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侥幸逃脱后,族内长老和叔叔伯伯一致认为是民女办事不力,故而将民女赶出家门数月,这件事二伯也在场。”
钟二伯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只看着钟予槿点点头,转而想到若是能将郑氏拉下水,也算给自己报仇了。
“大人,确有此事,小民当时觉得我这侄女好不容易从劫匪手里逃回来,却受到我大嫂的刁娜,大嫂还劝说其余族亲将我侄女赶出家门,现在想起来,我这大侄女可是真惨,大嫂您是心怀不轨,早就预谋好的吧。”
郑氏没料到钟予槿会说这件事,“大人,确有此事,只是当时族内长老一致认为是槿姑娘办事不力,再者临近年关,我们商户都在忙着买卖货物,若是让旁人知道我们钟家损失这么多,一定会想办法排挤我们,故而没有报给大人,我也是逼不得已,想着槿姑娘先出去住上几日,日后我想办法请她回来就是了,二弟,怎么能是心怀不轨。”
这件事说来和他也有些关系,想起郑氏每年给他分的那些金银珠宝,魏敬亭有些心虚地转过身。
“槿小姐,您看这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您现在说出来本官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再者近年昌州,端州,劫匪肆乱,朝廷已经派了不少的人来剿匪,可是至今都未能铲除,这朝廷的人都拿这些人没办法,我们临州又有什么办法呢。”
“何况当日和你一起运货的家仆都葬身,死无对证,你也说只是怀疑家中族亲和劫匪可能勾连在一起,又没有真切的说法,本官不能因此就随意冤枉无辜之人。”
“更何况旁边的妇人是你的继母,听说你年幼丧母,家中都是由你继母操持,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你也应该体谅她一个寡母,不敢随意揣测她。”
钟予槿义正严词看向魏敬亭,“民女还有证人,此人正是和我一起运送货物的家仆,他能讲出来当日的原委,还请大人容民女将他带来。”
说罢,钟予槿起身走到门口,将苏牧招了过来,魏敬亭和郑氏都瞪大眼睛,盯着缓缓进入堂内的人。
“小民——苏牧,拜见青天大老爷。”
第77章 僵持
魏敬亭瞥见郑氏眼底的慌张, 心里约莫猜到这位证人的重要性,当下警惕起来,震声问道:“苏牧是吧, 你在临州是做什么的, 家住在哪, 今日来作什么证。”
苏牧抬起头眼神坚毅,缓缓回道:“小民无父无母, 自幼流浪乞讨, 后来被人牙子卖到钟家做仆人,今日受我家大小姐的嘱托,前来为她讨公道。”
“去年十月,大老爷去世没多久, 继夫人便暗地里和钟家族亲商议, 要如何抢大小姐的管家权。是继夫人出的主意,让全家上下合力撺掇小姐和昌州的商人做生意,小姐应下后,继夫人就开始和临州城外的劫匪暗地勾结, 让这些匪徒们在半路上劫走货物, 谋取小姐的性命,为此, 继夫人特意将送货的家仆全都安排成她自己的人,又让我们在小姐的水里下药。”
“因小民受过小姐的恩惠, 不忍看见继夫人如此残害她, 故而少放了些迷药,好让小姐逃脱, 可是他们人手太多, 小民不得已留在后面抵挡, 后来在山里躲了数月才敢回来。”
“从头到尾都是继夫人步步盘算,想让小姐有去无回,好夺家产,请大人为小姐做主。”
郑氏捏紧手帕往前跪了跪,哭诉道:“大人,民妇冤枉啊,他说的事我是万万不会做的,若是有半句谎话,就遭天谴。”
魏敬亭盘问苏牧道:“你说你只是钟家的一个家仆,这么重要的事情按理讲都是避开人商议的,你是如何知道的,可不要道听途说,或是拿了旁人的好处就造谣。”
苏牧回道:“大人,小民小时高烧烧坏了嗓子,许多年都不会开口说话,一直被当做哑巴看待。继夫人将我买回来后,就一直让小民学武艺,不单是我,钟家还有很多像小民无依无靠的家仆,都要学耍刀耍剑,谁学得快谁就能吃饭,小民为了活命在钟家苟且活了十几年。”
“自我十岁后,就开始帮着夫人做事,有时是从外面买药,有时传递信件,因小民是个哑巴,继夫人觉得放心便将小民放在身边为她办事。”
“除了这些,继夫人还会让我调查城中商户们运送货物的消息,再派小民给劫匪送信,劫匪们得到消息后就会提前埋伏在商队必经之路上。照这个法子,山上的劫匪每次都能顺利抢走货物,抢完后又会把赃物分给继夫人,以此来换取更多的消息,小民便在两者之间传递。”
苏牧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本子,“这上面记录了和山匪们交易的地点,货物数目。这些赃物都放在钟家后山的库房里,门钥匙一直都是继夫人保管,小民每次跟着继夫人进去都会感叹里面的珍宝如此繁多。”
“请大人明察,继夫人和山匪勾结,祸害城中商户,其二多次陷我家大小姐于不义,其三未曾尽到继母的情分,为了她自己的亲生儿女,联合族亲将大小姐赶出家门,独占家产。”
眼看他越说越多,郑氏急忙起身走上前,大骂道:“你个没爹没娘的祸害,我养你成人你就这般忘恩负义,你这个白眼狼。”
堂下众人纷纷上前将郑氏拦下来,钟予槿险些被郑氏发狂的手指抓伤,最后是官差将其扣在地上,堂内才安静下来。
钟予槿一边理顺自己的发丝,一边看向身边为她提供证词的苏牧,意图在原主的记忆里拼凑出关于此人的种种印象,可是在脑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些琐碎片段。
有原主教他用木棍在地上写画,有为他赶走欺负他的家仆,也有给他拿点心少年羞涩的笑,其余的就像是淡忘在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罢了,钟予槿将思绪拉回来,等先收拾完这个继母再谈。
