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燃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你了。”忽然又想起,不知姜严著近日有没有跟姒孟白联络,遂问道:“你家老板哪里去了?”
“他昨日离了洛阳,去长安了。”
姬燃想了想,此刻姜严著正在陇南,离长安不远,想来是有事吩咐了他去。
于是笑笑没说什么,喝完茶,起身离开了丰乐钱庄。
第64章 东出
姜严著在陇南城里庡㳸, 带兵驻扎了约有半个月,吐蕃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这天,前方侦查的斥候来报, 有小股队伍从北面山口往这边来, 按照当前速度, 还有两日即可抵达边境线。
“要不要往边境增援?”
这间临时的议事厅内,姜严著、姞项玉和郁久闾阿耶罗, 以及几位高级幕僚都在。
姜严著低头想了想, 说道:“跟前面边境驻守的将领说, 吐蕃人来时,稍做抵抗即可, 然后带着溃兵往陇南方向跑。”
她拿着那柄姒孟白送给她的翻书杖,充作指挥杖使用, 指着地图说道:“等他们退到这里, 我们城外五里这个山谷里,阿耶罗就带兵绕去边境线, 截断他们的补给, 一定要拖到十天左右。”
其中一个幕僚说道:“这次他们来势汹汹,人数一定不少, 若让他们进来,以我们当下的兵力是围不住的。”
阿耶罗反应很快, 说道:“不是为了围住他们,我想, 大约是要形成僵持,然后好谈判。”
姜严著冲她一笑:“正是如此。”
两天后, 夜半时分, 忽有前线斥候回来:“吐蕃大军已突破边境防线了!”
姜严著让他进到营房里来, 又派亲兵去叫姞项玉和阿耶罗过来,她对那斥候说道:“别着急,先喝口水。”
姜严著先前吩咐过,今日白天让阿耶罗和姞项玉以及大半士兵全部休练,回营补觉。
只有她自己在城内上上下下地转了几圈,做了一番部署。
所以亲兵此时去找他们时,他们大约刚刚睡醒,花了好一阵子,才来到姜严著的营房。
等人都到了,那斥候说道:“他们分成了十支队伍,同一时间对我们边境发动了分散攻击。边军守将按照大帅吩咐,只稍作抵抗便开始往后撤走。大约明天早上,他们就会抵达山谷。”
姞项玉忙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那斥候想了想,慎重回答道:“保守估计有三万以上。”
姜严著问道:“这次的主将果然是伏骞么?”
“是,是他亲自领兵前来的,此人实是个猛将。”
“好。”姜严著看向阿耶罗,“你带人马即刻出发吧。”
阿耶罗领命,带着仅有的五千骑兵,出发从南面绕行,去往吐蕃边境。
姞项玉则带上三万步兵,前往山谷迎敌。
等他们都走了,姜严著让幕僚们也退了出去,一向跟着她的亲兵,知道她总是有些出其不意的计划,于是凑上前来问道:“大帅,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
姜严著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我先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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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孟白进长安城前,正好在官道上,碰到西域来的马队,他同那领队打了个照面,见这一批马匹除了上次带回洛阳的那一种金色皮毛的,还有棕色和黑色的,都是油光水滑,皮毛如缎,阳光照在身上波光闪闪。
他细细看了一回,颇为满意,也没敢让马队停留太久,忙催着他们继续上路了。
他则仍旧带着个伙计,往长安前来。进城前,他站在短亭中,远远地望着长安城巍峨的城墙。
不禁想起自己八年前第一次来长安,那时候他刚满十八岁,带着他母亲给他准备的送亲礼,正要去往益州,与永定候长女成亲。
但在他刚到长安时,就收到了洛阳传来的噩耗,神策军行动迅速,没花太多时间,就扣住了正在给永定候写信的他。
随后他收到了永定侯府发来的退亲函,接着就是长达五年的不见天日。
因为这些事,让他对长安实在有些抵触,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城门,感觉就像是一张巨口,正准备将他吞噬。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跟伙计说道:“走吧,进城。”
进到城内,他坐在车里,掀开车帘往外望去,长安的街道似乎比他上一次来时,更加繁华了。
姜严著这次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她想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将长安的蜀商和西域商队,引一部分途径陇南,她给出的时间点,是在明年年初。
姒孟白吩咐伙计留在客栈收拾行李,他则独自一人来到了长安㥋蒊的西市,这里多是贩卖市井之物。
有本地出产的布匹和陶罐,也有江南来的湖绸和瓷器,也有蜀地出产的蜀锦和茶叶,一间间铺面鳞次栉比,门头上都摆着样品和幌子,看上去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他一连逛了几家卖蜀锦蜀绣和卖蜀中茶叶的铺子,问了问她们的货都是走哪边来的,都答说是走南面官道来长安的。
他又细细问了一回铺租税金等事,不少商家,都不愿细说,但总归是打听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后面他又转到专门给西域商人留出来的一条街里,也细细问了一回,心中有数,便悠闲回到了客栈。
接下来的几天,他找了几家事先看好的蜀中行脚商,这些人会定期给几家西市的铺子送蜀锦蜀绣。
这天,那些人刚送完货从铺子出来,在街拐角的一家茶楼里喝茶闲聊,从他们的聊天内容可知这五六个人都是蜀南同一个镇子的,结伴出来倒卖蜀货,赚些差价。
姒孟白也在这茶馆里跟伙计喝茶,正在争论西市里哪家蜀锦最好,旁边那桌喝茶的听他们争论,忍不住搭话道:“要说好啊,西市里那还得是仙蜀坊,她们是专供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货自然没得说。”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听见姒孟白的质疑,他们几个面面相觑,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她们的货有一半是我们供的,怎么不知道?”
