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山海哪方人——左椿【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2 17:17:01

  再次被迫转移话题的男人只能将衣兜里的笔递给她,只见那姑娘先是举手挠了挠自个那头黑发,再用左手握笔,在新页上写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中文字,她说:“左手写字真费劲。”将本子九十度挪到他面前,“我现在没好东西给你。”
  他问:“赵梅生?”
  她沉着脸说:“海。”
  他抿嘴笑着问:“所以礼物是你的名字?”
  赵海生逗他:“倒可以换点刺激的。”
  可惜程易山一点也不给面子:“……不必。”
  他离开前忍不住嘱咐多吃蔬菜,赵海生瞥了眼盘里分毫未动的绿色陷入沉思,最近体格渐重,觉得是该好好管理健康问题了。她装模作样吃了根蔬菜,问:“还会见面吧?”
  他嗯声:“会的。”
  蒂娜公务繁忙,斯诺需要在这里待半个多月记录战后现状,与他们告别后一人回程,卡车坐得头晕目眩,回到塞尔勒整整睡了一天才回复体力。
  这段日子的新闻内容大多聚焦在拉姆加特的解放问题上,赵海生因为最近消耗资金过度,不得不拿起看家本事赚取佣金。是以近期闭关家中,手稿翻译是一件长远工程。如今接的一份项目,书稿字数莫约三十万,却需译成不同的两类语言,待最终稿以邮件形式发送完毕,已是四月。
  清晨冰霜冷意,赵海生被敲门声闹醒,不知为何,醒得异常迅速,她看见面色苍白的斯诺嘴里嘟囔说着近段时间的忙碌奔波,以及他交叠的两手微微颤抖,最后他鼓足勇气说出事实:“奈尔,你冷静地听我说。昨天查理去世了。”话后赵海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说的是谁吞枪死了。总之最后,她换了身黑衣服,他们赶到墓地时葬礼已经结束,碑前站着三位军人还有一皮衣男人,应该都是查理的战友,他们想不通那么坚强的查理最后会以吞枪结束生命,这该死的战争又打算吞噬多少人命,士兵往墓碑上倒酒,说:“哥们你这回尽情地喝。”
  斯诺将花束放在碑前后抹了抹眼睛,面目悲痛,满头栗发在寒风中飞扬,嘟嘟囔囔说了些话,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疲倦。吐息在凝结的冷空气里交织成雾化的纯色纱布,她的双脚如寒冰冻,大概是这几天又要降温的原因。
  赵海生从兜里掏出小玻璃瓶装的陈年酒,开盖后往土地倾倒,她说:“我应该早点结束工作。”是他最喜欢的百兰酒。
  斯诺说:“这不是你的原因。”
  距离三步远的皮衣男人僵着脸说:“让你别参军非得壮着一身热血去前线打仗,回来从头到脚浑身病症,你以为你有几条命糟践,现在好了,查理,你居然丢下我们自尽,上帝,你为什么选择这条路,你怎么不想想我们。”
  斯诺说:“马克,查理到死也没埋怨你几句,让他安静点走行不行?”
  “你什么意思?”马克大吼着就要抡拳打人,“说清楚点我弟凭什么埋怨我这个哥。”旁边几位军官极力制止,斯诺骂他:“赌债吸毒,查理比你好太多太多了!你还敢说他?就你这副德行?能娶老婆你就偷着乐吧!”