“民女生母早亡,继母本是我父母在街上救回来的孤女,母亲死后她便嫁给父亲,先前一直在我面前装作慈母的模样,父亲去世后便开始显露本性,民女本想念及旧情,无奈继母实在太会算计,直到现在民女都不能回家居住,今日才从这位苏郎口中得知这么多惊人的消息,原来她竟一直想置我于死地,还请大人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
郑氏鬓发凌乱,满眼愤恨地看着钟予槿,她大抵没料到今日会有这样的变故。
“你不要信口雌黄,这么多年来,我在钟家哪日不是低头做事,什么时候插手过家中事务。对你我也是问心无愧,吃穿用度尽到母亲的指责,你父亲栽培你,我没有半点不满,我自己的儿女都给你让路了,老爷临死前说要把家业交给你管,我不也是答应下来,我步步退让,还要被泼脏水。”
这般颠倒黑白,钟予槿心里万分生气,质问她:“你若是真的步步退让,又怎么会落下这么多的把柄,一边装作事不关己的伪善模样,暗地里却勾结山匪,说来,受害的不止我一人,城中这么多的商户都因为你损失了多少钱财货物。”
“你步步退让,又为何和其他人谋算,派我去送货,中途让家仆给我下迷药,让我差点葬身于山林中。我历经万难回到家里,你却请来族内长老一起发难于我,甚至在大雪天的时候将我赶出家门不闻不问,我走后你分家产,争权夺利,排挤其他的族亲。”
“倘若你真的无辜,那今日的种种证据你又该如何辩解,继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居心不良,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怎么好拍着良心说谎话。”
钟二伯扫了眼地上的账册,心中也是惊叹,郑氏竟然背地里做了这么多的事,他们全族都被蒙在鼓里,愣是一个人都不知道,以后要是她真的掌权,他也没几天好日子过。
特别是今日发生的事,钟二伯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若不是他大侄女喊住他,恐怕现在他已经在牢房里蹲着了。
想到这些,钟二伯开始倒戈,“大人,小民还有一事要报。”
魏敬亭心又一惊,刚才种种证据全都指向郑氏,如今钟二伯也开口指认,这郑氏怕是保不住了。
“大侄女,我有一事要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生气,当日我也实属无奈。”
钟二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钟予槿,接着讲起来十几年前的事,“你继母当年流落街头,将要被卖给别人做妾时,是你爹娘把她救了回来。此后你继母便一直住在家里,后来你爹娘想着收她为义妹,想着日后给她寻个好亲事,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她死活不愿,非要给我大哥做妾。”
“我大哥哪里肯,就没搭理她,后来有一日她私底下找我,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去庙里上香时被一个赖头和尚欺辱了,如今有了身孕不敢吭声,想让我帮帮她。”
“我一听这事,实在难办,就劝她把孩子打掉,结果她不愿意,就想把孩子生下来,又求我说想给我大哥做妾,让我去帮她劝一劝。可我知道我大哥的脾气我,我也不敢劝。”
“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着她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被歹人欺负,又不敢说出去,所以就给大哥酒里下了点迷药,等他睡下后,再把她塞进屋里,等人发现后,这事已成定局,谁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钟予槿逐渐瞪大了眼睛,怪不得她听南街坊里的四邻说,郑氏当日死皮赖脸地留在钟家,就是不愿走,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变故。
讲完这件事后,堂内安静下来,钟予槿扫了眼惊恐慌张的郑氏,钟二伯看着不对劲识趣地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官差身后。
震惊之余又觉得悲凉,钟予槿冷冷地盯向钟二伯,“二伯,说来,您那么好心,怎么不直接娶了她,偏偏把这事瞒下来,还要帮着外人祸害自己的家人。”
钟二伯心虚地垂下头躲在官差身后,这件事一直只有他和郑氏知道,这么多年来靠着这个把柄他从郑氏那里捞了不少好处。当日他确实是藏了点坏心思,看着大哥一家越来越有钱,日子过得滋润,心里面不自在,就有了这个坏心眼,想让大房家里闹起来,他好看乐子。
钟予槿瞧不起他这幅敢做不敢当的模样,心里也是窜出一团火,往后睨了眼继母。
郑氏完全没了进门时的自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富贵在边上补道:“大小姐,说实在,我以前在老家的村子里,大家都一样穷得吃不起饭,这时候谁过得如意,是会遭人恨的,您这回就狠狠心,既然走到这一步,该讨回来的公道就讨回来,不能放过一个。”
钟予槿点点头,转头瞪向郑氏,将这几个月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魏敬亭将堂下众人看了又看,心里也开始打起鼓来,这位槿姑娘显然是有备而来,现在桩桩件件都指向郑氏,要想保住她可是有些不好办。
