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予槿走进屋内,仔细端详每个人的脸。这些人的身板看着就高大壮实,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刀疤,一身的江湖气,多半是为了钱财才会合伙干这事。
“我看各位仁兄的脸不像是我们临州的人,能否问下诸位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群人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看着柔弱,可眼神里藏着精明,听到她这般问,都大愿意吭声。
钟予槿疑惑道:“只要是个人,他就有姓有名有籍贯,家中或是有老母,或是娘子儿女,你们不回我,我就当你们是获罪潜逃的苦役犯,这要是报给我们临州的官府,立马就来官兵把你们拉到矿山上干活。”
说罢,钟予槿做势就要走,既然不说幕后之人,那就只能拿他们开涮,这些人身手熟练,私闯民宅的事没少干,报去官府一查,十个里头有九个进过牢房,坐牢都坐惯了,做苦力怕是没几个愿意的。
有一人不屑地哼道:“谁还没干过苦力,矿山里头管得松,给牢头塞点钱就行。”
钟予槿点点头,说道:“听你这么说,你倒是愿意做苦役,那其他大哥,你们也愿意跟着他。”
话音刚落,便有人接过话,“我们可不愿意,那是他自己说的。”
“没出息。”
“你有出息,你有法子脱罪,我可没有。”
两个人吵了三两句话,这群人便开始内讧起来。
“别吵了。”领头大哥一声喊,周围便没了动静。
“这位姑娘,我们是替人办事的,要讲江湖道义,要是这么容易就出卖主家,我们还要不要名声了。”
“不单是名声,钱也拿不到,您要是肯出钱。”
“闭嘴。”
“我只能告诉你,你们家得罪人了以后行事记得让一让别人,别让别人记恨上了。”
钟予槿故作不解,“我一个姑娘家,我能得罪什么人。”
“我们虽是外乡人,可是来这里几日,也看见你家铺子的生意有多好。你们抢了别人的活路,惹了不少对家怨恨,我们拿钱办事,问心无愧。”
“既然看不惯我生意好,想必是同行了,可否问一下是哪家的人,我好上门赔罪,能几句话解决的事就别动这种歪心思。诸位大哥你们也放心,钱肯定是不会少你们的,若是你们的主家不愿付,我这边会出钱。”
“你们也说了,拿钱办事,拿谁的钱不是钱,你们把人说出来,我出面解决,保管不会坏了你们的声誉,也不用在这里受罪,要是最后真的闹到府衙里,少不得要受几大板,再受几日的牢狱之灾,这得不偿失啊,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是为了钱,何苦在这里替别人受罪。”
“是啊,大哥,她都说了给钱,我们就别嘴硬了,我可不想挨板子。”
“你怎么那么多话,大哥还没开口你就先倒戈。”
钟予槿走到一个模样稍显年轻的男子面前,“这位小兄弟所言在理,被绑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来,去弄点肉菜端过来,给这位小哥。”
屋子很快响起狼吞虎咽的吃饭声,钟予槿将目光转向领头的大哥。
过了一会,那大哥开口道:“姑娘,说实在的,你今天就是熬一宿,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指派的,那些找我们办事的主家不会轻易露脸,都是派了手下的小厮过来交代的,我们只管接了钱办事,剩下的是绝对不会过问的。”
钟予槿接着问道:“那你把和你们对应的人描述一下,我自会有办法去找。”
“一个瘦高个,脸也长,右边眉峰上有颗黑痣,叫什么富贵,是他找的我们。”
钟予槿点头,将这些记下,对张锦言说完后,她喃喃道:“他说的这个富贵我怎么不知道。”
张锦言宽慰道:“那么大的府宅,那么多下人,怎么可能会全记住,我们只要知道叫什么名字,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书画问道:“那人叫富贵,我好像知道。小姐,你别着急,我去试试。”
次日,书画早早地赶到集市上,在满街叫卖的摊位前四处寻觅,直到看见一堆刚摘下来的鲜花,飞快地奔过去。
书画站在卖花的老嬷嬷跟前,先是随意地挑了一顶花冠往头上戴。
“买一个吧,姑娘,这个时候的花最鲜艳最好看了,能好几天都不败。”
书画从花冠背后露出脸,笑盈盈地对老嬷嬷说道:“柳嬷嬷,您还认得我不。”
老妇人有些老花眼,凑近看了几眼,才认出来,“哎呦是书画姑娘,怎么你今日自己一个人出来逛啊,小姐呢?”
