏黛房门外，周遭只余他的脚步声。
军靴磕在木质地板上的‘咚咚’声沉稳回响，他不自觉放轻了脚力。
不过，屋里的苏黛一早便听到了。
故而，待沈顷走到苏黛的房门外，便瞧见门扉压着条缝隙，似是在无言间邀请人入内。
他也免了叩门这一遭，抬手推开门扉，提腿跨进了屋。
屋里床帏紧闭，光线不亮不暗，沈顷一眼就瞧见趴在床帏缝隙间的姑娘。
她素面朝天玉容柔丽，一只纤白素手托腮，披散着满头柔顺的乌丝，盈盈脉脉噙着笑看他，眉眼宛如一副水墨素女图般好看。
沈顷不自觉眼梢溢笑，反手合上门，拎着油纸包踱步靠近。
“醒着啊，怎么还赖床？”
......
第 150章 杜家的来历
苏黛月眸浅弯望着他，撑着手臂坐起身，菱唇轻启柔声道。
“大概是犯了春困吧，懒得动，小哥今日怎么来了？不是说最近有些事要忙吗？”
昨日沈顷并没有来，她还想着大概是临成亲前，这人大概是真的有事需得忙几日，没想到今日一早人竟又来了。
沈二爷修眉轻挑，一手撩开床帏，在她身边落座，骨节分明的手拎着油纸包递给她。
“暂时忙完了，想见你，便过来看看，板栗糕，顺路捎的，趁热垫补一下。”
苏黛双手接过油纸包，触手尚温热，她微俯首，鼻翼轻动嗅了嗅，浓郁的糯香惹人唾涎横生。
她眉眼笑弯，掀起眼帘看沈顷，细声道。
“我还未洗漱呢，等会儿再吃。”
沈二爷闻言定定看了她一眼，默了默，将油纸包重新接过来，淡声训道。
“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因着犯困，便将身子拖垮，快起来洗漱吧，再晚该用午膳了。”
苏黛笑嗔他一眼，乖乖掀开薄被，下床蹬鞋。
“知道啦。”，穿好鞋子，她一边将床帏挂起来，一边低声与沈顷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洗漱完就回来。”
沈顷起身走到桌边，随口道，“喊青鹞端水来...”
“喊什么喊？”
苏黛好笑的打断他，一边走到妆镜前，随意捡了支木簪将一头长发绾起来，一边往外走时，还叮嘱沈顷，“就在屋里等我，我早膳端上来吃。”
沈顷还欲说什么，她人已经脚步轻盈地走出了房门。
看着在门框边沿翩跌掠过的烟青色裙摆，沈二爷无奈摇头，继而随意地四下打量一眼，走到窗前，落座在藤椅上。
等苏黛在楼下洗漱完，又自己端了早膳上来，已经是一刻钟后。
沈顷看着她亲自将托盘里的清粥小菜摆在藤几上，不由问了一句。
“青鹞呢？”
什么都不用人伺候，那还留青鹞做什么？
苏黛掀睫轻睨他一眼，在他对面落座，捡起箸子自顾用膳，随口回道。
“今日豆蔻和小竹要去城里书院上课，刘良带他们过去办手续，我让青鹞跟着一起去了。”
沈顷漆黑眸色静谧，看着她缓声开口，“爷让她跟着你，可不是让你把她看做第二个豆蔻，你得习惯有人伺候，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苏黛轻笑嗔他，“干什么？这是在我家，你还要拿帅府的规矩来束着我？”
沈顷缄默不语，只目色无奈地看着她。
苏黛被他盯了几秒，继而败下阵来，垂下眼继续用膳，口中语声低柔回道。
“我知道的，在帅府我不会这样，你放心吧。”
沈顷绯薄唇角牵了牵，“并非让你一定要谨遵什么主仆有别，但爷培养他们出来，便是有他们的职责和用途，有些东西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你非要改变她，对她未必就是好事。”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替苏黛将油纸包拆开，转而提起杜淮宴的事。
“昨日与杜淮宴深谈过，有些事，倒是与你猜测的不差。”
苏黛捻了块板栗糕轻咬一口，眼睫轻眨看向他。
“什么事？”
“造梦女子，杜暖月，陈氏，她们其实就是同一人。”
苏黛月眸微顿，慢慢咽下口中甜糯的糕点，喃声细语道，“所以，杜淮宴心心念念的，就是他的妹妹，沈大奶奶杜暖月？”
沈顷眉眼清淡，微微颔首。
苏黛缓缓轻吸口气，若有所思低低细喃。
“先不管杜暖月死而复生变成陈氏，这其中究竟是有什么玄妙之处，是旁人都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杜暖月同我一样，是古族人的后裔，那杜淮宴与她是双生子...，这就如同，我跟阿逢一样的。”
沈顷不置可否，噙笑意有所指。
“你跟苏逢可跟他们不同。”
毕竟，这世上兄妹悖伦的事，还是很稀少的。
这人，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苏黛好笑轻白他一眼，素手轻点下颚，沉思了片刻，方才接着开口。
“事情倘若是这样的，那比起杜家兄妹俩，我倒是对他们的长辈更感兴趣，他们身上古族人的血统从谁那儿延续下来的？那个长辈才是真正的古族人，她是否还健在？”
沈顷闻言略略思索，继而徐徐开口，缓声沉语。
“先跟你聊聊，杜家的来历吧。”
自打上次跟沈顷聊过有关杜淮宴的话题后，苏黛深度猜测过一番，如今知道自己全都猜对了，她对杜淮宴和他身后的杜家，反倒更好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