姒孟白又问道:“仙蜀坊可是说自己的货是从益州蜀锦局来的呢,怎么却说是你们供的?”
那人见他认真好奇,笑道:“说是蜀锦局来的也不假,只是她们客人多,蜀锦局主要还是伺候官家的,多的才会流到市面上来,数量哪里够她卖的,自然还得找我们这些散户收。不过她家要求高,散收的蜀锦也都是好的。”
姒孟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是你们货既是好的,怎么不自家卖?还要眼睁睁看着人家翻倍赚利钱?”
那些人见他这样问,又都笑了:“我们何尝不想?可是长安铺租这么高,抽税又重,还没有固定客人,风险太大了,还不如送到铺里,赚几个辛苦钱。”
“既然如此,你们何必要走这么远来赚辛苦钱,我听说等陇南打完吐蕃,年后就要开市,铺租低不说,还不抽一分税钱,已有西域商队在那里订好摊子了,到时候你们若去了,拿着蜀锦换毛毯,回到蜀中又发一笔财。”
那伙人听他这样说,都凑上来:“陇南?果真吗?可从没听说那里有商市。”
“马上就有了。”姒孟白掏出一卷牛皮纸来,“喏,这是我从官府文书上抄来的,所以才来长安打听蜀锦市价,到时候我也好去陇南占个先市,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来给我的铺子供货呢?我可以比长安给你的开高两成,反正陇南不抽税,我还是有的赚。”
这一番话说得他们心动了几分,若从蜀中去陇南,可比来长安节省不少时间,对于行脚商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可是陇南离吐蕃边境不远,那地方开商市,可不太平啊。”
“所以是等明年年后,吐蕃退走才开嘛,到时候陇南城肯定是重兵守卫,否则商市若开不起来,郡守都得担责,那不得把商队好好捧起来护着。”
姒孟白说完,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便站起身来,给他们桌上留了个帖子:“我这个月都在悦来客栈住,若各位明年年初想到陇南赚一笔,来这里找我签单子吧。”
其中有一个人见多识广,立刻认出那个丰乐钱庄的帖子,打开看到名字,惊问道:“你就是从洛阳到龟兹开钱庄的那位孟老板?”
他微微笑道:“正是在下,告辞。”
接下来两日他又用同样的方法,找到了几家西域来的商队,丰乐钱庄的名头,在西域比蜀中响些,再加上他说已有蜀商在陇南订了商铺,而蜀锦在西域,可是不多见的高价商品,说得那些胡商也纷纷心动。
这天,姒孟白手里拿着签完的一摞子底单,跟伙计笑道:“好了,到时候我们就能拿着这些东西,找姜帅要地盘开免税商市了。”
那伙计原是丰乐钱庄老掌柜的幼子,这次出来跟着他见世面,还拜了他做师父,这时看着那一摞单子,小伙计挠挠头:“师父,这…这算什么?空手套白狼啊?”
“想得美。”姒孟白拿那摞单子敲了敲他的头,“我们押的可是钱庄的招牌,到时候一旦有差池,都得咱们钱庄拿钱赔上。”
“啊,那风险也不小哇。”
姒孟白朝着窗外,西南方向望去,笑道:“我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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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吐蕃从陇南边境大举东出,到如今已有十日了,郁久闾阿耶罗带着那五千骑兵,死死截住了吐蕃大军的补给线。
姞项玉带的三万步兵,也已经在山谷内,跟这支大军硬碰硬地干了两仗,蜀军的将士整体素质还是很强的,跟明显人数更多的吐蕃军,将将打了个平手。
此时局面已陷入僵持,双方都在等后方援军,吐蕃大军便在山谷内挖开了战壕,垒好了大营,准备跟陇南这支蜀军展开持久战。
这天,姜严著放出去许久的细作,悄悄回到了陇南城,向她报道:“伏骞的长姊,那个吐蕃国王侧妃,因失子忧伤过度,前日殁了。”
听到消息的姜严著正站在城头上,远远地望向吐蕃大营,笑道:“好,我们的机会来了。”
说完她又喊来亲兵:“给我备好官服。”
“是,大帅要去哪里?”