钟予槿感叹道:“要论亲近,二伯您可是我父亲的亲弟弟,他在城里白手起家后,何曾忘记过你们,他在城里给你们铺了多少路,教了你们多少做生意的门道,没想到你们是这样想的。”
魏敬亭把目光转向钟二伯,命令官差把他拉出来,质问他道:钟家二伯啊,本官都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你了,这杀人放火,偷盗抢劫本官能管,你们这家事还是自己商量去吧,回去后自有宗亲们一起评公道,该把大小姐接回去就接回去,该谁的家产就谁的家产。”
他又走到郑氏跟前,“说来,钟夫人当日所为确有不妥,但也属无奈之举,一个孤女流落街头,又不幸怀上身孕,再说这么多年她为已经过世的钟大老爷生下一儿一女,操持家务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现在把她赶出去,也不合情理啊。”
“钟大小姐也心疼一下继母,回去好好商议。”
钟予槿抬眼盯着他,平静地说道:“大人,民女今日前来不是来处理家事的,是来报官为我讨回公道的。她当日故意设计我父亲另说。可是今时今日我要问大人,她和劫匪勾结抢夺城中商户的货物,该怎么判,为了夺家产意欲害我,该怎么判,还请大人明示,给我一个公道。”
魏敬亭哑口无言,这个丫头不太好糊弄啊,瞄了眼郑氏,又吓得他一身哆嗦,要是真撕破脸,这个郑氏也把他的事给抖落出来,可如何是好。
堂内正僵持着,忽听见一声尖锐的传唤,“魏国夫人到。”
魏敬亭眼中迷惑,看向院内,只见一众丫鬟仆从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一直等到进屋时,才看清这不是他那去中都诉苦的夫人吗,这下魏敬亭像是看见救命稻草般冲上前。
第78章 收拾
魏敬亭对着自家夫人露出谄媚的笑, 伸出手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夫人,你可算回来了, 这几个月我是愁得寝食难安, 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你看看。”
魏国夫人捧着婢女送上来的茶,居高临下地看着堂下跪着的众人, “我说你怎么不在家, 原来是在这里办案,是什么案子啊,这么大阵仗。”
魏敬亭弯着腰凑近回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富商家里争家产, 闹到我这里来了。”
“夫人, 你去中都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可有说什么。”
“我们姐妹好多年不见这一见面只觉比从前更加亲近,硬要让我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又向陛下请旨封我为魏国夫人, 要不是深宫烦闷我都不想回来。”魏国夫人洋洋自得地说着在皇城里的事, 却将自己如何在太后跟前拍马屁献殷勤的事一抹而过。
魏敬亭眼看自家夫人身上珠光宝气,华贵无比, 一时愉悦无比,站在边上只顾着傻笑, 全然忘记还有案子要处理。
魏国夫人瞅见堂下的郑氏和瑟缩在地上的钟二伯, 以及旁边的钟予槿,心里猜到个七八分。这么多年郑氏没少给她送礼, 要是她出事, 后面可就难收场。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 原来是钟家大夫人,还不快把她扶起来。”
郑氏小心翼翼得抬头看了眼魏国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踉跄起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有贵人相助,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下不少。
“为了一些家事,闹到这里来,让夫人见了烦心,实属民妇的过错,还望夫人不要因此烦忧。”
“既是家事,就不必弄得鬓发凌乱,一脸丧气,来人给钟夫人梳头洗脸,余下的人先回去,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商议,不能事事都劳烦当家夫人出面,成什么样子。”
钟予槿平静地看向魏氏夫妇,她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可真的在她面前发生时心里的不甘达到了极点,他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把旁人的冤屈给压下来。
“慢着。”
钟予槿起身拦住郑氏的去路,看向堂上的魏氏夫妇说道:“今日民女状告继母并非是为了小小的家事,而是揭发她和山匪勾结,谋害我性命,夺我家产,更甚的是她多次向山匪传递商户们运货的消息,多少商户因她白白丢了钱财和货物,若是不查清楚,日后临州城的百姓们还怎么做生意,怎么养家糊口。”
郑氏灰溜溜地在婢女的掩护下站在魏国夫人跟前,魏国夫人如今得势,见不得手下的人受屈,扬声道:“勾结,谋害,你这丫头年纪小小,编谎话却是有模有样,我和钟夫人相识数年,时常见到她烧香拜佛,捐赠香火,施舍乞丐,救济百姓,好端端一个大善人怎么就被你安了这么多罪名。”
“魏知府,还不快把这些人都打发走。”
魏敬亭连声应下,指挥着官差将这些人轰走,“本官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再这么无理取闹,就一人赏三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