  “臭娘们养的,你给我过来!”双方争执不下,肢体拖拽间马克的拳头砸中斯诺左脸,斯诺就要怒骂,赵海生凑到旁边,那些乱七八糟的脏话当场吞进肚子,半个声音都没敢出,对面查理他哥却仍旧红着脸骂他混球我要杀了你。
  赵海生对斯诺平静地说:“这什么地方,冷静点。”举起酒瓶往嘴里灌了大口后,眉头微蹙,瞥头,竟将嘴里的酒尽数喷到了马克脸上。
  赵海生自顾自瞧着酒瓶:“查理的品位还是这么独特。”
  气氛沉默三秒,马克额角青筋暴起,脏话就要蓄势待发,谁知赵海生一个正经地给他道歉:“您就是查理的哥哥吧,很抱歉,我太想念查理了,我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上帝,我该怎么办,我们现在都应该冷静点,让他安静地睡觉吧。”
  马克没再说话,他洒洒泪,沉默地走了。
  斯诺说:“……我听得居然很上头。”
  赵海生回答:“我说的是真话。”
  查理的死让她莫名想起在军营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何,遥远的过去、遥远的人、遥远的自己,显得异常陌生,赵海生向来不习惯回忆过往,就像她自己说的,过往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怎么活下去,这句话不管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都很适用,赵海生还挺洋洋得意,郑重将其记录在了红本上。
  红本最后页面夹带的黑白照片拍于92年12月24日平安夜,几个伙伴勾肩搭背搂着她,站在布若最具有代表性的蔷薇钟楼下拍了一张。回想戛然而止,赵海生不得不继续翻找辅助性词典来帮助翻译德语文本的顺利进行,来电显示打断了动作,赵海生瞧了眼号码,微微扬眉,重要的辅助性文具顺势跌地,接通手机:“你好?”
  他说:“你好,赵梅生。”
  赵海生皮笑肉不笑:“挂了。”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大约过了两分钟,来电显示的又是他。赵海生瞧了屏幕半秒,依旧皮笑肉不笑着掐断,这回等半天也没等到第三通来电显示,这下好,工作搁置状态,她在窗前做起了伸展运动,嘴里怒骂程易山那个干事只干开头不干到结尾的混蛋。
  深夜八点,第三通来电姗姗来迟,她接通后说:“想清楚我叫什么再说话。”
  他说:“晚上好,赵海生。”
  赵海生噢声:“找我什么事?”
  程易山沉默两秒,似乎不太敢实话实说:“这是我号码。”
  “……你就是为了这个半夜打扰我睡觉?”
  “你现在就睡?”
  她心平气和道:“八点也该睡了。”
  他又静了好一会儿:“海生,你应该有个正常作息时间。”
  “说说看。”
  他缓慢回答:“十点睡觉,六点起床,我记得东街有家早餐店,六点半准时开摊,味道不错,你可以去试试,对了,老板八点关门,起晚就别去了。”抓了抓手机,掌心在冒汗,不知道是紧张还是锻炼后体温高的缘故,开口询问,“你怎么了吗?”他还是察觉到了赵海生的异常。
  她倒打趣起来:“想你了?”
  程易山笑着回答:“好。”
  “我没什么。”她将脸深深埋进靠枕里,倾斜无力的手臂却牢牢攥着手机,“就是困,比平常还要困,你有没有睡前故事,给我讲讲,我睡不着。”前后矛盾的话,赵海生都想笑话自己。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这样对小和尚说了……”哄孩子睡觉的套路,没想到会这么灵,当电话那头缓慢的呼吸声传来时,程易山驻足静待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梦里,赵海生是小和尚,程易山是那位老和尚。他张着满嘴白胡一脸和蔼地摸着她脑袋说:“从前有个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
  赵海生嘴角微抽:“还有完没完。”
  老和尚慢慢笑了两声说:“你的梦,有完还是没完你自己决定。”
  她抬眼目睹青天星河里碧蓝海绵倒挂天空顺着微风一路向南,而那位老和尚,没了朴素海青,恢复一如既往的英俊模样,身板挺直、壮阔、高大,眼眸深邃如海,平静地盯着她看,赵海生曾一度认为他与她的线结束在那个小镇,没想到会越牵越深,以至于梦里梦他。赵海生走上前,朝他伸出手,男人嘴角弧度加深,沉声道:“该起床了,赵梅生。”
  赵海生一个抡拳打过去,倒地不起的男人头冒青烟,这名字还没完了。
第20章 手机
  1998年4月20日,与往常不同的是,空中积云,天色暗沉,狂卷的风将尘土吹起,犹如子弹击打在玻璃窗面的雨,滴啪嗒啪嗒地敲着她耳门,斯诺打算清洗自己的宝贝摩托车,现在却心如死灰地坐在吧台前喝酒,同时细数赵海生打了几回哈欠。
  斯诺总算察觉到她近几日睡眠不足,问她是不是晚上做贼去了。赵海生却将写满汉字和拼音的页面递给他,这本子还是之前她待在阿尔学校时用的,斯诺仔细瞧了瞧,露出脸难以言喻:“怪不得。”看来他对此也头疼不已,掩嘴清咳两声,忽然想起什么,从衣兜里掏出封信件。
  赵海生接过后直接拆封,里面只有张落日雪海的照片,她再瞧了瞧信封里面,没其他东西了:“谁寄的?”
