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予槿站在堂内,任凭几个官差手拿棍棒驱赶,“魏大人,好歹你也算是地方父母官,就这么欺压百姓。”
苏牧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劝道:“小姐,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先走,日后再做打算。”
钟予槿握紧手,看向站在对面狼狈为奸的三人,心里也是挣扎许久,才转身离去。
“都站好。”杜方海从门外走进来,对着官差说道。
魏敬亭见情势不对,上前问道:“杜兄,这是何意,本官处理地方案件,您来插一脚有些不大妥当。”
杜方海冷笑了一声,“我来不是给你擦屁股的,是来给中都城的贵人开道的。”
话音刚落,一道尖厉的喊声传进来:“圣上有旨,还不速速接驾。”
杜方海对着钟予槿使了个眼色,便掀起衣衫下摆跪在地上。
钟予槿拍了拍苏牧的肩膀,示意他也跪下来。
一个宫内侍官举着圣旨慢慢地走了进来,看着后面依旧站着的魏国夫人,咳声道:“圣上有旨,夫人还不赶紧跪下接旨。”
“朕听闻临州有位钟氏女,擅制器具,聪慧能干,潜心数年研制造糖术法,而今已然大成,临州百姓争相采买。然此人不谋私利,愿将秘法上报,为天下百姓谋福。朕甚感欣慰,特此嘉奖,绸缎五匹,黄金百两,如意一对,赐牌匾,昭告城中百姓,望临州知府多加善待,不可怠慢。”
内侍官走到钟予槿跟前,温声道:“姑娘,接旨吧。”
钟予槿心里一片恍然,但还是举手捧起圣旨,慢慢地从地上起身,“谢陛下圣恩。”
起身时因跪得太久,钟予槿实在受不住,只能弯腰皱眉,强忍着痛站了起来,太监眼瞅着不对劲,上前搀扶道:“槿姑娘您慢点。”
“你们怎么回事,槿姑娘可是陛下亲口夸赞的人,让她跪在地上这么久,知府大人,这是为何。”
魏敬亭战战兢兢地回道:“禀公公,槿姑娘今日是来告状的,因为案件复杂,审问时间太久,是下官考虑不周,这就给槿姑娘搬椅子。”
魏国夫人笑脸相迎,“公公,您舟车劳顿,不如先到府里休息,改日我们一起再说这事。”
公公摆手回拒道:“传完圣旨后还有事情要交代钟姑娘,魏大人速速判案,好让槿姑娘安心。”
“公公啊,今日的案子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我离家数月,如今归家正想和我相公好好团聚,要不就先放一放吧,您也一起去府里喝点茶,说说话。”魏国夫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强装镇定地挡住钟予槿,想就此糊弄过去。
钟予槿举着圣旨走上前道,“民女今日承蒙圣上厚爱,更加感念陛下恩德,今日这件案子事关地方百姓安危,如若不早日解决,恐怕无法让陛下安心。”
魏敬亭温和地笑道,“贵人心系百姓,但今日已经来不及判案了,不如一起去府上做客,咱们以后再商量。”
钟予槿抬手制止他,“不用了,只要魏大人能够秉公执法,让民女讨回公道再说。”
内侍官嗯了一声,“槿姑娘这是受了什么冤屈,报来听听,正好我也在边上看着,看看谁敢冤枉贵人。”
钟予槿深吸口气,将事情缘由全都说给内侍官听,说到最后,眼角忍不住落泪。
内侍官听得心惊胆战,走到魏知府跟前,“魏大人,这证据确凿的案子,您还在犹豫什么啊,还不快把郑氏捉拿归案,换百姓清净。”
“不能抓,我可以为钟夫人做担保,她是个大善人,断不会做这种事。”
内侍官看向魏国夫人,“夫人,您一人作保不成王法,还是不要插手地方房处理案件,要是让太后知道了,您又得在宫里跪好久。”
这话一出,便戳穿了魏国夫人的窘迫,院子里沉默了一会。
