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记糖铺——唐半双【完结】
时间:2023-04-30 23:14:55

  钟予槿轻笑道:“这话说的,自古以来都是无商不奸,您是商人,您敢说您不奸诈?”
  张锦言丝毫不留情面:“可你们钟家仗着人多势众未免太过了点,一大家人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主。”
  钟予槿笑而不语,缓缓地给杯中续茶,钟家所做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一个卖糖郎靠着家里的族亲开办了糖铺,在乡下置办了田地,酿糖熬糖,从此走上了富贵路
  旁人听起来只当是一家人齐心协力奋斗的故事,实际上二伯父当初卖了家里的几块田来到临州后,很是嫌弃她家,甚至都不愿住进来,又对她家卖糖的事情很是嗤之以鼻,若不是后来她爹爹扛着压力每日不停歇地走街串巷,攒够了开铺子的钱,二伯父怕是要揣着他的钱赖在临州混吃混喝一辈子。
  三伯父更是个花天酒地的主,当时他还未娶亲,便卖了祖上留给他的几块田吃光喝光,在乡下混不过去才进城整日干些出力气的活,挣多少花多少。
  后来她爹爹好说歹说,将人劝诫回来,让他在家里的制糖坊内帮忙。钟家有钱后,他便急匆匆地要钱买宅子置办地产,嚷嚷着要娶蒋家的女儿,她爹爹忙前忙后给他操办,最后还要时不时受他抱怨。
  大姑母做得更绝,见他长兄有了资产,便自己婆家的人全都带过来,硬要她爹爹给她家里人都安排件差事。
  二姑母倒是个憨厚的人,可是嫁给了一个不中用的相公,整日闹腾得不行,最后是她爹爹看不下去,给他们家了一份清闲的活计。
  三姑母鬼心眼最多,这一家人全都聚在临州,看热闹似的等钟老爷发了家才急忙巴结上来。他爹爹费了不知多少口舌,才将这么多族亲的心拧成一股绳。
  生意渐渐做大后,人的本性便都暴露出来,家中的铺子里接连传出以次充好,欺诈客人的消息,几个族亲逼着钟家老爷去落井下石购进了几家酒楼客栈,整日不是算计这个就是掰扯那个,整个钟家也就是为了钱才聚在一起,没了钱便一哄而散。
  尤其这几年为了扩大销量,仗着钟家家大业大,压价卖糖,其他小户哪里有实力抗衡,只能认栽地顺着把价格压下来,这事早就引起不少商户的不满,只是没有法子根治罢了,谁让钟家人多呢。
  钟予槿悠悠叹道:“张公子说的是不错,我们一家人都是老奸巨猾的主,没一个好东西。”
  “哎哎,也不能以偏概全。”张锦言摆摆手,“况且我只说了老奸巨猾,可没说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这锅我不背。”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起来,钟予槿从怀里掏出一块糖饼,摆在桌上,“这些人这些事再说也无用,如今我既被那些人赶出去,就再也没回去的想法。”
  “与其在泥塘里和臭鱼烂虾为伍,不如早日脱离苦海,寻一处清渠好生自在地快活着。”
  “既然来新地方投靠,按理是要拿点诚意,今日我带来一块好东西,您看看我这份礼如何?”