  “程,这谁?你朋友?”
  赵海生轻啊一声,明白了:“不算朋友。”
  斯诺也明白得很:“那就是仇人。”
  欢声笑语荡在周围,她瞧着照片,那段覆雪的海平面,再镜头拉近,是深褐色的沿岸山石,没有人,只有一群飞于蓝空的白鸥,以及藏匿在左角落不知何名的红花,她看得有些呆,不知过了多久,一人擦过她背脊在旁边入座,那人笑着打招呼:“嗨奈尔,咱们可又是两周没见面了。喔,这照片拍得还不错,取景地在哪里?”
  斯诺痛快解释:“尼克,这是情人寄给她的。”
  尼克捏着那张照片后迅速改口:“真难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难看的照片。”
  斯诺乐得大笑。
  尼克只是单纯地来酒馆喝酒,没想到会碰到他俩,随后要了杯福地龙,和斯诺愉快地交谈起来,话题当然是他嘴里说的奈尔情人这件事。赵海生没插上嘴,也懒得说话,拿银币付酒钱,手头照片却被尼克再次夺走,惹得她微微蹙眉。
  “这么生气,还真是旧情人寄给你的?”
  赵海生抽走照片并将其夹在书本页里:“不是情人。”朝他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是现男友。”这句话当然是诓他的,尼克灰头土脸地目睹她离开酒馆。
  距离此地仅五百米的都城医院正在修缮副楼,那座楼鉴于1927年,面积约两千五百平,它开工于去年年底,原定三月份完工,因为战事爆发,炮弹命中楼身,拖到现在。
  傍晚时分,院内走廊还有不少前来取号看病的人,林毓结束工作,消毒洗手后离开手术室,从走廊穿过中庭直奔办公室,见对面冷冷清清的副楼,还残有炮弹轰炸的痕迹,大雨滂沱,看样子还得下一会儿,往前走,见到凯恩医生,她仔细瞧了瞧,凯恩对面的人是奈尔。
  喧闹中传来呼喊声,赵海生侧目望去,只见是林毓朝她打招呼:“林医生。”
  凯恩还有要事,先走一步,留着她们聊天,林毓没见外,直言问她是不是生了病。
  赵海生说:“没,我一个朋友住院,问了凯德什么情况。”
  林毓点头:“如果没事,陪我喝一杯吧。”事实上,两人关系还没熟悉到一块喝酒的程度,赵海生有些新奇,倒也答应了,再者她也挺想喝酒的。
  下雨的缘故,格林酒馆没什么客人,老板做完两份晚餐,就窝到了电视机面前看新闻。林毓喝完三小杯,开始自顾自地谈起她和程易山认识了十多年,当年大一她组建游泳俱乐部,一块邀请了程易山进社:“别的倒是记不太清楚,就是有一年省内比赛,程易山真赢了枚金牌,当时有一位自称国家退役运动员的教练邀请他,他本来就对这个没兴趣,就拒绝了,后来我们在电视上看到那个人,还真是个有名的运动员,我就问他这荣誉你还不要,他说给郑云吧……郑云,郑云他。”神思恍惚起来,大概是喝多了,她揉揉额角,“几点了。”
  “八点。”
  “我得回去值班。”林毓从包里掏出只手机递给她,“这是程易山的,离开前落在了我这里,想起来明天得赶火车,能麻烦你帮忙递交吗。”
  赵海生先开始疑问对方为什么找她帮这个忙,手倒是自觉伸过去握住电话,说了句:“行。”
  林毓起身准备离开,临前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她解释:“程易山来我这里只是谈正事,别误会。对了,他大概后天回来。”
