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施微微一笑,从镜前转过身来看她:“你这孩子呀,得学着将目光放长远些,郑楚两家的亲事乃皇上御赐,任谁也改变不了他是你未来夫君的事实,眼下他身边过早出现了阿猫阿狗,咱们合力将其赶走,这不是很正当的事儿么?何况世间男子向来吃软不吃硬,待你们成亲了,你用女子的柔软好好哄一哄他,又何来厌弃一说?”
郑淑娴仍是心头不安:“当真可以么?”
“若是不可以,你莫非就能眼睁睁看着世子与那姜氏琴瑟和鸣,早诞庶子?”
“自然是不行的。”郑淑娴眉头紧锁双拳紧握,这样的事她哪怕是想想也会很生气。
柳如施略挑眉头,温言细语道:“这就对了,后宅之事最讲究个先下手为强,今日放手不管,明日便后悔莫及,斩草除根方能以绝后患。”
话刚落音,钱嬷嬷欠身进屋:“夫人,那位姜姨娘已到前厅候着了。”
“知道了,让她先等着吧。”柳若施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吊眼里溢出一抹冷光,吩咐左右奴仆:“眼下你们都给我将嘴闭严了,若是让锦秀苑知道半点消息,拿你们是问。”
钱嬷嬷吓得后背一僵,勾着头应道:“奴都交代下去了,没人敢透露半句口风。”
柳若施这才满意地温柔一笑。
姜欣然端端正正坐在侯府前厅的官帽椅上,有些拘谨地等待着侯夫人的出现。
她本在云溪苑百无聊赖地阅书,后一小厮上门传唤,称侯夫人想请她进府一叙,她心头一沉,想到前次进府时侯夫人瞪她的那一眼,便料定来者不善,忙差玉儿去正房找楚哲,谁知楚哲早就上朝去了。
姜欣然没个商量处,又拒绝不下,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那小厮坐马车进了侯府,如今茶水已喝下两盏,却仍没见侯夫人的踪影。
她抬眼四顾,厅中鎏金香炉里轻烟袅袅,四壁皆悬挂名贵字画,首位案台上摆放了几件瓷器宝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哪怕她身旁放置茶盏的小几,也是用昂贵的黄花梨木所制。
这厅中随便一件器物,都够她母亲在李子口卖好几年鱼了,想到这,她喉头又莫名有些哽咽了。
正恍惚间,忽见郑淑娴信步出现在正厅门口,一身清丽的装扮,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哟,姜姑娘在这厅中倒是坐得挺安适,好似进了自己家中一般。”
姜欣然赶忙起身行礼:“郑姑娘严重了,奴乃侯夫人传唤过来,特在此厅侯她。”
郑淑娴冷哼一声,“夫人现下正忙着,先由本姑娘来招待你。”她说着在姜欣然对面的官帽椅上坐下,轻抬下颌,一脸轻慢地看过来。
姜欣然今日的装扮颇为简朴,一件浅紫的禙子,里面是一件白色马面裙,头上梳着回心髻,再在发间插了根银簪,但即便如此简朴的装扮,仍掩不住她绝色的容貌及傲人的身段。
郑淑娴看得心头刺痛,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毫不掩饰自己心底的厌恶:“果然是个‘卖鱼西施’啊,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狐媚劲儿,当真是身为下贱心比天高。”
姜欣然也屈身坐下,故作淡然地微微一笑:“郑姑娘过奖了。”
明明是嘲讽,却被她当成了夸奖,郑淑娴愈加心头火起:“你该知道,本姑娘乃皇上赐婚给楚哥哥的未婚妻,郑楚两家门当户对心意相通,是一桩人人称羡的好姻亲。”
“奴知道。”姜欣然恭恭敬敬地答。
“你在我之前成为楚哥哥的妾,我自然是不欢喜的,而以你的出身,哪怕是给楚哥哥做妾也是高攀了的。”
“奴有自知之明。”姜欣然仍是面色镇定。
郑淑娴却已沉不住气,“嗖”的一声从官帽椅上起身,朝姜欣然步步逼近:“楚哥哥眼下不过垂涎你的美色,待时日一久,色衰必定爱弛,到时谁来护你?”
