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掀开旁边的茶炉盖,“小姐,这个炉子的水也烧开了。”
钟予槿往茶壶里放入一把茉莉花茶,等茶叶慢慢泛开后便熄火等待冷却,茶碗里放入酸梅干,倒入茶汤冲出酸味,将提前熬制好的糖浆挖入两勺。
可惜手边既没有柠檬,这个时候金桔青梅还在开花,这话梅茶寡淡不少,好在这茶汤喝起来还是有些酸甜味,等放凉后不失为一碗解渴的茶饮。
“江妹妹,还不曾见过你边上这位姑娘,可否。”虽是来问人的,可眼前的女子只盯着钟予槿碗里的茶饮。
钟予槿不能错过这个销售机会,“是东街槿记糖铺的店主,和江小姐,陈小姐算是闺中好友,听说这里有赏春宴,也是带着自家的茶饮和点心凑个热闹,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坐下,尝一碗我这新煮的茶。”
对面的姑娘就等这句话,指挥着婢女搬来凳子,“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槿姑娘。”
看见那姑娘大方地坐在钟予槿边上,一边吃茶点一边喝茶饮,脸上洋溢出来满足的笑,其余人的心就更加痒痒。
都是商户出身的女儿,江芷兰会出钟予槿的来意,起身招呼道,“各位姐妹,这位是我相识多年的至交,有一手做点心的好手艺,今日来这里赴宴,我特意带她一起,也是想让各位尝尝我这朋友的手艺,反正大家都来了,不如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她这么一说,在座的客人都按捺不住,挨个起身往钟予槿身边凑,整个长廊忽然热闹起来。
快到晌午时,在湖边钓鱼玩乐的人觉出饿来,慢慢地回到凉亭中歇息。
陈云帆兴致勃勃地提着钓杆奔到亭子里,看着诸位姑娘围在一起,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说笑笑的,也赶过去凑热闹,“堂姐,你们在这吃好吃的,怎么不喊我一声。”
陈莹嚼着点心,含糊不清地指着桌上说道,“总共就这些,你那一口恨不得塞两个的样,我们还会有剩的?那边那么多的点心,都给你留着呢,我们这边的你就不要动了,我们还不够吃呢。”
“怎么这酥点有种奶香味,吃着也没那么腻。”
“我也觉着,那些桃酥,个个油腻腻的,我吃个几口就饱了。”
“这奶茶也好喝。”
“能不好喝吗,平常的牛乳要是腥味冲天要么就是寡淡得没嚼头,这里面放了糯米和圆子,还能把夏天的仙草冻放进去,这一碗就能管饱了。”
“槿姑娘,这种酥是每日都有的吗?我可喜欢吃这个,还有这茶,去你店里都能喝到吗?”
钟予槿看着她手里的蝴蝶酥,“茶饮店里现在都有,至于这点心,每日做的都不一样,店里隔几天就要出新品,这蝴蝶酥就是我们最近才做出来的,好吃是好吃,就是做法太过繁琐,食材也不好弄,姑娘要是想吃,可以派个人来我店里提前说一声,到了日子就能到店里取。”
“这个可以,到时候我就让我家的人过去跑一趟,这酥这么好吃,再麻烦我也愿意等。”
钟予槿和她相视一笑,将手里的茶饮往她碗里倒,“来,这是个玫瑰花茶饮,是店里专门调制的配方,可养气血。”
倒不是她想搞这种饥饿营销,在没有电动机器的时代,就是有木匠研究出来的器具减了不少麻烦,可大部分的步骤还是要靠人力,单说这用来做饼干的黄油,费了两天才做了一点,十分耗费成本和精力,等以后扩店面,有资金招人手时,便不用让人再等了。
“一块点心居然还要派人先去跑一趟,谁有这功夫等啊,不知是厨子没本事做,还是想趁机多捞点钱。”
“像我们家的铺子每日都有足量点心供应,根本不会让客人等,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钟思敏摇晃着扇子,登上石阶略带鄙夷地说道,“今日是诸位姐妹赏春的时候,姐姐倒是精明得很,专挑这个时候带着这些玩意来,又费钱又费力气的,不是捞钱的话难不成是来行善事的。”
“四季饮食都讲究因时因序,哪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秋天的柿饼和瓜果,夏天的冰饮酥山,哪个不是要等到了时节才能吃的,槿姑娘的手艺我们今日都尝过,确实不错,就是我家里的厨娘也未必有她做的好,俗话好,好事不怕多磨,好吃的点心我们等几天也是值得的。”
坐在钟予槿对面的女子心直口快,别人才刚落下声,紧接着她便呛了回去。
钟予槿还停留在钟思敏怎么也在这里的疑惑中。陈莹握住她的手,“应该是看门的小厮没注意,她混在其他人的车上进来了。”
钟予槿轻轻拍道,“无妨,我这个继妹向来和我不对付,她今日不找事明日也会想个由头让我不痛快。”
陈云帆站起身,疑惑地说道,“你说你家铺子里的点心都足量供应,可是我每次在你家铺子前经过的时候并未看见门前有多少人啊,反而稀稀落落的,这样惨淡饿生意每日还足量供应,是不是卖不出去故意给自己挽尊的啊。”
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反驳她,钟思敏面上有些挂不住,挺着脖子回击道:“陈公子,您这话可就不太对了,看一家点心铺生意好不好怎么只能从外面看,你又没看过我家铺子的账本,怎么能知道生意好不好,句句驳我,句句不实,您还是读书人呢,在这里同我争辩,实在不合情理啊。”