  张锦言从糖饼上扣下来一点,用手指碾磨着,“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对槿姑娘的捕鱼方法很是感兴趣。”
  钟予槿起身笑道,“既是入得了张公子的眼,那我就放心了,现在想去您家的制糖坊里看一看。”
  张家院子建在这山脚边上,地方分外宽敞,成排的房屋都是张家用来制糖的工坊。他指着山下一块块的田地说道:“今年砍下来的甘蔗都存放在地窖里,槿姑娘要是需要,尽管拿来用。”
  钟予槿点点头,只是她现在对张家仓库里的农具起了兴趣。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上次制糖经验,钟予槿很想把榨甘蔗的机器做出来,忍不住摸了摸挂在墙上的刀具,心中已经有了法子。
  “这是用来磨甘蔗的机器,先前我看榨甘蔗实在太过费事,也曾想着改进一下机器。”
  “张公子想法与我是不谋而合,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若是把器械做好,能省下不少力气。”
  “钟小姐不愧是钟老爷亲自教养出来的,这心里的法子是一个接着一个。”
  钟予槿循声看去,嗯,这位熟客真是无处不在啊。
  张锦言只当他们还未曾见过,上前介绍道:“哦,这位是孟书堂的教书先生,谢先生,家中现已有一个小儿,正是顽劣的时候,我便想着请一位先生隔几日来家中教授诗书礼仪。”
  虽是熟客,钟予槿照旧福身行礼,“谢先生安。”
  “钟姑娘安。”
  张锦言看着两人,有些尴尬地轻咳道,“二位若是还空闲,可以一同留下吃顿饭,。”
  钟予槿接过话:“不必了,其实我与谢先生现在都住在南街坊,还是邻居,已经见过许多面了。”
  “哦哦,这样啊。”张锦言顺着钟予槿的目光往外看。
  “这么久过去,书画应该接回来了吧?”钟予槿望着院子。
  在接回书画这件事上,她本来是想着若是文的不行,那便来武的,谁知道人家镖局出身,向来信奉能动手就绝不嚷嚷的信条,听她讲完困境二话不说直接派了个功夫了得的家仆去了钟家,说是定会把书画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把人带回来,钟予槿心里没底,慌张之下,只想着那位叫书画的小妹妹。
  “阿槿姑娘,槿小姐。”
  “哎。”钟予槿听见声音,眼睛亮了起来,急冲冲地跑到屋外。
  谢有尘见她不顾云鬓纷乱,提着裙摆跑出去,也跟着出去。
  院子里的家禽在雪地里留下斑驳的脚印,一窝小猫挤在一处,瞪着眼睛望向紧紧相拥的主仆二人。
  谢有尘抬手碰了碰,有片片雪花落下,笼罩在少女周围,天分外亮。
第12章 奶茶
  离开张家后,钟予槿带着书画回了南街坊。
  书画没来过老宅,准确地说她从六岁进到钟府跟着槿小姐后,便和钟予槿形影不离。原身曾打趣过这么小的娃娃,连梳头都还不熟练,就要学着端茶倒水,实在可怜,一直都是把她当妹妹看。
  如今她已至十四五岁,可在钟予槿眼里和一个初中生没什么两样,双颊上圆乎乎的婴儿肥很是可爱,回去的路上一双圆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她看。
  “阿槿小姐,你都瘦了。”书画眼里含着泪说道。
  钟予槿笑着哄她一路,记忆中这个小姑娘向来对她言听计从,是个妥妥的小迷妹。
  钟家上下的婢子嬷嬷们每日在她耳边嚷嚷着要她学得安静沉稳一些,少去后院脏兮兮的作坊里上蹿下跳。
  唯有书画:
  “小姐你饿不?”
  “小姐,要我帮忙吗?”
