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玉剑
姜严著忙请她两个到正堂厅里坐了, 问道:“姥姥好吗?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轻吕低头一笑:“老太太和太太们一切安好,吩咐倒没有,只是叫我和万仞阿姊来瞧瞧大姑娘。”她说完眼睛往边上瞥了一下。
姜严著明白是她不放心厅中站着的那些执事人, 这些人多是姞高怀在为她备办宅院时派进来的, 都是姞家的人。
但此刻若直接叫众人都出去, 倒显得她们谈话见不得人似的,于是她大大方方笑着说道:“姥姥最是疼我, 每换一处地方都叫你们来瞧我, 这江南地界比西域是舒服多了, 又有姞家老太爷在此坐镇,断不会叫我有什么闪失。”
轻吕听她这样说, 也笑道:“我们还带来了老太太的礼和手札,要替她拜上姞老太爷。”
姜严著连连点头:“好, 昨日我到得晚, 没见着老太爷,今日还要再去, 等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说完她将她们两个带到后院来, 让执事人给她两个找了个小院儿,让她们在房中休息片刻, 等她去更衣了再来叫她们。
过了半晌,姜严著已换了衣服过来了, 到她们这边院中,带上她两个, 让这宅中大管家带路,往姞家老太爷的纯园里来。
姞老太爷这日正在屋中赏玩近日新得的几件古器, 本不想见姜严著的。
可是听执事人来报, 说今日有安东都护府派的人来, 想着不好拂了姜侯的颜面,便出来堂中接见。
他端坐在椅上,看着姜严著在面前蒲团上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大礼,口中说着:“晚辈姜严著拜见太爷老世翁,恭祝太爷福寿安康。”
姞老太爷笑呵呵地摸着胡子,抬手说道:“快快请起,我与你家老太太同朝为官,都是世交,也算是自家晚辈了,如今你这样出息,我也看着喜欢。”
姜严著被一旁执事人扶了起来,笑道:“还要多承太爷和两位伯伯指教。”
话毕又让站在身后的轻吕将姜老太太派人送来的东西,呈给姞老太爷瞧,是一个长锦盒,和一个手札。
姞老太爷身边两个执事人接了过来,将长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把玉做的宝剑,剑身约有三尺长,是一块完整的上好玉髓雕制而成,剑尖处还透着一丝丝红色,宛如血丝,剑柄则是用青铜打造的,雕花繁复,精美异常,整个玉剑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美。
饶是像他这样见过多少好东西的人,一见这把玉剑也不禁看得入了迷,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细细地看了又看。
轻吕走上前单膝跪下说道:“启禀老太爷,这是我家老太太多年珍藏的一把战国血玉髓宝剑,老太太说姞老太爷是最识货的人,送给您老人家,再合适不过了。”
姞老太爷仍只是看着那玉剑,点头道:“你家老太太是懂我的。”又想起一旁还有一封手札,便伸手拿过来打开看了一回,随后合上笑问道:“姜侯还有其他话带给我吗?”
轻吕站起身来说道:“回老太爷,老太太还有句原话吩咐我带来:‘我这孙女年轻气盛,到了江南少不得给姞老哥哥添些麻烦,还请老哥哥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担待,她若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尽管当做自家孩子一样训诫才是。’”
姞老太爷呵呵笑道:“请替我拜上姜候,她的孙女在这里,我都是当亲孙女一样看待,放心。”
又说了几句话,姞老太爷说身子乏了,要回去歇歇,因姞高怀还在衙门没回来,所以他命长孙出来亲自招待她们到前厅喝茶,再到园中逛逛。
姞老太爷贴身的男使扶着他进到后院正厅里,将那个装着玉剑的锦盒放在了桌上,又将盒子打开,把那剑取出来递给他赏玩。
那男使笑道:“老姜候这样有诚意,想来是长孙在太爷手中,不得不服软。”
“服软?”姞老太爷冷哼一声,“她可不是会服软的主,这把剑,分明是个警告。若她孙女在我这里受了委屈,这玉剑上的红髓,也可以是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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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完姞老太爷,姜严著带着轻吕和万仞回到自己园中来,命人在她住的后院内,收拾出两间房来,给她两个住。
到了夜半时分,姜严著穿着夜行衣,悄悄从自己卧室里翻了出去,来到轻吕的屋子里,此刻轻吕和万仞一起坐在床上,一人裹着一个被子,正等着她呢。
她摸进屋来,看她两个好似两个雪人一样坐在床上,轻声笑道:“早知道我也披个被来了。”
轻吕往床里面挪了挪,给她让出来一个位置,等她坐到床上,她将被子打开将姜严著搂住,笑道:“没带也无妨,咱们两个披一个也够。”
三个人就这样凑在一起,姜严著说道:“白日里人多眼杂,实在找不到机会跟你们详谈,所以你们究竟为何两个人一起来了?姥姥一定有话给我。”
轻吕和万仞对视一眼,都轻轻一笑,轻吕说道:“的确有话,但也只五个字:‘做你想做的’。”
姜严著低头想了想,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江南道节度使这个职位,历来都是由姞家选人上报朝中的,这次陛下竟直接指派了她来,想来是对江南已有些不放心了,在这种背景下,她这个节度使当得的确要比从前历任还要险上许多。
想来姜老太太是怕她顾虑太多,以致束手束脚。
她思忖半日,抬头对轻吕说道:“来日你们回去,带话给姥姥,说我心中自有计较,但也一定不会鲁莽行事。”
轻吕却笑了:“这话得让万仞阿姊带回去,我要留在江南,不走了。”
“怎么?”