瞧她这幅强词夺理的模样,江芷兰忍不住开口,“什么你家的铺子,槿姑娘是钟家的大小姐,只是不常来这些地方,大家眼生罢了,这位是钟家的二小姐,也是槿姑娘的继妹。”
众人恍然大悟,原是一家的姐妹啊。
陈莹接过话,嘲讽道:“张口闭口她家的铺子,你是记性不好还是故意找骂啊,钟老爷没发家时,可还没有你呢,到底是商贾之家,忘了长幼有序,尊卑不分,你和你母亲将钟老爷的亲生女儿赶出家门,这事虽然没怎么传出去,可我却是知道的。为了抢家产把槿姑娘赶出家门,你们也不嫌害臊,在我家里耀武扬威的。”
“原是这样,槿姑娘合该去官府告上一状,把这些忘恩负义的人都赶出去才算好。”
“是啊,这继母也太恶毒了,怎么能把人家的亲生女儿赶出家门,怪不得槿姑娘要在外面自己开铺子呢,是被她们给逼的啊。”
眼看吵得收不住,一脸焦灼的钟予槿大声地咳道,“各位姐姐妹妹,别因为我的家事,伤了和气。”
今日可没空来吵架,她还要做生意呢。
这么多人围攻她一人,钟思敏揪着手帕,十分不满地转过头,许是咽不下这口气,语气极为幽怨地说道,“你们这些外人知道什么,我这个好姐姐为何被赶出家门还不是因为她自己,送货路上被劫匪劫去了货,我们钟家因此损失不小,她自己在外头呆了好几日才回来,还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劫匪手下死里逃生的。”
“再者赶出家门这事我和我母亲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这可是钟家的族亲一起商量的,她自己也应了罪名,你们替她说话,她站在那里有说过一句话么,别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呢。”
她这番话一出,整个亭子都安静下来,静悄悄地只能听见风吹帷幔的声音。
钟予槿看着眼前的继妹微微叹了口气,“思敏妹妹,既然你把话都说明了,我也不好在遮掩。当日我带着货路遇劫匪是真,侥幸逃脱也是真,我逃出来后本想着立刻去报官捉拿劫匪,是钟家的各位族亲说为了不影响钟家的生意,逼迫我忍下这事,暂且将我赶出家门反省。”
“如今数月已过,反倒是你们先将这件事给忘了,占着钟家的家产不放,还让我忍了这么多的冤屈。如今我看说与不说你们也都不在乎了,既然这样我就遮掩了,回去我就找人写诉状,挑个好日子去府衙里报官,好好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这事说来蹊跷得很,但有一件事最为清楚明白,我遇害,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我那继母,她现在可算是成了一家主母,风光无限,却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瞥见钟思敏眼底的慌张,钟予槿转头笑道,“各位姑娘今日让你们见笑了。你们要是想吃什么,尽管来我店里,我这小店每日都开着。我就不在这里打扰诸位了,还要回去请人写诉状。”
钟予槿带着书画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了寂春园。
-
“娘,你别砸了,娘。”
砰——
碎瓷片迸了一地,钟思敏脚步慌乱,急急地往后退,哭喊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跪在地上拽住郑氏的衣裙下摆,“别砸了,娘,我知道错了。”
郑氏拧上她的脸,恶狠狠地说道,“你不想想你现在的身份地位,锦衣玉食的日子都是怎么来的,我平日教你要收敛性子,不要惹是生非,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别人说你几句你就忍不了,上去就和人争辩,叫人抓住你把柄。”
“我真的好女儿,你真以为现在就万事大吉了,走了一个贱丫头,还有剩下的二房三房,外亲,都在看着我们手里的这份家产。我在这里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哪一步走错就要被人说道,你也不想想钟家这些人都能把你爹的亲生女儿赶出去,我们母子三人,他们还能心慈手软不成。”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去招惹她了,我以后一定听娘的话。”钟思敏满脸泪痕,声音哭得嘶哑。
“你以后少在别人跟前晃悠,尤其是那些世家女,个个心眼子多得很,平日都看不起我们商户女的身份,说我们不入流,你还往她们跟前凑,从今以后你就在家给我呆着,等那个姓窦的考了功名后,你就老实嫁过去。”
“我知道了,我嫁,我现在嫁给他都行。”
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郑氏心软下来,抱住她的身子,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
第70章 对峙
朝晖殿内, 笙歌奏鸣。
宇文昭垂下眼,慢慢走到燕王跟前,“殿下, 逃难归来的灾民已经到城门口了, 淮南王殿下也在其中, 您看这城门还要接着关吗?”