姜欣然也起了身,迎视着郑淑娴充满敌意的目光:“奴不知郑姑娘究竟想要说什么?”
“你若是识相,便趁早离开楚哥哥,去一个他找不到你的地方,作为他的未婚妻,我自会补偿你一笔银两,保证是你卖一辈子鱼也挣不到的数目。”
姜欣然沉静地看着郑淑娴,眼眸恍如泼墨般幽黑发亮:“若是奴不愿意呢?”
郑淑娴又朝前逼近了一步,两人隔着半丈的距离,剑拔弩张:“若是你执意要留下,待楚哥哥弃你之时,便是你落到我手中之日,本姑娘向你保证,到时,你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
姜欣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手心又冒了一层细汗,她沉默一瞬,释然一笑:“莫非郑姑娘觉得,只要奴离开了世子,世子便会爱慕郑姑娘了吗?人之所爱乃心之所向,又岂是你能强要的,到时即使郑姑娘如愿嫁给了世子,怕也是能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如此一段姻亲,郑姑娘觉得有幸福可言吗?”
“放肆。”柳若施突然出现在门前的空地上,钗镮满头,华服裹身,松弛的脸上覆着一层阴沉之色。
厅内的姜欣然与郑淑娴赶忙福身行礼。
柳若施由钱嬷嬷扶着进入殿中,行至首位旁,屈身坐下,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郑淑娴,她本想让她给姜氏来个下马威,没成想竟被姜氏骑到头上去了,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随后她才冷脸看向姜欣然,“你一个小小的奴仆,竟敢对侯府未来的少夫人口出恶言,若不是顾着世子的颜面,我现下便可将你发卖给牙婆子。”
“是奴失礼了。”姜欣然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柳若施冷哼一声,并没立马理会她,而是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垂目饮茶。
晶莹的茶盏在她手中发出清脆而轻盈的碰撞声,那碰撞声里,好似都溢满了她对她的不屑。
“你家住李子口,父亲叫姜大鹏,好赌,母亲叫李春娘,卖鱼为生,家中还有一弟弟,名姜志泽,在学舍求学,我说的没错吧?”柳若施仍看着手中的茶水,眼也没抬。
姜欣然胸口一紧,原来这侯夫人还查过她,心中涌出一阵不祥的预感:“侯夫人何意?”
柳若施冷冷一笑,嘴角的纹路也跟着深了几许:“明人不说暗话,你出身过于寒微,侯府自然是容不下你,今日叫你过来,便是想给你指两条明路走。”
她终于放下茶水,抬起满是疏离的脸,“倘若你能乖乖听话,你的家人自然无碍,否则,”她顿了顿,“便是你能想到的后果。”语气不重不轻娓娓道来,好似与人拉家常一般。
姜欣然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心神:“侯夫人这是在威胁奴吗?”
作者有话说:
嗯,侯夫人会很快得到报应~
第16章 救她
首位上的柳若施一声冷笑,仍是那副温言细语的架势:“我堂堂安平侯府的正室夫人,用得着去威胁一个鱼贩出身的奴仆吗?我不过是好心说出事实,让你分得清轻重而已。”
一旁的郑淑娴早已等得不耐烦:“夫人你别与她再废话,此人性子刁得很。”
姜欣然故作镇定地淡然一笑:“奴不过与郑姑娘才见两次,郑姑娘如何就能知奴的性子?”说着又转头看向柳若施:“还请夫人明示,哪两条路?”
柳若施轻抚自己的袖口,慢斯条理地开口:“第一条,就按着淑娴的法子,给你足够的银两,你尽快离开世子;第二条嘛,若是你执意要留下,也行,前提是,你得说服世子在这个月内风风光光娶淑娴为妻,并向淑娴承诺,你此生此世都将视她为主,不得有丝毫违逆与背叛。”
姜欣然微微一顿,这才想到原来楚世子一直在拖着不成亲,拖得连侯夫人与郑家姑娘都急了,“奴出身寒微,侯夫人何以觉得世子会听奴的话?”