“你问为什么是我们两个人来,是因为老太太让我留在这里,办完事,单只让万仞阿姊独自回去复命。”
姜严著这才明白老太太的用意,看来此地境况实在不容乐观,所以才会让轻吕留在江南贴身保护她,她只得点头叹道:“又让姥姥操心了。”
一向不爱说话的万仞这时才开口:“老太太为大姑娘,操再多心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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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姜严著在这江南的宅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大概弄明白了这园子的格局。
外院正堂坐北朝南,东面是两个三进院子并起来的一个九进大院,西边是个花园,内中还有个小湖,西北角上有个别院,她给了姒孟白居住。
因她一直没到金陵,所以这园子也没有起名字,她逛了这几日,叫来了管家说道:“这园子名儿我已想好了,我这边正院匾额上,叫做‘张园’,西北角公子住的那个别院,另挂一个匾额,叫做‘弛园’。”
那管家记下了,便退下去请工匠赶制匾额去了。
这两日她在园中游览,一直带着轻吕和万仞两个人一起,逛完之后,她对万仞说道:“这两天看下来,这前后园子执事人怎么也要百十来个,近前屋中差使的,包括厨房的,重要位置总也得有三五十人,等你回去了,替我向姥姥要些人来,自己家的人,我才住着安心。”
万仞点点头,随后她又写了封信,让她也带着回去,因要尽快回蓟州复命,她也没苦留万仞,她们来了之后的第三日,便送她离开了园子。
等送走万仞,她坐在书房里,才开始静下心来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她到金陵已经四天了,上任节度使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所以她还有三天时间,把金陵的官场情况也摸摸清楚。
这时她才想起来,她从扬州大牢里,带出来的贵三娘,这几日一直住在前院西屋里,便忙叫执事人将她请到书房里来。
贵三娘当日得知原来她就是那个新上任的江南道节度使,也有些意外,只是她向来是个洒脱的人,说话也一向这样不忌讳,所以也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冒失。
只是这几日随着节度使仪仗来到金陵,愈发多了许多感慨,这天进到书房里来,再次见到姜严著,也不免有些拘谨。
姜严著见她来了,忙从大案后面站起来,拉着她在一旁茶案两侧坐了,笑道:“来金陵之后,事情千头万绪,把三娘怠慢了,请休怪。”
贵三娘笑道:“我竟不知,那一晚的牢友是这样的大人物。”
她哈哈一笑:“不是什么大人物,我还是镜娘的义姊,她曾经受过你的照拂,我本应替她关照,再说扬州大牢连我也拿去了,大约也是不讲什么理的,可知三娘大约也是冤狱。”
贵三娘听她这么说,却摇了摇头,叹道:“说冤,也不冤,这里面的事,却是说来话长。”
姜严著见她言语中有些踌躇,便说道:“无妨,咱们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说与我听也可以。”她顿了一顿,又问道:“只一件事我想问问三娘,你们行走江湖的人,对官场上那些人的处事风格,大约也是了如指掌的,不知这扬州和金陵的官场,在民间都是什么样的名声?”
贵三娘想了一想,说道:“漕运上大家都知道,整个江南官场,都以姞家为主,他们最喜欢提拔那种听话的纨绔子弟,江湖上流传着这样的民谣:‘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说得就是这江南官场了。”
姜严著听了点点头,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便有管家来回话,贵三娘见她这里忙,便告辞出去了,只说改日再叙。
等姜严著忙完这一天杂事,她回到后院,才有时间吩咐自己带来江南的亲兵,说:“明日替我去问问,这金陵最好的绸缎庄子都有哪几家?”
“大帅要置办新行头么?”
她笑着点点头:“我准备当一回纨绔。”
作者有话说:
[1]“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出自《神鸡童谣》
第96章 纨绔
金陵城里卖绸缎衣料的几家铺子, 这天一早全都接到了一个神秘阔客的要求,让他们带着店里最好的料子,连同店里的裁缝, 上门供这贵客挑选料子和样式。
按说往常, 只有姞家才会让他们带着料子上门伺候, 旁的任他再怎么富贵,也不会狂妄至此, 那几家店掌柜, 接到要求后, 都私下相互打听,问这贵客是个什么人。
“让我们今日下午都到玄武路张园去, 这是个什么园子,从来也没听说过, 不知几位掌柜可知道么?”
