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继任
姬燃在信中问及她的想法, 如果她认为此时还不是好时机的话,可以同姚苏锦说一声,仍旧回安西都护府去, 毕竟她这次回蜀中其实也是为了防止吐蕃有余力在陇南威胁河西走廊。
姜严著拿着那信坐在书房里仔细想了想, 这时候回西域, 的确是个好退路,她可以在安西都护府一面稳住势力范围, 一面向江南试探, 只是距离遥远, 这终究不是长法。
况且如今地方四军加上新封的北庭,虽未有十分稳, 也都有八分稳了,安东北庭安西这三处自不必说, 都已归在她的势力范围之内。
蜀军是她投军的出身之地, 如今嬴海蛟的位子也明朗了,再加上陇南的商市, 安南都护府也已被绑在了安西身侧。
她思考了许久, 提笔给姬燃回了一封信,她决心已定, 此时虽非最好的时机,但也可以去江南, 她心里想着:“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探上一探。”
回完信, 有执事人在门口敲门,她将信折好, 说道:“进来。”
那执事人递了一封拜帖上来, 她抬眼一瞧, 是永定侯姒槐安差人送来的。
自从姒槐安袭了爵位,永定侯府已是焕然一新,前阵子靠着益州的丰乐钱庄,将大部分债务置换成了钱庄的商路资源,姒孟白一分钱没损失,只是里外一腾挪,就把永定侯府的债务全都消了。
姒槐安心中明白,这都是姒孟白看在姜严著的面上才肯这样出力,虽没出钱,到底占了钱庄几日的流转,想来也损失了不少利润,所以姒槐安一直惦记着要请她两个再聚一聚。
只是前段时间西南事忙,姜严著一直不得闲,这几日姒槐安听说她一直在宅中休息,赶忙打发了人来请。
姜严著见拜帖上写的是明日,点点头,吩咐那执事人道:“去别院跟姒公子说一声,明日我们前去赴席。”
那执事人领命转身去了,过没多久却带回来一封告别书,原来她方才进屋没多久,有姒孟白在京城宅中人前来报丧,说他大祖母姒太师的弟弟殁了,催他速速回洛阳奔丧。
这姒太师的弟弟从前在岭南任上,所以当年红印案没受影响,去年年底辞官致仕才携家眷回到洛阳来,彼时姒孟白还在益州,所以并没有前去拜见,不想这舅姥爷回洛阳还没到一年,竟殁了。
他收到信赶忙收拾东西,听说姜严著在书房内不见人,就匆忙写了一封告别书,吩咐人等她有空时送进去。
他携随身行李和小伙计,先到益州丰乐钱庄嘱咐了一番,便匆匆出城赶回洛阳去了。
姜严著见了告别书,没说什么,只打发了人去回姒槐安,说明日她独自前去。
到第二日中午,姒槐安已差了人用一辆宝顶马车来到姜严著的宅中接她,她换了身衣服,跟随那边的执事人上了车,往永定侯府里来。
姒槐安昨日已知姒孟白回京奔丧去了,所以把地点定在了自家宅中,她带着妹妹一起在大门口候着,见车来了,忙亲自上前打帘迎接,见到姜严著,笑道:“我昨儿看了城中各大酒楼的菜单,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在家中吃得舒坦自在,所以还是请你到家来了,你可不要嫌我小气。”
姜严著走下车哈哈一笑:“把你陈年封的好酒开上两坛,我就不说你小气。”
姒槐安也笑:“莫说两坛,我的窖藏,你想喝哪坛咱们就开哪坛,喝不了的,给你搬了带走。”
姜严著回头看她:“笑话,怎么还能有我喝不了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一同走进宅中,来到大厅里,先坐下吃了些茶,姒槐安吩咐人传菜,等菜上齐了,她们几个才往饭厅里来。
姜严著这天早上一直呆在书房,看她命人收集的江南军信息,连早饭也没叫传,这时候走到饭厅中,一闻到香味,食欲也上来了,所以也先没忙开酒,她们都先吃了些菜饭,有了五分饱了,才叫人抬酒来开。
今日姒槐安没叫小婿作陪,席间只有她和姜严著,还有妹妹姒槐哲三人。
姒槐哲是不惯饮酒的,所以只是姜严著同她对饮,这姒槐安也是个有酒量的,从前姜严著在蜀军时,也就只有她两个能喝个不相上下,后来姜严著回京参加武举去了,她都找不到一个能对饮的酒友。
她两个对饮了几轮,又聊起益州衙门近日的事来,姒槐安抱怨了一通刺史的古怪为人,连带着又提了几句传闻他在扬州时的官府做派,姜严著听她说起江南的事来,留神听了几句,但也只是些传闻,并不真切。
从衙门琐事,又说到一旁姒槐哲的身上,姒槐安叹道:“从前我公事多,家里大小事都靠她一个,但也不能因为我无暇顾及,把她耽搁了,眼见过阵子就要送她去国子监读书,还要联系人赁宅子,这几日我正为此事发愁,我对洛阳不大熟悉,也不知道什么位置好,只是听人忽悠。”
姜严著听了,看向一旁姒槐哲,笑问道:“你准备去国子监读什么?”