  “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小姐的。”
  家里多了个人,老宅里比从前温暖许多,钟予槿的干劲也更足。
  冬天里的天亮得晚,但并不妨碍着她趁着烛光煎小糖饼,书画坐在凳子上看着火,锅里滋滋作响。
  用热水和过的面柔软劲道,放置许久依旧能保持松软的状态,擀成包子皮般大小,包糖的手法也和包包子一样,最后用手掌心摁成圆形,两面刷上油,放在锅中小火慢煎。
  成形时趁热在上面盖上一个写有“槿”字的章印,她这庙小,可招牌得挂,品牌意识要有,后世里的小店尚要宣传自己百年老店的身份,她这小摊也得打出一个名号来。
  这糖饼没什么特别之处,和小时候街角卖的炸糖糕类似,只不过炸糖糕重油重糖,她做的小糖饼稍微“健康”些。
  小时街道口总会有个卖早点的摊,炸油条,炸芝麻球,再有就是这个糖糕。
  面粉混合糖和油一起揉成面团,再把大量的糖和芝麻裹进去,放进油锅里炸,一直到整个糖饼膨胀起来,外壳金黄酥脆,用长条筷子和漏勺捞出放在筐子里,等着顾客来买,一元钱一个,虽然甜腻,但一口咬下去很有满足感。
  有油有糖,炸出来满街飘香,邻家小孩经常吃得手上脸上沾满油和芝麻粒,她羡慕得很,因为她每次想对小摊上的糖糕伸出手时就会被大人一把拽走,“看看那上面黑乎乎的油,吃了要肚痛哟。”
  回家后为了哄她,外婆会自己揉面,也往里面包点白糖揉成手掌心大小的饼,在锅里放上少许油煎一煎,说是比外面的健康,就当是炸糖糕的平替。
  临州人挺爱喝糖水,那奶茶一定很好推广,趁着天色微亮,钟予槿和书画咬着柔软的糖饼,准备熬些热腾腾的奶茶。
  糖块和水煮开后放入茶叶,一起翻搅,直到颜色变成焦糖色,再倒入牛奶煮沸,将茶叶渣子一层层地滤干,装进陶罐里。
  可惜本朝尚未引进木薯这种植物,她也没有办法去搓珍珠,好在用糯米粉搓成的圆子还能代替一下,只是没有木薯珍珠嚼起来劲道弹劲。
  又煮了一锅软烂的红豆,放在白净的瓷碗里备用,红豆和奶茶也是绝配。
  新摊位开业,自然是要搞点优惠,钟予槿打算今日请每位买糖饼的顾客都喝上一杯奶茶。
  天色大亮,集市上开始慢慢喧闹起来,钟予槿带着书画支起自己的小摊,给炉子点上火,将瓦罐里的奶茶入锅里慢慢加热。
  钟予槿盛了一碗奶茶,加了红豆和仙草冻,满意地微笑,再没有比冬天里的一杯热奶茶更美好的事情了。
  先是有赶集的人对她摊上精巧可人的小糖饼起了兴趣,听见一枚钱一个,暗想不贵,掏钱买完后还得到摊主小娘子送的一杯热奶茶,很是惊喜。
  不一会,集市上的人手里都拿着一纸袋糖饼。
  糖饼捏着软乎乎的,咬下去就能尝到里面的糖浆,
  要是买一整袋摊主小娘子还会赠送几个红豆沙馅的。
  送的奶茶喝起来也是格外香醇美味,本朝人喝牛奶羊奶都是煮沸才喝,虽是这样,还是有一股腥气,没几个人能喝得惯。
  只有这位小娘子熬的奶一入口便是甜味,喝到一半还能吃到一些糯叽叽的圆子,要是喜欢还能再加点煮得熟烂的红豆,中和了点甜味,让人喝得停不下来,恨不得多花五文钱再去买一碗。
  渐渐地,锅里的奶茶已经快要见底了,钟予槿便放上了奶茶售罄的牌子,来的晚的客人只好惋惜地买了点糖饼解解馋。
  钟予槿笑着解释道,明日还会来这个地方摆摊,且还有新口味的奶茶,客人一听便开心地多买了点饼,叮嘱她明日要早点来。
  钟予槿数着袋子里的钱,暗自感叹这波饥饿营销做的不错。
  “堂姊,给我每样来一份。”温润清朗的声线里,一双冻得皲裂的手拿着几枚铜板递了过来。
  钟予槿循声抬头,入眼便是一张白净俊俏的脸,可是大冬天的,他身上穿得太过单薄,脸皮都冻得发白,但脊梁骨挺得很直,毫无缩头缩尾之貌。
  “堂姊开业大吉。”钟元明笑道。
  钟予槿有些恍然,盯着他的脸怔怔道:“元明。”
  钟元明是她二伯父家里的小妾所生的孩子,因这身份,自生下来就不被二伯母待见,平日吃穿用度极为简陋,还好有原身时常贴补点。所以她被族亲刁难时,唯有这个堂弟不顾众人替她求了情。