郑氏眼看不对劲,缩在后面跟着婢女想偷偷从后院溜走,恰好被杜方海眼尖地瞧见,呵斥道:“你还想跑,快拦住她。”
“我看谁敢。”魏国夫人扬声道,“我既是做了担保她就是无罪。”
魏敬亭左看右看,心里开始打退堂鼓,走到太监跟前问道,“这我该听谁的。”
“魏大人,你迷瞪什么啊,好歹你也是个地方大官,这点小事都拿不准主意,再说何必保一个身犯数罪的人,给自己添堵。”
魏敬亭也是害怕得不行,这事要是查下去,迟早要查到他头上来,索性就先关进大牢,找个机会了结她,虽是断了这条财路,可眼下保住官帽才是要紧。
“来人,把郑氏押入大牢,听候审判。”
官差们听见命令,便上前将郑氏拽了出来,郑氏心中大惊,不管不顾地开骂:“你们这对狗贼,这么多年我哪次没把抢来的货送到你们的腰包,你们喝了我这么多年的血,现在居然想把我送出去,没门,我要鸣冤,我要鸣冤,公公,求求您带我去见陛下,我要冤屈我不能进大牢。”
魏敬亭慌张地上前捂住她的嘴,“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院子里的官差全都涌上前,一起将郑氏捆成麻花样,魏敬亭头冒冷汗,指挥着手下的人,“快,把她送到大牢里,三天不准给她吃饭。”
“淮南王驾到。”
院子里一片吵闹时,谢有尘走了进来,冷冷地扫视众人,很快就找到了抱着圣旨,站在边上的钟予槿,就像是被冬日里找不到吃食的小狐狸,直勾勾地站在雪地里望着他。
两月未见,钟予槿再次见到他时也是愣了许久,面前的郎君一身月白色的衣衫,风姿卓越,眉目冷峻,宛若矗立在山崖上的孤松,刹那间她心猛然静了下来。
来送旨的太监急忙上前迎接道:“奴才见过殿下,殿下也是刚从昌州赶回来吧,老奴刚给槿姑娘宣了圣旨,正替她讨公道呢。”
谢有尘看向她,温声道:“她的公道还没讨完。”
“魏大人。”
这一声喊,院子里瞬时安静下来,齐齐地看向谢有尘。
魏敬亭大喘着气,恭敬地行礼,“臣见过殿下,未曾迎接,请殿下恕罪。”
谢有尘走到他跟前,将一摞子账本丢到他跟前,“你的罪恐怕不止这些。”
魏敬亭吓得陡然跪在地上,看着地上的账册,双手颤抖,“请殿下明示。”
“先前昌州难民涌入,你假意赈灾,搜刮百姓,填补亏空,后来又贪心四起,暗中克扣灾民的粮食,拿给我的账本有故意编纂之嫌,本王算了许久才找出来漏洞,你可真是会算啊。”
“刘大人,赵大人,还不快过来请罪。”
侍卫将两个小官押送过来,谢有尘指着二人说道:“先前你说管理粮仓的官员请辞回乡,我找了许久,才把这两个人翻了出来,现在你可别想给我找什么由头开脱。”
魏国夫人见情势不对,急忙上前辩解道:“殿下,此事我夫君也是有苦难言,临州本就粮少人多,昌州的人一来,哪里有多余的口粮给他们,只能出此下策,填补亏空。”
“没有多余的口粮给他们,你们就从百姓手里搜刮,粮少人多,你们倒是挺会体谅百姓的。”
谢有尘扫了眼魏国夫人一身华贵的衣物和头饰,“听说魏国夫人此次去中都拜见太后娘娘,可是哭诉了好几日,说了不少关于本王的事,又连着在宫里住了这么多日才回来,一回来便干扰地方官判案,看来还是我母后太过于给你面子了。”
“先是一品诰命夫人,后来又封魏国夫人,赏了这么多金银珠宝,赐了这么多荫封。”
谢有尘冷冷地盯着这对夫妇,“你们还嫌不够,竟然伙同此人一起和山匪抢劫商户们的货物,好大的胆子。”
“钟夫人若是你想戴罪立功,就回去好好想想魏大人和他夫人犯下的种种罪行,等明日我去审问时,你可要事无巨细地报上来,说不定还能留一条命。”
郑氏接连点头,恶狠狠地看向魏氏夫妇。
