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辛苦十多年,落得一场空,可这一切本就不是你的,你算计来算计去,最后什么都没有,谁都不怨,只是因为这些东西本就不是你勤勤恳恳挣来的,而是你一步步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你抢得太多,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你半辈子求神拜佛,又有什么用,罪孽深重,神明都不敢收你的香火。”
许是被这段话刺激到了,郑氏歇斯底里地喊道:“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女儿和儿子也是属于钟家人,凭什么他只愿意尽心尽力培养你。”
和这种人费嘴皮子实在浪费时间,钟予槿闭上眼睛不想和她废话。
郑氏露出狰狞的笑,“放心这药喝下后还要等半个月才能死,你就慢慢受着吧,忘记和你说了,你爹和你娘也是喝了这瓶慢慢消瘦,睡不好觉,吃不好饭,最后惊悸而亡,你们一家人马上就可以团聚了。”
钟予槿忽然想起这毒药的名字——往生,在心里劝慰自己,说不定她就能回去了。
郁郁葱葱的山林里传过来一支弓箭,精准地刺在马蹄上,随着马匹的嘶鸣,车厢跟着晃动起来。
郑氏勉强稳住身子问道:“怎么回事。”
马受了惊吓,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奔跑,玄明拼命地抓住缰绳,奈何这匹马性子狂躁,死活拽不动。
很快马车在山林里四处乱闯,钟予槿死死地抓住车顶上的横梁,身子被撞得疼痛起来。
“怎么忽然跑这么快。”郑氏上前拽住绳子慌神喊道,“快停不下来。”
两人坐在车驾上,死活拉不住这匹疯马。
听到外面的呼喊,钟予槿强忍住颠簸,砸开了窗户,将身子往窗户外头钻,看着下面飞快变换的道路,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逃脱出来。
谢有尘望着不远处的马车,狠狠地甩了一道鞭,□□的骏马受了疼痛加快了速度,烈烈风中,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逐渐能紧跟在马车身后。
一声箭鸣在林间响起,坐在车驾上的郑氏看着向她飞来的弓箭睁大了眼睛,很快血肉飞溅,额头上的鲜血慢慢地淌下。
秃头和尚见状,惊恐地从车驾上滚下来,很快也没了动静。
车厢颠簸得更加猛烈,钟予槿左右摇晃着掀开车,顾不上已经身亡的郑氏,眼前的一幕已经是无法控制了。
马车直直地冲向了崖边,她只好躲在车厢里,尽可能减少撞击带来的伤害。
砰——
车厢跌落在满是荆棘野草和碎石的崖坑里,钟予槿缩起身体护住自己的脑袋,整个身子瞬时疼痛起来。
“阿槿。”谢有尘跟着跃下去,好在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是一处较深的崖坑。
谢有尘拼命地砸向车厢,直到看见里面满头是血的钟予槿,才停下来,将她抱出来放在地上。
“快,快把这里的郎中喊过来,把身上的止血药都拿过来。”
两人身上的衣裙都沾满鲜血,交融在了一处。
赶过来的侍卫拼命地在身上扒拉出来各种药瓶,递了过去。
谢有尘颤抖着手,将粉末倾倒在伤口处,又握住她的手腕查看她的脉象,感受到轻微的跳动后,慌乱的心才静了下来。
“疼。”钟予槿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眼前的血色里渐渐地浮现出一张慌乱的脸。
她劝慰道:“我没事。”
被鲜血染透的荆棘丛摆放着两具尸首,恐怕他们二人也从未想到杀死他们的会是他们将要投靠的人。
傅竞松放下弓箭,递给手下,“两只蝼蚁居然闹了这么久,不灭掉,早晚要出事。”
“只是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你去回禀燕王就说可以准备开战了,被抽掉筋骨的龙可就再难飞起来了。”
第81章 深宫
重重宫墙里探出片片绿荫, 肃静得宛如云霄里的神宫,让人心生畏意。越过无数道红墙和宫门,有座藏在竹林里的宫院, 满园繁华, 各种木制的器具摆在院中, 墙上攀爬的藤蔓开着米白色的花朵,好似平凡人家的庭院, 有种别于寂静深宫的暖意。
窗户支起, 外面的暖日照射进来,屋里静得只听见外面的鸟雀吱吱叫。
这样静谧,以至于钟予槿醒来时还有些恍然,仿佛她未从那场沉寂的梦里醒来。
整日整日地飘在安静, 黑寂的混沌中, 不过时常会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远处喊她,越来越近,直到有人握住她的手,眼前猛然闪出一道微弱的亮光。
钟予槿奋力地从梦境里挣扎出来, 朦胧间听见外面的鸟声, 和风吹过窗户的沙沙声,嗅到日光的味道。
“小姐。”书画小心翼翼地凑到她的耳边, “哪里还不舒服?”
钟予槿张了张嘴,喃喃道:“水。”
一旁的侍女递上茶杯, “请姑娘喝茶。”
头还有些微微胀痛, 钟予槿皱眉,低头饮下一小口茶, 胸口渐渐顺畅不少, 她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陌生的房间,转向书画问道:“我们不在家里,这是哪里?”