姒槐哲生得腼腆,抬起头板板正正地说道:“我要去读算学。”
姜严著听了奇道:“以你的家世,不是该读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怎么读算学?将来为官,也不方便呐。”
姒槐哲微微一笑:“我喜欢数术。”
一旁姒槐安也摇头笑道:“我拗不过她,反正家中有我,也不指望她当多大的官,能学自己喜欢的,也好。”
姜严著点头赞叹:“和你一样,都是有主意的。”又说道:“什么时候往洛阳去?倒也不必赁房子,离得这么远,免得叫牙人诓骗了。我家也有几间空屋子,有一个离国子监就不远,虽然小些,但她一个人带执事住的话,也尽够了,位置也便宜,出门转一个巷子就到国子监。”
姒槐安听见说,眼睛一亮:“果真如此,那更好了!”又笑道:“我这欠你的,更难还了。”
姜严著摆了摆手:“自己人,说什么欠不欠的话,该罚你一杯酒。”
姒槐哲在一旁见房子有了着落,又想到不久就能去洛阳读书了,也甜甜笑了。
听说她准备月底就启程,姜严著想了想,说道:“我可能过阵子也要回趟洛阳,若来得及,就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姒槐安正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远门,听她这样一说,更加稳妥了,连连又敬了她几杯酒。
她三人酒足饭饱之后,才离了饭厅,又到偏厅吃了回茶,说了些闲话,姒槐安才送姜严著出来。
接下来几日,姜严著仍只是在宅中休息,那天同姒槐安喝了顿酒,心情倒没先前那样低落了,整个人也平和了许多。
这天她坐在书房里看书,忽有个执事人带了个亲兵进来,说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交接日子定了。
嬴都护这两三年时常感觉精力不济,这次在西南大捷的奏疏上,也顺势请旨致仕,这两天收到了朝廷的恩准,也同意了嬴海蛟继任安南都护府大都护,只是考虑到嬴海蛟还是年轻了些,所以仍叫嬴都护留在蜀军辅佐三年。
这已是嬴都护求之不得的了,虽不能即刻致仕,但好歹把身上的担子都卸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扶嬴海蛟安稳上马,走上一段路,他便可以光荣退居乡间了。
所以等朝廷旨意一到,他便赶忙命人选了日子,举行交接典礼。
姜严著一听正是三日之后,笑着点点头:“好,回给大都护,说我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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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孟白回到洛阳这日,正赶上舅姥爷出殡,跟着忙乱了几日,才回到宅中休息。
缓了两天,他又往京城的丰乐钱庄总铺瞧了瞧近况,查了库存和账目。这一年多来,算上龟兹分铺在西域吸纳的钱钞,和益州分铺在陇南商市的收益,丰乐钱庄如今已一跃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钱庄。
这天正巧有几个同行的老板,在小御街丰乐钱庄附近吃茶,聊起这事来,其中一人说道:“听说丰乐钱庄老板这两天回洛阳了,瞧着倒不甚高调,任谁也看不出,那样一个文静公子,如今已是洛阳首富了。”
对面人冷笑一声:“哼,这几年他随军东奔西跑,给抚远将军砸了多少钱,才换来的,搁我我可没胆子这么干,你给军队砸钱,那不是肉包子打狗?还能赚这么多钱,我看他跟这抚远将军多半有些猫腻。”
听他这样说,对面两个人也不怀好意地吃吃笑了。
那人又说道:“依我看,他也不过是被抚远将军利用罢了,账面上再多钱,也斗不过军队,真缺钱时,拿你一个钱庄往里面填,你能挣扎么?”
对面那人似乎有些不同意,摇了摇头:“这两个人也说不好谁利用谁,如今势头大好,看着是双赢,但朝局瞬息万变,若抚远将军一朝失势,利尽而散,这丰乐钱庄便可以与她脱勾了。”
他们几个在这边闲话,却都被隔间一个留着八撇胡子的年轻男人听了进去,那人越听脸色越差,等他们说完话,他站起身来,带着小厮离开了茶楼。
姒孟白这天从钱庄回到宅中,见执事人面色有异,又见许多陌生人穿着别府的执事服站在堂中,心中疑惑。
走到正堂,见他舅姥爷的长男,他的表舅坐在堂上,身旁站着一个留八撇胡子的男子,是他表叔的长男,他的表哥,这两人皆是面色严肃。
这时他表舅发话了:“你跪下,我有话问你。”
姒孟白皱了皱眉,但眼下族中是这表舅辈分最大,长辈发话,他只得直直跪下。
“你一个未成亲的世家公子,不想着读书考取功名,成日家跟着个什么将军东奔西跑,开什么钱庄,做些末流商贾勾当,脸面还要不要了?”