  书画扯下围脖,露出红扑扑的脸,“明小少爷,您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小姐,自那天明小少爷给你求情后,就被二老爷和二少奶奶赶去骊山书院上学去了,还说要等到他考上功名后才能回来,这和赶出家门有什么区别,真是一群凉薄无情的人。”
  书画越说越气愤,望着瘦削的少年郎眼里止不住心疼。
  钟予槿看了眼他的手背,溃烂得不像样子,急忙摘下自己做的暖袖套在他手上。
  别的不说,她这位堂弟可是个响当当的学霸,年纪轻轻就读遍了书,连家里的教书先生都摇头说他才学已用尽,教不了他。后来就开始出去拜师求学,如今入了久负盛名的骊山书院,正是前途一片坦荡的时候。
  钟元明搓着通红的手,冲着钟予槿露出干净的笑容,“堂姊,我实在放心不下,就跑回来看看你。”
  “快,先喝口热奶茶暖暖。”钟予槿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递到他手里时,心疼地看了看他手背上的冻疮,
  钟元明却不提自己的苦楚,泪珠子刷地一下掉落:“堂姊在外面过得不好。”
  钟予槿叹气,笑道:“元明今年十岁有三,天寒地冻,仍学稚童抹眼泪,引路人皆回首。”
  一番打趣,钟元明擦去眼泪,露出笑来。
  见他身上穿得单薄,定是家里没给够盘缠,钟予槿实在放心不下他就此回书院,便收了摊,打算先将他带回老宅暖和暖和,再说其他。
  只是巧得很,还没进巷道,老远就能看见她家门口停着一辆很是华贵的马车,钟予槿不由得叹气,只好就地敲开谢家的大门,对着里面的仆从说明情况,叮嘱他们二人先进去躲一躲,以免到时候人多更扯不清楚了。
  她今天要和她这个继母单独掰扯掰扯。
第13章 聚餐
  小院里,郑氏坐在椅子上,四周围着街坊四邻,她一副待客主人般地谈笑。
  “哎呀,我家阿槿就是这么个犟脾气,往日她在家里说一不二,连我这个母亲都要顺着她来。”
  正在缝补棉衣的李婶忙着穿针引线,还要看着身旁蹦蹦跳跳的小恒。
  崔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也没听清郑氏在说些什么,才嫁过来数月的王娘子正低头缝着绢花,准备过几日去集市上卖点钱。
  但晾着客人实在不好看,在场的人偶尔附和郑氏几句,毕竟谁也不清楚他们钟家的事情到底如何,槿姑娘是不是个犟脾气也不好说。
  何况这十天半月的相处,街坊们心中都觉得这位槿姑娘很是勤劳能干,完全不像那些富家小姐一般娇贵。
  郑氏说得口干舌燥,众人仍旧低头忙自己的针线活,她干咳几声,招来贴身丫鬟。
  “崔奶奶,您还是没变样,几年前我跟着老爷还去您家里参加过您的寿宴,好几年没看过你,您老人家身体还是这么健康。”
  “李婶啊,听说您是这两年才搬过来的,你看我们搬走后老宅就空了,这几日槿姑娘回来养病才算是有些人气。”
  “这是我压箱底的衣服,年年都忘记穿,可惜这么好的料子,您拿回去试试,不合适的话再改改。”
  郑氏递过来一个锦盒:“给王娘子带了一盒珠花,瞧瞧新嫁过来的新妇,这模样长得可真俊俏,还手巧,这绢花做的跟真花一样。”
  “给李婶家两个孩子带过来个小金锁,王娘子虽未有身孕,但还是给你带来一块,指不定明年就有用处了。”
  众人沉默不语,将那些礼物在脚边,接着忙自己的针线活。
  郑氏笑道:“自我嫁进来时,钟家就不在这里住了,这还是我头一回来老宅,见到街坊四邻甚是亲切,往日我住在那大宅院里,平常想出门找个人说话都难。”
  听见郑氏在院子里自说自唱,钟予槿有点头大,不怕恶人抄家伙上门,就怕披着羊皮的狼假惺惺地献殷勤。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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