书画搬过来靠枕放在她背后,回道:“我们在中都城的皇宫里。”
“当日,小姐被绑到马车上后,是殿下一直在奋力追赶,不知为何那马车走到一半忽然发疯般地往前赶,后来就跌落在了崖坑里。那两个恶人双双死了,小姐虽然受了点伤,好在并无大碍,真是老天爷开了眼。”
钟予槿眼神空空地望向头顶华丽的帷幔,“我记得我还中了毒,怎么也没事。”
书画认真地回道:“这事还是殿下的功劳,当时我们都以为没有解药。是殿下派人快马把我们临州思芳阁的陈白梅带了过来。”
“真是奇了怪,那位陈小姐手里真有这种毒的解药,吃了解药后,小姐的身体就慢慢恢复起来了。只是这回小姐内外都受了伤,身子十分虚弱,殿下就把你带到宫里调养身体,每日有上好的良药养着。”
钟予槿靠着软枕上,深吸口气,虽然病好了,可身体上下都有种无力感。
刚闭上眼睛,帘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珠帘晃动的声音越来越近,钟予槿侧身看向来人。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谢有尘脸上全是欣喜,一步步地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明明他也没说话,可是钟予槿却从这双眼里看到了波涛汹涌的情愫。
谢有尘俯下身子,如同怀抱珍宝一般地将她揽在怀里,钟予槿能清楚地听到他胸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我已经没事了。”钟予槿靠近他耳边说道。
谢有尘撩起她额头的发丝,吩咐下人道:“去把陈姑娘请过来看看。”
谢有尘仔细查看她的脸色,“还是有些虚弱,让太医院的人也过来。”
不多时,一身青色衣衫的陈白梅和一众太医走了进来。
陈白梅行过礼后,便走上前瞧了瞧钟予槿的气色,回禀道:“殿下,槿姑娘已无大碍,余下只要好好调养调养就行。”
医官照旧送上每日要喝的补药,“这是新的药方,以温补滋养为主。”
谢有尘从侍女手里接过药碗,听见这话放心地点了点头,转头耐心地吹着勺子里的汤药,再送到钟予槿嘴边。
“哪有一醒来就要喝苦汤药的。”钟予槿整个人都病怏怏的,闻见苦味皱了皱眉头。
谢有尘语气缓和地哄道:“你病重这小半月,哪日没落下过,怎么醒来就嫌苦了。”
陈白梅温声:“给槿姑娘拿些糖块,冲一冲苦味。”
钟予槿点点头,有些孩子气地撇过头,“我要吃糖,不然喝不下。”
“去拿点糖和果脯干。”谢有尘将勺子递到她嘴边,“等下就有糖吃了,先乖乖喝点。”
钟予槿屏住呼吸,忍耐住嘴里的苦涩咽了下去。
还没喂多少,殿外又传来几声传唤,钟予槿敏锐地听见太后二字,整个人都警觉起来。
谢有尘将药碗递给侍女,“我去去就来。”
钟予槿惊讶地问道:“可我是不是要出去行礼。”
不知是谢有尘匆忙起身没有听见,还是他根本不想让她受这番折腾,她只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后。
算了,太后娘娘那般尊贵的人,还未看见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若是真的要拜见,免不得心惊胆战一回,还是乖乖躺着最好。
书画把一盘糖块和果干放在她旁边,陈白梅端起药碗,耐心地喂给她,“槿姑娘,不必忧虑这些礼节,如今殿下深受太后喜爱,姑娘只需安心静养就行,不用想这么多。这么些日子,殿下对姑娘的情义我们都看得见。”
钟予槿盯着面前的美人露出了笑意,“漂亮姐姐,我在临州见过你几次,没想到竟然是你救了我的命。”
陈白梅轻轻一笑,悠悠回道:“姑娘不必谢我,毕竟制毒之人是我心上人,我不过是帮他还人命债罢了,你这么谢我我心里愧疚得很。”
钟予槿微微张开嘴,一口苦汤药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
陈白梅递给她一块糖,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制毒,一个解毒,我们还真是世间绝配。”
钟予槿嚼着糖块,却从她的话里品出来几分苦意和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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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太后刚到院里,便被谢有尘拦在了屋外,“听说那位姑娘醒了,哀家顺路看看。”
谢有尘淡淡地回道:“回禀母后,她刚醒,身子还虚弱,怕是不能起身接驾。”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着明显的回拒,慈安有些不满,“凌儿啊,你马上就要做皇帝了,可千万不要糊涂,倘若是个对你有益的世家贵女,你金屋藏娇我也不会多管,可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民间女子,你太在意也不是好事,眼下朝臣都眼睁睁看着,你不能让哀家失望。”
谢有尘脸上依然看不出喜怒,他掀起衣袍下摆,缓缓跪下回道,“是母后,儿臣定会谨遵教诲。”
慈安太后倒是没见过他这般恭敬的模样,将他扶起来交待道:“近来你皇兄身子越发不行了,朝中大小事务都只能由相国管着,让位是迟早的事。哀家觉得不用等了,直接昭告天下,好稳定臣子和百姓的心。”