柳若施阴冷一笑:“你能成为世子的妾,自然有你的不简单处,至于如何让世子听话,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办法。”
“奴现在便可回答夫人,奴不愿意。”姜欣然说得掷地有声。
柳若施收住了笑:“不愿意便会有不愿意的搞法,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家人,劝你好好想想。”
姜欣然身体里那股不甘的劲儿猛的蹿出来:“侯夫人的权柄再大,定也大不过朝堂,大不过大周律法吧。”
柳若施绷紧了面色,剜了姜欣然一眼,“那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继而大喝一声“来人”。
一小厮入得厅内,手里拿着一纸文书。
“念给她听。”柳若施厉声吩咐。
小厮得令展开文书宣读:世子,安,奴因家父欠下巨额赌债,万般无奈之下向侯爷讨要了一笔银两,以图还债,以安家宅,奴自觉愧对世子,不愿再见,故尔不辞而别,愿世子仕途平顺,早日成亲。姜欣然。
“你按上手印后,与世子之间的情份便算了了。”
姜欣然本能地将双手藏于背后,咬牙问:“按上手印后,侯夫人又该如何处置奴呢?”
“那我得好好想想,是将你与你的家人一起发卖、拘禁,还是活活打死?”柳若施的眼里仿佛淬了毒。
“无耻。”姜欣然骂完便往屋外跑,却被两名小厮狠狠摁住,另一名小厮将文书拿过来,眼见着就要逼她按上手印。
钱嬷嬷突然慌慌张张从门外跑进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回府了,往主院这边杀过来了。”
屋内的人大吃一惊。
郑淑娴吓得差点从官帽椅上跌落下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夫人,怎么办,怎么办,楚哥哥回来了。”
柳若施仍强作镇定,扭头问钱嬷嬷:“他不是上朝去了吗,怎会突然回府?你确定没看错?”
钱嬷嬷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就算……就算给老奴一万个狗胆,老奴也不敢……不长眼而乱说呀。”
柳若施身子一软,趔趄了一下,所幸扶住了旁边的案几,“回来就回来吧,不过是府里的世子而已,还能大过天去么。”她顿了顿,缓了口气:“钱嬷嬷,快去将老爷找回来。”
钱嬷嬷得了旨意,提脚就跑出了屋。
此时姜欣然仍被两名小厮死死地摁在地上,瘦弱的胳膊被反在身后,发髻松散,形容狼狈。
她本以为今日已道尽涂穷无路可走,没成想楚世子突然杀回了侯府,不由得心头一松,舒了口气,“侯夫人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柳若施扶着案几回眸看她,语气里带了几许狠厉:“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不过是个奴,今日你对少夫人口出恶言,我按家规惩治你,乃天经地义。”
姜欣然歪着身子挣扎了几下,“侯夫人惩治奴事小,只是可怜了郑姑娘,”她朝郑淑娴瞟了几眼,冷冷一笑:“她一心想要笼络世子,如今被侯夫人这番折腾下来,怕是要将世子越推越远了。”
郑淑娴闻言彻底崩溃,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你这个恶奴,竟敢在此挑拨离间,看我不扇烂你这张臭嘴。”柳若施咬着牙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扇姜欣然耳光。
只听“嗖”的一声轻响,一枚石子破空而出重重击在了柳若施的手腕上,她一声尖叫,伸出的手飞快收回,腕上霎时起了一个大包。
与此同时,楚哲一袭白袍出现在正厅门口,气势汹汹威风凛凛,高大的身影挡去了门口大片的光亮,清俊的面容仿佛结了一层冰,冷冽而强势。
他朝屋内扫视了一圈,看了眼被摁在地上的姜欣然,又看了看柳若施:“侯夫人执意要无事生非,看来是不打算安生过下去了。”
柳若施捂着自己红肿的手腕,面色紧绷,却也在极力压抑心中的火气,“世子这是什么话,为母正在惩治恶奴,你乃堂堂男儿,莫非也想插手这后宅之事?”