书画握住老妇人的手,“小姐在家好好的,我出来买点东西,正好看见您在这。您儿子富贵怎么也不帮你摆摊,您腰也不好,要多休息,不能这么累着。”
柳嬷嬷撑着腰,喘了口气慢悠悠道:“他现在在二老爷身边办事呢,是个大忙人,我不能给他添麻烦。”
书画故作好奇地问道:“二老爷都派他干什么啊?怎么这么忙。”
柳嬷嬷还是满眼骄傲,“这我不清楚,只知道他都离家三天了吧,没回来过,但是给我买了吃的喝的,书画姑娘,等会你来我家,我给你拿糖吃。”
“三天都没回家,那今天肯定能回来。”
书画一边安慰柳嬷嬷,一边替她编织花冠。
柳嬷嬷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笑,“好,我们等他回来。”
“娘,娘,我回来了。”
刚聊没一会,身后便传来富贵的声音。
书画起身戴上花冠,和富贵打了个照面,“富贵哥,你回来了。”
富贵看着面前略显眼熟的书画,眼睛了多出了几分警惕,“是书画姑娘啊,您怎么来这了。”
书画看着富贵眉峰上的黑痣,“当然是有事来找你啊。”
随后她低声道:“不想在你娘面前丢人,就乖乖地跟我来,这四周全是我们的人,你就是跑也跑不了多远。”
富贵眼神闪烁,往四周撇了几眼,又看见柳嬷嬷慈爱的脸,只能认栽道:“走吧。”
昨夜喝得醉醺醺的钟家二伯到了晌午才醒过酒,歪歪扭扭地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一队官差冲到他面前,吓得他连忙合上房门,“你们要干什么?”
“奉魏大人的令,请您往府衙里去一趟。”
躲在门后的钟二伯心一慌问道:“去府衙里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有人要告你。”说完,官差们不再和他废话,合力撞开了房门,将钟二伯给架了出来。
钟二伯一路骂骂咧咧,直到进了府衙,被官差一头摁倒在地,才惊恐地睁大眼睛。
这边钟予槿刚从杜方海手里接过状纸。
杜方海,“我想还有一个人能帮上姑娘的大忙。”
钟予槿一脸好奇:“谁啊?”
“苏牧。”
“有他作证人,想来姑娘这回一定可以。”杜方海向后看了看,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子神色紧张地走了过来。
钟予槿看向杜方海身后的苏牧,一时愣在了原地,怔道:“苏牧,是钟家的那个苏牧吗?”
第76章 府衙
许久未见到大小姐, 苏牧慌张地握紧手,想好的话在嘴边打转,就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钟予槿疑惑地看向杜方海, “这, 他是怎么回来的。”
苏牧是同她一起运送货物的家仆, 也是郑氏的得力帮手,因其是个哑巴, 经常受到其他家仆的刁难, 原身曾经伸手帮过他几回。
可是既是郑氏的人,怎么会帮她,正值关键时刻,钟予槿不敢保证此人会不会临时倒戈。
看出她的不安, 杜方海解释道:“这位苏郎, 是殿下救回来的,当日他侥幸从劫匪手里逃脱出来,在山中藏匿许久才偷溜回临州,跟了姑娘好几日, 正好那晚被殿下察觉到, 将他捉了回去,好在苏郎会写点字, 殿下觉得此事有蹊跷,便把他留在府中, 治好了他的哑疾, 我也是从他口中知道姑娘路遇劫匪的原委。”
“如今槿姑娘要上告,证据只能多不能少, 苏郎肯定能助姑娘一臂之力。”
赶过来的书画看见苏牧的脸, 指着他惊道:“小姐, 他是继夫人的小跟班,怎么会在这里。”
苏牧抬起头辩解道:“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大小姐的。”
钟予槿看向他真挚的眼神,心里的担忧慢慢地放下来,温声道:“既然是有苦衷,那就跟着我进去吧,你只管把你知道的事实说出来就行。”
进了府衙大堂,钟予槿冷漠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钟二伯,想起梦境里他污蔑原主的话,心里更加坚定要把这些人伪善的面孔给揭下来。
钟予槿跪下来,望着堂上的魏知府说道:“大人,昨夜,民女在东街的库房里抓到了一批盗贼,意图拿油烧掉存放在屋里的货物,幸亏被看守的人发现,这才没有酿成大祸,经民女的盘问,这伙盗贼是受了钟家二伯的指使,因此事牵扯到我们两家之间的利益纠葛,今日特来请大人主持公道。”
钟二伯听完这话,想起自己大早上被抓来这路,竟是这个丫头告的状,气血上头指着钟予槿骂道:“你这个丫头怎么张嘴就胡说八道,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昨夜我明明在你妹妹的生辰宴上,你也在场,我忙前忙后地操办宴席,在席上喝醉酒便回家睡了,哪里知道你家的事,何况我连你家的库房都不知道在哪,你张嘴胡说,你血口喷人。”
钟予槿转头瞪着他,当日钟二伯在钟家祠堂内咄咄逼人,恨不得要把原主给当场逼死,现在依旧不改当日的嚣张。
如今他们在府衙里,钟予槿镇定地瞥了他一眼,“二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钟予槿抬头道,“我有证人,请大人放他们进来。”
魏敬亭示意旁边的官差,不一会,昨夜那伙盗贼便走了进来,钟二伯看着这些生面孔心里松了口气,“我不认识这些人,你别想随便找几个证人就开始污蔑我,我不认。”
钟予槿冷了他一眼,“人还没来完,二伯着急什么。”
紧接着,柳嬷嬷的儿子富贵便低着头走了进来。
“小民叩见青天大老爷。”
看见富贵,钟二伯的酒劲少了大半,眼睛里闪过慌乱,对着魏敬亭说道:“大人,他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看门小厮,什么都不知道。”