“燕王已经在昌州大张旗鼓地练兵,说是回京觐见的宇文克也没了动静,这舅侄两个的反心昭然皆知,我们不能干等着,你早日登基,也好早日准备迎战。”
谢有尘拱手回道:“母后既然已经考虑周全了,那就全听您的。”
慈安满意地笑了笑,眼前的淮南王要比她想象中得安分听话,“哀家这就回去把几个老臣请进宫,拟定旨意。”
送走太后,谢有尘回到院子里舒了口气,随即浮出笑意走进帘后。
刚喝完汤药的钟予槿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柔声问道:“太后娘娘都和你说什么了。”
叫屋里的侍女退下后,谢有尘坐在榻上握住她的手,“她说要我去看看皇兄,问问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钟予槿眼神黯然,“陛下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还好,只是要多休息,不能累着,故而需要我回来处理朝中要事。本来是想着留在临州陪你养病,可一想皇宫里这里有太医院照看,有各种补药,你的病好得也快些。”
钟予槿点点头,“那你就先处理朝中要事,不用经常来这里看我,我很快就能好了,病好利索后我就回临州等你,你还答应我要给我的新铺子写牌匾,画山水画。”
谢有尘拂过她的发丝,摇了摇头,“病中少忧思,别想那么多,好好在这里养病,事情解决好后,我就来这里陪你。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失约,一定给你写。”
他伸出臂膀揽过她的肩膀,让她能靠在他的肩上,“阿槿,以后再不会让你去独犯险境。”
钟予槿倚靠在他的肩上,飘荡的心有了落点,“嗯,我也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好好的,不会让你担心。”
-
承暄殿里,已经病得无法起身的宣帝看见谢有尘走进来,黯淡的眼睛里有了些许光彩。
他竭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你过来了。”
谢有尘扫过旁边侍奉的侍女,很快殿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几日母后来过吗?”
宣帝淡淡地回道:“来过一次,只说了几句话,见朕身子虚弱,就走了。”
“皇后怎么样了,她过得还好吧。”
谢有尘沉默了一会,“皇兄,她已经不是皇后了,是罪人姜氏,至于如何定她的罪,韩相一直没有说法,想来是母后一直在拖着。”
恐怕谁都没料到,给天子下毒的人居然是和皇帝相处十几年的皇后,而主谋这一切的很有可能是太后。
谢有尘只觉得一阵悲凉,深宫里的人绝情到让人心生寒意,每个人都戴着一顶假面具,说着假惺惺的话,毫不犹豫地害人。
早已熟悉这些的宣帝已然是没了挣扎的力气,他心中平静,等着最后的解脱,只是在去往极乐之地前,他还有一件埋藏了数十年的事要说出来。
谢有尘微微叹气,“若是皇兄依旧还对她有些念想,臣弟可以把她带过来。”
宣帝摇摇头,“那些都不重要了,在闭眼之前朕不想再见任何人。今日你来我却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你母妃不是病死的。”
讲起他的母妃,谢有尘眼睛里流露出哀伤,他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只有一些琐碎的片段和一张美丽的脸庞,可随着时间往后推,那些模糊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犹如在心里打上烙印。
“当时因为前朝党争的缘故,父皇极为忌惮韩家,母后在宫里不受宠爱,生下朕后,又眼睁睁看着父皇把我抱给别人养育,时间久了她越来越不甘心,直到你的母妃有孕,她便动了歪脑筋。”
“起初她是想去母留子,频繁地在你母妃的饮食上做手脚,后来你母妃难产,差点丢了命,好在最后,母子平安,母后未能如愿,又接着同你母妃交好,暗地里却没少做手脚。”
“往茶水,补药,吃食里时不时地添点寒凉的药,她的量少,连太医都看不出来毛病,渐渐地你母妃身子越来越不好,直至最后病发,再也没有醒过来,母后如愿以偿地把你养在膝下,一直到皇后离世,她在宫里坐稳了位置,才把我要了回来,也就是从那时起,母后便开始看重我,冷落你。”
“我顺利当上太子后,她为了给我扫清障碍,开始对你动起手脚,难得的是我们的父皇察觉到了,便找了个借口把你送出宫外。”
谢有尘极为平静地听完这些话,缓缓开口:“甚至在我出宫去骊山的路上,都派了杀手想斩草除根。”
宣帝点点头,“只是她没想到,在皇后膝下长大的我会如此反抗她,她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要是能为她的母族谋利更好不过。”
“可朕做不了,也不愿意做那些事,母后便想起了你,她想换个更听话任人摆弄的傀儡。”
重重阴云里传来阵阵雷声,各个宫院里的绿树鲜花都被强风吹得乱作一团,枝条缠绕在一处,像鬼魅一样疯狂地蔓延,追赶。
谢有尘离开承暄殿时,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砖石上,他淋着雨往深宫深处走去,停在了一处荒凉,满是杂草的宫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