正忙着和美妾说笑的燕王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不是已经说过了, 关上城门一律不准放进来, 怎么还来问本王,宇文昭,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不好使就赶紧滚蛋, 亏我舅舅还说有意栽培你。”
宇文昭面色平静, 看不出怒意,“卑职有罪,无意打扰殿下。只是在城门驻守的将士们来报,城外百姓民情激愤, 若是再不开城门, 那些刁民很可能会直接破门,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一群手无寸铁的人, 还敢破城门,城里的将士都是吃素的, 这点事用得着上报。”
旁边的美人低头忍不住笑了笑, 抬眼看见燕王狠厉的眼神,瞬时收敛回来。
“殿下, 百姓们这个时候回来多半是为了春种, 昌州近年来各种天灾不断, 现在正是耕种的时节,殿下放他们进来,仓库里的粮草就能多点,再者陛下派了淮南王殿下来处理,我们也不好挡着,不然中都那里不好交代。”
燕王不屑一顾地轻笑,“粮草,这些人种的粮食还不够塞牙缝呢。”
“也罢,多多益善,淮南王带了多少人。”
宇文昭松下一口气,“约有两队人马。”
燕王放下酒杯,“陛下真会唬人,才给一队人马就让人为他瞻前马后,我这个四弟胆子也挺大,带这么些人就来了,真以为我不敢把他怎么样。”
不知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他抬手指着宇文昭使唤道:“去,开城门吧。”
-
“怎么能不让我们进城呢。”
“这可怎么办啊。”
“都给你说了,还不如留在外头讨饭呢,你还带着我们母子回来干什么。”
“讨饭要讨到什么时候,别说了。”
“快放我们进去啊。”
砰——砰——
“开城门——”
历经数月的颠沛流离,这些人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拦在家门口。
随着拍打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开始拥挤在城门前。
卫锋护在谢有尘的四周,“殿下,燕王是出了名的暴戾,喜怒无常,我看眼下他是不会让人打开城门的。”
谢有尘弯腰扶起来一个绊倒在地的小孩。
“呜呜——”
他去小孩身上的泥土,温声道,“自己擦一下眼泪,等下你爹娘就能过来找你了。”
谢有尘抬头看着高耸的城墙,“再等等,他要是不想让我们来,早就出手了,不会等到这时再拦着。”
啪嗒——
门后传来铁链声,随后大门发出重重的声响。
“哎哎,城门开了。”
极度渴望归家的人群眼睛都亮了起来,推开城门涌入城中,城中萧瑟的街道霎时间欢闹起来。
宇文昭带着手下,向谢有尘行礼,“卑职见过淮南王殿下,请殿下进城。”
谢有尘点点头,“有劳宇文昭将军带路。”
听见这话,宇文昭警觉地顿了一下,他与淮南王只在五年前见过几次面,这么多年过去,他怎么能这么快就认出他。
谢有尘踏进殿内时,燕王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只顾着和美妾在喝酒作乐。
年少时,因为背不出来诗文,时常被先皇打骂,每逢这时,他耳边都会听见谢凌如何聪明好学,如何通晓诗词,现在想起来还气得牙痒痒。
一个没靠山,低等嫔妃生的孩子,整日装出一副文人做派。可惜这好文采有个屁用,最后还不是被送出宫,被父皇丢到宫外头不闻不问数年,临死前都没提过他。
现在倒回来替那个半死不活的皇帝做事。
饶是被这般对待,谢有尘还是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走到燕王跟前,“二哥,数年不见,做弟弟的来敬你一杯。”
酒杯举在半空中,许久都没等到回应。
最后连燕王都看得不耐烦了,漫不经心地坐在位置上,“四弟,这么多年没见,适才你进殿的时候我快要认不出来了,还以为是哪个犄角旮旯的贫弱书生。”
谢有尘微笑道:“皇兄却比当年更加英姿勃发,仪表堂堂,颇为贤王之风范,我自愧不如。”
燕王起身左拥美人右举杯,将杯子抬高,压了谢有尘一头。
谢有尘却没饮下,将杯子里的酒水慢慢地倒在地上,哗啦啦的声音在殿内格外响亮。
燕王没料到他敢这样做,右手死死地握住瓷杯,狠狠地瞪向谢有尘。
“第一杯酒本来是想着先祭奠一下父皇,谁料皇兄你先喝了,我一时失手,实在失礼。”
“好端端的,提父皇做什么,没诚意就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宇文昭还,愣着干嘛?”
刺啦——
殿内的侍卫一起抽出佩剑。
卫寅和卫锋将剑架在了宇文昭的脖颈上。
燕王扔了杯子,皱眉道:“四弟,您来我的地盘,这是何意啊。”
“都先放下。”
谢有尘拿出来圣旨,“皇兄的地盘,我肯定不会有什么来意。只是想提醒一下皇兄,不要忘了昌州这块地方是谁赐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