“我要去会会这个伏骞。”
第65章 会面
吐蕃大军驻扎在陇南城西侧山谷的大营门口, 有两座简易的瞭望塔。
今日在此处当值的吐蕃士兵,看见一个反常的画面,有一个人骑着马, 悠悠往营门口行来。
哨兵见了, 立刻喊人报信, 营门口所有当值士兵立刻架起弓箭。
负责的将领也闻信赶了过来,觑着眼睛望了半天, 却看不真切, 所有人都屏声静气地, 盯着那个马上的人,看着那人一点点走进。
及至近前五百步远, 那将领终于看清了,是一个女子, 穿着大齐武官袍服, 紫衣玉带,胸前绣着金色雌虎, 头上带着簪缨冠。
那将领了解一些东方官场的规矩, 看这袍服和配饰,至少是个正二品武官。
这方圆五十里, 有资格穿这身衣服的,也只有奉命前来襄助蜀军的抚远将军姜严著了。
她走到离大营只有两百的地方, 停了下来,此时营上已搭着密密麻麻的箭, 蓄势待发。
又有吐蕃将领派出去的斥候来报:“十里外均无伏兵。”
他有些挠头,两军正在对垒, 这抚远将军竟然敢单骑前来, 周围也没有埋伏, 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
伏骞听了亲兵来报,也亲自到营门口来看,姜严著勒马停在那里,说道:“吾乃大齐抚远将军姜严著,来找伏骞将军说点事情。”
伏骞紧皱着眉,抢过一旁守兵的弓箭,瞄准了她。
姜严著也看见他了,朗声用吐蕃语笑道:“都说伏骞将军是吐蕃冉冉升起一颗新将星,我现在手无寸铁,自家送上门来,这样杀我,说出去岂非胜之不武。”
伏骞听完,亦觉有些道理,而且即便现在杀了她,也未见得有什么好处,他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要拖住姜严著的军队。
于是他放下弓箭,冷冷看着她,吩咐道:“派两个人查验,没有问题将她带进营来见我。”
她见营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行人,她也翻身下马,吹了个哨子让追风马自行回去。
随后便有两个吐蕃女兵走上前来,细细搜了一回,见姜严著随身没带任何兵器,便押着她,跟着身后一队人,进了大营。
早有匍匐在附近的一个侦察兵,看到姜严著进营,赶忙回去报给姞项玉知道。
姞项玉收到消息,立刻开始清点人马,按照姜严著事先的吩咐,等待消息。
姜严著进到大帐内,伏骞正坐在一个虎皮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也淡定地抬头看回去,见他生得粗犷,但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根据她收到的线报,伏骞今年刚满二十岁,看来大约不差。
姜严著上下打量完他,拱手笑道:“伏骞将军真是年少有为。”
在她打量他的同时,伏骞也在上下打量姜严著,见她身形高挑挺拔,一双眼精明犀利,只感觉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她笑着用流利的吐蕃话恭维自己,伏骞也不禁面色和缓了几分。
但他仍端着身份,点了点头:“大帅的吐蕃话说得这样流利,真是难得。”说完抬手请她就坐。
姜严著笑着走到一旁坐下,说道:“在蜀地边境十年,会说吐蕃话也是寻常事。”
“不知大帅在这个节骨眼上,独自前来,有何指教?”
“我来同将军讲和。”
伏骞没有说话,眼神不善地盯着她,都说这姜严著在西域所向披靡,如今跟吐蕃对战,却一上来就讲和,所谓的西域阎罗王,就这?
姜严著悠悠笑道:“我们的主力军距离此地仅二百里,我已经派人去要增兵了。我也知道你们的打算,你屯驻在此,就是要让我去调兵来打你,从而分散松州军区的防守兵力,然后你们上将军就好从松州山谷东出了,我说得可对么?”
伏骞仍旧没说话,皱了皱眉,未置可否,但从他的表情,姜严著知道自己是说对了。
“伏骞将军勇武过人,只可惜你到底不是你们国王的亲兄弟,你们那个上将军聂赤,派你来这里干这样送死的活,是怕你抢了他亲儿子的风头么?”
吐蕃上将军聂赤是国王的弟弟,像他这样的王室成员,一向不大瞧得起伏骞这种连做外戚都不够格的家伙。但伏骞也不会蠢到在这个关头被人策反,于是他冷冷说道:“若姜帅是来这里挑拨离间的,恐怕是找错人了。”
“不不不。”姜严著摆了摆手,“你们自家事,我管不着,我说过了,我来这里是要同将军讲和的。”
“一仗未打,就来讲和,大帅原来如此怯战?”
姜严著看了他一眼,郑重说道:“我只想跟我尊重的对手,光明正大地打上一仗,而非明知是计还往里钻。我想,伏骞将军也不愿辛苦一场,却落得为他人修桥铺路吧?”
看他又沉默了,姜严著笑道:“聂赤那点小技俩,我瞧不上,我倒盼着只跟伏骞将军,干干净净地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