谢有尘道:“魏大人与其夫人勾结山匪,搜刮民脂,暗做假账,一起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魏国夫人大惊失色,对着谢有尘喊道:“我可是太后娘娘封的魏国夫人,你不能抓我,抓了我就是对太后大不敬。”
谢有尘看着她道:“太后娘娘如今在中都皇城,而你在临州,还是不要打扰她的清净,好好在牢里想清楚自己的罪行,日后我好在母后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说罢,谢有尘示意身后的侍卫动手,院内响起各种嚎叫。
“抓我做什么,我戴罪立功了,别抓我啊。”钟二伯拼命挣扎,望着钟予槿喊道:“大侄女,我帮你忙了,你救我啊,你救我啊。”
钟予槿摇摇头,“二伯父,你也去牢里好好想想吧,这么多年你做的坏事也不少。”
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都凑在府衙门前对着这三人指指点点,“原来是这么个祸害啊。”
钟家诸位族亲站在门外,眼睁睁看着郑氏和钟二伯被拉进牢车,吓得不敢上前,倒是钟思敏和钟思嘉在后面拼命追赶着。
谢有尘交代完杜方海事情后,转头寻到钟予槿,“饿了吧,我们回去让曹嬷嬷做点好吃的饭菜,给你压压惊。”
钟予槿抱着圣旨,故作轻松,“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这些人还吓不到我。”
谢有尘笑了笑,只看向她通红的眼角,两人在暮时的霞光里慢慢往家里走。
第79章 初夏
转眼间, 就到了仲夏,天气愈发燥热,好在日暮时的晚霞和凉风能缓和一下黏在身上的汗水和泥尘。
只是没有风扇和空调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如今只能靠着几把蒲扇和在吊在水井里的凉茶解暑, 去年冬天趁着天寒, 张家山庄的人开凿了好几个冰窖,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头一批竹筒杯已经做好, 为了拿着轻便, 钟予槿特意交代工匠们要把杯壁削得薄些。
炎炎暑夏,临州城的人开始捧着酸梅冰茶,青梅绿饮,甜冰沙在集市里, 河道边或是槿记的铺子里, 面带惬意地享受冰茶。
自她那次府衙告状后,贪官和奸商勾结山匪,监守自盗的事情全都败露在临州百姓眼前,很多商户纷纷称赞钟予槿的胆识, 槿记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在谢有尘审问下, 郑氏和魏知府供出了这些年的种种行径,从魏府里搜刮出来不少的赃物, 按照名单分给了当初被山匪抢走货物的商户。
郑氏被关进大牢后,钟家族亲们内部闹了一阵, 把各自的产业划分得一清二楚, 再不聚在一处做生意,也有部分族亲找上门, 说要请她回去管理家中事务。
钟予槿挨个婉拒了, 人心不齐, 她就是再怎么用劲都无法将这么大的家族重新聚在一处,既然聚不齐,不如散了,各自安好。
钟思敏和钟思嘉两兄妹自知理亏,倒没怎么闹事,钟予槿仔细想了想,趁着这股分家势头,将家产全都清算掉,和钟思敏,钟思嘉两兄妹均分掉,自此这场家族内斗算是有了个尽头。
处理完这些琐事后,钟予槿便开始和张家山庄合作,向蔗农们传授制糖工艺,已经有几家糖户学会了这门技艺,开始自己制糖卖糖,城里的糖价也慢慢地降了下来,再过几年,蔗田会越种越多,到时便不必担心糖少供应不足的问题了。
连着忙了十几日,才将这些事情敲定完毕,正好陈莹请她到府上一聚,说是花苑里的荷花已经开了,让她带着书画去府里赏花。
已至日暮,陈府的花苑全都被一层霞光笼罩着,半池荷花已经开始吐露荷苞,一排石榴树开得极其热烈,好似天边燃得正盛的霞云。