“我也没听说过, 我家隔壁珠宝店的掌柜也接到了要求,让她带着些镇店的上好发簪腰带抹额也随我们同去。”
正在几人议论之时, 内中有个见多识广的, 清了清嗓子:“咳咳,这张园, 我却知道。”
众人听他这样说,忙围将上来, 催他莫卖关子,他一只手捻着须, 慢慢说道:“我的亲家是做牌匾的,前几日有从前纯园的一个副管家, 到他家定做了两个匾额, 一个叫张园一个叫弛园, 其实都在一处,就是玄武路上,姞高怀大人替新上任的节度使置办的那个园子。”
“啊…”众人听说原来这贵客是新上任的节度使,这才恍然大悟,于是纷纷回店里准备去了。
虽然这江南道节度使时常更变,但能坐上这个位子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他们这些商贾,生意做得再大也得罪不起。
到了下午,先前被找的那五家铺子,便已有掌柜带着店里伙计和镇店的衣料配饰,来到张园门口候着了。
半晌才有管家带人出来领他们进去,进到外院堂中,众人又等了许久,才见姜严著带着几个人悠悠走出厅来。
她在当中一张大椅上坐了,众人见她出来,都站了起来,领头的那一位芙锦阁的掌柜,看了管家一眼,似乎是在询问要不要一齐行礼。
这时姜严著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不是官中人,不要搞那一套动不动行礼问安,都坐,都坐。”
众人听她这样说,朝她颔首微微示意,便又都坐了下来。
姜严著喝了口茶,又说道:“我呀,这次来得匆忙,随身也没带几件衣服,这江南又比洛阳和暖些,弄得我这几日竟没了行头,可我又不耐烦去什么成衣铺子试衣服,所以只好请了你们来,按我的尺寸裁上几身。”
听明白了她的意图,众人不由得都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什么苛捐摊派。
接下来就是为姜严著量体预备裁衣用,因芙锦阁的掌柜是金陵绸缎行的行首,他本也是做裁缝出身的,正拿了软尺要亲自上前给姜严著量身子。
他如今身为行首,除非是给姞家的人做衣服,否则也不亲身做这些细碎的事了,没想到姜严著一回头,见他肥粗老胖的,一双手黝黑圆滚 ,她皱了皱眉,伸手指着站在他身后,抱着一叠面料的女子,说道:“让她来。”
那掌柜的面部抽搐了两下,讪讪地笑着让到一旁,让后面伙计接过面料,将那软尺递给了那女子。
等量完,就开始让姜严著选料子,她细细看了一回,摸了摸手感,挑了八匹不同纹样的杭绸,七匹香云纱,五匹银条纱,其余还有云锦、缂丝、雪缎等等不一而足。
她挑的都是最名贵的面料,要的也多,不仅自己要裁衣裳,还将姒孟白也叫了来,让人也给他量了尺寸,选了许多样式给他试了一番。
另外她还选了好几匹轻薄的纱留着做帐子,糊窗子,末了还给园内执事人也选了十余匹好料子,裁执事服。
这几家铺子,寻常只有伺候姞家时,才能有这么大的生意做,如今显见得又来了位富贵乡中的人,自然是喜不自胜。
不仅那几家面料铺子各自分到了生意,那珠宝铺子也被姜严著订走了十余条金的玉的各式腰带,十余条镶珠抹额,还有各种发冠发钗发簪等等。
其余中衣里衬,鞋靴袜带、护腕襻膊等物更不必细说。
等东西都选好了,各店铺也都定好了能供货的时间,姜严著点点头:“总之是越快越好,我等着穿,至于钱嘛…”她顿了顿,“你们拿着单子,回头往我节度使府要账就行了。”
众掌柜连连称是,说一定尽快送上门来,便都告辞,仍由管家送了他们出门。
几日后,姜严著从头到脚一身崭新的行头,骑着马,威风凛凛地到节度使府上了任,拿了大印,认了认下属,也没在公务上久留,便同几位节度使府内的权贵子弟出去驾鹰走马,打球喝酒,足玩了数日。
这几日下来,她也听说了不少这节度使府和金陵衙门还有江南军的一些内幕,但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她也暗暗感叹着,这江南果然与其余地方大不相同。
她发现此处女官比别处都少,即使零星出现的那么几个,也都是有些家世背景的,平民女子在江南官场乃至各行各业,混出头的几乎没有。
她思忖着,看来从前所听非虚,这些年所谓的恢复“汉唐旧制”的风,果然是从江南吹过来的。
姞家这几日也没闲着,姞老太爷这天听闻姜严著上任以来的荒唐行径,又是花大价钱做衣服买珠宝,又是带着一帮人出去玩乐,还多次让城中有名的酒楼关店一日,只为了把大厨子叫到她园子里做菜。
他听得皱了眉,原先从西域和益州等地传回来的消息看,这姜严著还算是颇有能力,也不知她此番举动,是有意为之,还是在江南富庶之地暴露了本性。
正想着,有长男姞高怀来同他说:“祁王殿下从京城派来的人说,晋王果然因琴师外宅一事与姜严著生分了,这次回京授职,姜严著都没去见她,又听晋王私下里曾和别人提起姜严著时,说她不过一介纨绔武人,在西域立功全靠着姚都护,语气中多有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