  赵海生当时纳闷极了,郁闷地喝光白酒,五指耍得手机转来转去,这会儿功夫可倒好,哐当一声砸落地面,她捡起来看见屏幕裂得像蜘蛛网,酒醒了,瞳孔地震了,最后得意地安慰自己:“修不好就买个新的。”
  林毓幽幽道:“程易山可舍不得换新,因为这是他去世前女友跑了好几趟手机商场买的。”
  赵海生淡定喝酒:“怎么回来了。”
  林毓罕见地笑起来:“包没拿。”拿包准备走,拍拍她肩膀,“拜拜。”
  赵海生靠着椅背,掌心揉了揉后脖颈。
  海生做错事向来直接道歉,前提对方没惹过她,反过来说,如果对方是个软言软语温润性子不故意闹矛盾的人,赵海生肯定会爽快道歉,可惜了程易山,那厮前半段说她面容丑装扮难看后半段还将她名字喊成赵梅生,这坎算过不去了。
  苦恼手机维修程度的这段时间,已过两天,斯诺拎着袋面包来找她:“我刚去营地采访,倒碰见了里兰,真有缘分,奈尔,他在找你,说什么手机在你这里,他手机怎么在你这里?”
  缠睡在沙发上的赵海生总算寻到动力慢悠悠爬起来准备穿衣穿鞋,似乎就要上刑场的凝重模样可把他吓了一跳,斯诺直言大叫:“你这次又想把谁的窝捅了?”
  赵海生穿上棉服,双眼无神地转过来笑两声,还是没说话。
  斯诺说:“要不我还是走吧。”
  这天风很大,离开维修店,走到岔路口时迎面一股狂风袭面,她被吹得双眼睁不开,无意间看见路对面的教堂,兜兜转转,她坐在耶稣面前双手交握虔诚忏悔:“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
  “……”
  手机问题竟能苦恼至今,这不是她的作风。赵海生起身离开,再次经过那段岔路口时竟刮起暴雨,她跑到神庙檐下躲雨,还好浑身没湿透,春天感冒也挺让人头疼。
  海生靠着断壁,探头朝街道张望,已经没什么路人了,沿街商铺倒开着灯,准备冒雨离开,手腕被人拽住,她回眼望去:“你怎么在这?”
  程易山已将伞面方向倾向她:“我刚才在教堂。”
  赵海生后知后觉:“听见了?”
  他嗯声,将人重新拉到檐下待着:“阵雨,我们再待几分钟。”
  有这回教训她是不想再去教堂忏悔了:“咱们,挺有缘分。”这糟话里贬义说得明明白白,程易山还就真没想明白,当时他嗯的同时,点点头:“是挺有缘分。”
  赵海生迷茫道:“有时候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阵雨刮风后,天明晴朗,水落在树梢枝桠处,满地被吹落的红花半淹在水坑里,水里他的倒影脊梁笔直,程易山伸手接住她后脑已然松散的发绳,再递给原主,原主准备拿回,却陡然听他问一句:“林毓告诉我手机放在了你这里。”
  赵海生的手顿在半空,竟没敢拿回发绳:“在我这里。”左手塞进衣兜里揣着已经没救的老手机,“在我家,你有空了来拿。”
  他说:“现在有空,我送你回去。”
  她抬手拒绝,额角开始冒冷汗:“首先我说一句,很抱歉。”
  程易山问:“手机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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