暮色笼罩下的树荫里,两道人影投射到波光粼粼的水光里。
“殿下没有立刻赶回中都才是明智之举,陛下病危,韩氏正慌神,殿下一回去很可能就被困在牢笼里。”
“燕王有宇文氏护着,其兵力和朝廷不相上下,若是真的打起来,恐怕要僵持好一段时日,这也是宇文氏迟迟不敢动兵的缘由,宇文克越到关键点越是小心谨慎,他没有十足的把握,燕王也不敢乱动。”
“听闻姜氏也聚了一帮老臣在睿王背后推力,宇文氏就够他们吃不消了,再来一个,怪不得会慌神。”
远处湖边小亭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似是一群姑娘在嬉闹着编花环。
“睿王娶了姜氏嫡女,姜家自然不会看着这块肥肉跑走,只是本王一直觉得睿王和他母妃不会去争这些。”
陈太傅沉声道:“殿下,至尊之位没有哪个皇子会心甘情愿地放手,殿下既然要走这条路,可千万不要对任何人存有侥幸之心。”
晚风从湖面上袭来,有阵阵清香,谢有尘默不作声地看向喧闹之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陈太傅脸上多了些长辈的慈爱,“家里一些小儿在这里胡乱闹着玩,殿下我们还是移去书房谈事吧。”
夜色中冷肃的脸多了些柔和,谢有尘微微一笑:“正是该玩的年纪,太傅先回去歇着吧,我去那里看看。”
陈太傅微微躬身,“那臣就先告退了。”
亭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枝柳条,江芷兰,陈莹和陈家二嫂林氏都坐在一起手拿着枝条编花环。
越走越近,谢有尘很快就在诸多钗环衣裙里找到了一身藕粉色衣衫的钟予槿。
“槿姐姐,我编好了,给你戴上。”陈云帆眼神闪亮,在一众哄闹声中走上钟予槿。
“你怎么编得这样快。”钟予槿瞧了眼硕大的花环,各种颜色的花环簇拥在一处,像是把整个花苑都编了上去。
陈云帆小心翼翼地把花环别在钟予槿头上,随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憨笑道:“好看。”
在场的丫鬟姑娘全都捂着嘴放声笑,环顾四周,钟予槿不自在地扶了扶头顶的花环,双颊上浮了点红晕,像是湖中亭亭而立的荷苞,白皙的脸上点了一抹粉,娇俏可人。
谢有尘注视着亭子里羞涩的少女,眼里尽是柔意。
“殿下。”婢女眼尖地看见站在亭外的谢有尘,慌忙地喊了声。
众人霎时间收敛了笑,急忙起身行礼。
谢有尘并不上前,远远地回道:“本想着来凑个热闹,一来便扫了你们的兴,你们自行玩吧,我在湖边走一走。”
钟予槿往前迈了几步,瞧着谢有尘转身而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闹堵起来,仿若和那落寞的背影一同藏匿在暗林里。
“槿姐姐,你的铺子到底什么时候装好,我可等不及要进去看看了。”
钟予槿转头笑道:“那可是栋二层小楼,全部置办好最快也要两个月,现在才装了一半不到,不过我回去再多请些工匠,争取让你们去新铺子里喝冰饮,吃冰沙和茶点。”
“我还租了三条船,到时候你们可以去江里一边赏景一边吃茶点。”
回去的路上,两人同乘一辆马车,钟予槿手里还握着一束荷花,头上的花冠正散发着幽香。
车厢内静得只能听见两人平稳的呼吸声,钟予揉捏着手里的荷花花瓣,淡粉色的汁液将指尖染上荷香。
几片花瓣顺着衣裙掉在地上,钟予槿抬起脚往地上看了一眼,瞥见谢有尘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眼波流转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