“富贵大哥,您说吧。”钟予槿示意富贵开口。
富贵颤巍巍地抬头,“小民作证,确实是二老爷交代小人去找些帮手要烧了槿姑娘的货。”
钟二伯没想到富贵这么快就把自己指认出来,情急之下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冤枉啊,大人,这群人是被这个丫头教唆而来的,他们说的话都是在栽赃陷害小民啊,小民勤勤恳恳,本分做生意,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富贵接着道:“二老爷命我去跟踪槿姑娘,先让我找到了库房,然后给了我很多银子让我去找些江湖人去往槿姑娘的库房里放火,银子都还在这,请大人过目。”
魏敬亭扫了眼一包袱的银锭,“你一个看门小厮,能有这么多银子,确实可疑,本官就当你说得属实。”
钟二伯眼见事情败露,心里又急又燥,忽然想起了郑氏,“老爷,这事不止我一个人插手,还有我那个寡嫂,她才是这次的罪魁祸首啊,她干的坏事可比我要多得多。”
钟予槿长舒口气,就等他这句话呢。
听见钟二伯开始将锅甩给郑氏,魏敬亭登时绷紧了心,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走到钟二伯身前,问道:“适才你说此事还有你寡嫂参与,此话当真。”
钟二伯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眼皮都不眨一下,极为认真地回道:“当真,是我那大嫂给小民出了主意,是她让我这样干的,大人,小民并非有意要去烧了槿姑娘的库房的,好歹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害她呢。”
魏敬亭沉默了一会,“可是据本官所知,钟家大嫂向来本分持家,颇有善心,往寺庙里捐了不少银钱,上一年还专门施舍灾民,反倒是你,经常买卖假货,缺斤少两,如今你说这事都是你大嫂指使你干的,本官怎么有点不信。”
钟二伯哭诉道:“大老爷,小民知道自己做生意不实诚,可是放火烧库房的事,小民是绝对不敢做的,我那寡嫂并非大人称赞的那般好,背地里她做了不少坏事呢,大人,您想想,她是我这侄女的继母,俗话说,继母哪有亲娘好,槿姑娘的铺子生意好,惹了她的嫉恨,这才让我去干这等龌龊之事啊,大人您只管把她绑过来就成。”
魏敬亭还有些犹豫,毕竟他背地里没少收到郑氏给他的好处,眼下要把她绑过来,这万一狗急了咬人,他这名声就不保了。
钟予槿见他沉默不语,只能开口提醒道:“大人,既然我二伯说了,烧库房的事是我继母指使的,那就把她也叫来,冤有头债有主,二伯不能白白背这个黑锅。”
钟二伯听见她说这话,也跟着附和,“大人,您是清官好官,不能把罪名都安在我一人头上。”
魏敬亭看着这张没出息的脸,转身回到桌案,无奈地说道:“去,你们把钟夫人给请过来。”
郑氏进入公堂时,下意识地抬起手帕偷偷瞄了堂下跪着的众人,随后便开始哭哭啼啼地跪下磕头,直到魏敬亭再三肃静才止住声。
魏敬亭问道:“郑氏,你二弟说是你指使他找人烧了槿记的库房,此事可属实。”
郑氏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民女并不知情啊。”
听到郑氏说不知情,钟二伯猛然觉得这根救命稻草马上就要抓不住了,吓得他咽了咽口水,“大嫂,咱不能把事都撇得一干二净啊,您当日和我一起商议的,现在怎么翻脸不认人。”
郑氏停下哽咽声,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什么一起商议的,二弟你不要胡说啊。”
“清官大老爷,我一个寡母,向来本分守家,从不敢和这些兄弟们商议的。相公去世后,一直都是槿姑娘管家,剩下的二房,三房辅佐,我是插不进去手的。这几日,我都在忙着给我女儿办生辰宴,哪里有功夫去干这种事,何况我一个女人家,就是本事再大,也不敢去找这些凶神恶煞。”
“再说,富贵可是二弟身边的小厮,和我们大房有什么关系,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钟家三兄弟,三姊妹不再像从前那样在一个院子住了,大家都是各过各的日子,二弟的事我一个常年不出门的寡母怎么能知道呢。”
“槿儿能找证人出面告状,二弟单凭一张嘴,就来污蔑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魏敬亭点了点头,和郑氏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确实如此,钟二伯你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拉无辜之人下水,何况这是你大嫂,你张口就说是她指使你做的,她一个妇人如何像你这般心肠歹毒。”
“来人,钟家二老爷意图毁坏他人财物,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慢着,请大人先留下二伯,民女还有一事要上报,这件事和二伯也有关系。”
魏敬亭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有状要告,速速说来。”
钟予槿接着说道,“魏大人,上年十月,民女受族亲所托,前往昌州运送货物,谁料半路忽遇劫匪,家仆暗中勾结匪徒,意图联手将民女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