“为母?”楚哲满面嘲讽,冷笑出声,“这么多年了,侯夫人怎的还没有丁点自知之明?”
“你……”柳若施被哽得面色胀红。
楚哲懒得再与她废话,提起长腿大步往厅内走,行至姜欣然身侧时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微微躬下身体,朝她伸出了手。
姜欣然还被人摁在地上呢,动弹不得,摁她的两名小厮一时发窘,不知要不要松手。
楚哲冷箭一般的目光射过来,沉声吐了两个字:“松开。”
两名小厮吓得身子一颤,赶忙松开了姜欣然的手臂。
姜欣然这才坐直了身体,心绪复杂地看了一眼楚哲,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掌中,他稍一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多谢世子搭救。”她低声道谢。
楚哲也暗暗嗤笑一声:“难得见你如此狼狈,有幸。”
这话说得,姜欣然都不知要如何去接了。
“楚哥哥。”郑淑娴缩在一旁的官帽椅上,满脸泪痕地看过来,“今日之事,我……我也不想这样……”
楚哲压根不理会她,转身捡起地上那一纸文书,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面上浮起一抹冷笑:“侯夫人乃一后宅妇人,其手段之狠辣当真不输朝中奸佞呀,这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给做掉么?”
柳若施将带伤的手腕掩于衣袖之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世子罔顾皇恩、行事乖张,我不过是为了楚家声望考虑,让你与这女奴了断情分而已,何曾说过要夺她性命?”
姜欣然一听这侯夫人想抵赖,气不打一处来,对着楚哲伏身便跪:“侯夫人以奴及奴家人的生命为威胁,逼迫奴离开世子,还请世子为奴作主。”
柳若施气得浑身如筛糠一般,满脸委屈地指着姜欣然:“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简直是红口白牙地污陷人。”
楚哲睥睨着柳若施,幽幽一叹:“侯夫人这点演技,最多也就能骗到我父亲而已,在旁人面前还是省省吧。”
他说着加大了音量:“姜欣然你听好了,这天下乃皇家的天下,不姓楚,更不姓柳,谁若胆敢罔顾大周律法对你家人肆意行凶,我楚哲势必第一个不饶她。”说完再次伸手将姜欣然一把从地上拉起来。
柳若施气得牙关紧咬,面色胀得更红了:“这姜氏不过就是个女奴,世子这架势,莫非要为了她与侯府决裂?”
“侯夫人难道忘了,你原先不就是个女奴么?我父亲不也为了你,与妻儿决裂了么?”
“你……”柳若施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逆子。”
“‘逆子’这个词,还轮不到侯夫人来说。”楚哲阴沉一笑,扭头看向缩在一旁的郑淑娴:“还有你,你愈逼迫,只会让我愈厌恶。”
郑淑娴泪水横流,呜呜大哭,边哭边问:“我究竟做错了何事,要让楚哥哥这般厌弃我,这般绝情地待我?”
柳若施也厉声威胁:“郑楚两家的亲事乃皇上亲赐,淑娴的姑姑也是宫里最受宠的德妃娘娘,世子如此待淑娴,就不怕我们进宫去告御状?”
“你敢。”鲁氏突然拄着拐杖入得厅内,气势凛然,声如洪钟,“屎不臭你偏要挑起来臭,柳氏啊柳氏,这些年老身从不多管府里的闲事,没成想竟将你纵得这般猖狂。”
柳若施吓得心头一紧,“……”
第17章 暧昧
柳若施赶忙矮身行礼,后背自是冒了一片冷汗,她满以为今日之事全在把握之中,没想到世子竟意外回府,眼下老太太也闻讯赶来,事情接连失控,败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