第90章 挑战
姒孟白跪在那里低着头, 没有说话。
向来这样仕宦大家,最忌讳后代只从事商贾行当,从前姒太师在世时, 家中虽也有钱庄当铺, 但那不过是些旁的产业, 要紧的还是朝中得势。
毕竟在这京城中,若无权傍身, 钱财便成了催命符, 越多反而越不是好事。
丰乐钱庄如今树大招风, 已招来了不少忌恨,姒孟白无官傍身, 腰缠万贯,简直就像一只待宰的肥羊,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姒孟白自认为丰乐钱庄背后是姜严著所代表的晋王一党, 但在姒家眼中,他不过是姜严著的棋子, 不知何时就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角色。
所以今日这表舅作为族中长辈, 不得不出面敲打他一番了。
姒孟白也懂得这个道理,不好还嘴, 只是跪着说道:“舅父教训得是,我此番回京, 也想理一理钱庄的帐,再为前程做些打算。”
那表舅捻须点了点头:“唔, 钱庄另外派人打理就是了,你一向才学尚可, 若从今起闭门读书, 还能赶得上明年春闱, 这才是正经,也不辜负你母姊在天之灵。”
他低头答道:“是。”
话一说完,他表哥忙走上前来,扶他起来,回到他书房中,趁他不备,悄悄偷走了他平日管理钱庄的印,又着人搬了许多书来,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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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
今儿蜀军大营热闹非凡,只为了安南都护府大都护的交接典礼,整个中军营从里到外装饰了一番,好不喜庆。
姜严著也是一早就到了的,因里面忙乱,她只是同妘华广、嬴崔雪和郁久闾阿耶罗等人在外围看热闹。
嬴崔雪上回军演受的伤如今已大好了,又恢复了从前那大大咧咧生龙活虎的样子,几个人谈笑了一番。
只是偶然间提起姞项玉来,不禁又伤感了一阵,直到听到中军营中鼓声响起,才收了声,往观礼座位前面走去,按照品级入座。
整个典礼隆重而肃穆,进行了快有三个时辰,最后嬴海蛟坐在大都护位子上,手中托着安南都护府的大印,说了一番事先准备好的话,才算结束。
到此刻,安南都护府蜀军的掌舵人,正式从嬴温禾手中,移交给了嬴海蛟。
因嬴温禾尚未真正致仕,所以为了区分,众人仍还称呼他的“嬴都护”,称嬴海蛟为“小嬴都护”。
交接典礼完成之后三日,姜严著也接到了洛阳发来的诏书,召她回京面圣述职。
诏书上并没说接下来的指派,只是朝中都在传说她这次回京后,八成会转调江南,嬴都护也听说了此事,私下叫她到营房中密谈了许久,交代了她一些关于江南军的事情,也勉励了一番,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江南,这是个不小的挑战,贤姪需得万分当心!”
姜严著点点头:“我记着了。”
又过了三日,她将随身行礼打点完备,命人去永定侯府接了姒槐哲来,准备一同回洛阳。
因这次圣旨只是召她归京,所以她也不便带上其余人,只同姒槐哲两个人,还有几个亲兵和姒槐哲的随从一起,轻装上路。
路上因怕姒槐哲水土不服,所以她们走得并不很快,花了约有半个月时间,才进洛阳城,此时京城已经入冬了。
她命亲兵护送姒槐哲到国子监附近的宅中安顿,自己则还是照例先到提象门听宣,通常这样听宣都是不会被召见的,但会不会被召见是一回事,去不去听宣是另一回事。
等宫娥回她明日再来,她才悠悠退出,去老宅看了看姒槐哲,才往鹿园里来。
晚间陪同郡公说话时,听说了近日洛阳各世家的事情,其中偶然提起了姒太师家长孙姒孟白,自从红印案平反之后,只是专心经营钱庄,被从岭南归京的族中长辈训斥了一番,如今每日只在家中闭关苦读,准备明年春闱等语。
姜严著听她提起姒孟白来,转头留意了些,听完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到第二日,姜严著被宣入内觐见,果然凰平帝问了她几句吐蕃近况后,话音一转提起了江南军来,她只低头答道:“但凭陛下吩咐。”
凰平帝点点头,让她先退了出去,三日后发下圣旨来,让她过完年,到金陵上任江南道节度使。
这江南道节度使的官职,与她身上的开府仪同三司品级相同,但实权甚大,所以此次虽然明面上是平级调动,实际上相当于是升官了。
但是她从宫中退出来后,却没有一丝欣喜,只因这江南道节度使实权虽大,却是个十分危险的位子,据她所知前面几任,都在任上断送了性命,所以她回鹿园的路上,只是沉默不语。
姒孟白回京以来都在宅中闭门读书,但最近听闻姜严著从益州回洛阳了,读书时便总有些心不在焉。
姒孟白既想去瞧瞧她,又总是时不时想起她临别前说的那句“你拿什么比神风”,这话当真刺痛了他。
他想自己如今无权无势,除了钱什么都没有,若真能在春闱有些收获,得个一官半职,也许境况真的会大不一样。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的一位亲信执事人悄悄给他递来个消息,说姜严著受任了江南道节度使,他听了心中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随后他私下命人去查了一番,果然江南道节度使这十年间换了八任,其中三人在任上离奇暴毙,其余五任都已被问斩。
对于“问斩”这两个字,他有十二分的恐惧,又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在安阳大牢中,听闻他长姊被问斩后那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