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笑着以指尖梳理它的毛发,静静听着呼噜呼噜声。
心头烦乱随着一声声咕哝消失,宋挽看着窗上摆放的一排木雕,随手拿起一个递到蘅芜手中:“丢了吧。”
蘅芜惊讶:“小姐,您往日最珍……”
“给我。”
蘅芷从蘅芜手中接过那木雕,很是利落的跑了出去,随手丢进花坛中。
看着少了一个的木雕,宋挽心中微有些抽痛,只是感受着金丝虎在她怀中传来的温暖,又莫名安心。
翌日一早,她早早起身由着蘅芷姐妹更衣梳发,正上着妆,院外来了个面色和善的婆子求见。
“郝嬷嬷,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那婆子笑道:“绣房里有大奶奶的尺寸,老奴想着大奶奶往日素衣多,艳色的裳裙却没有几件,便让丫头们连夜赶了几套出来,且老太太同夫人让我们开了库房,拿最好的布匹给大奶奶挑选。”
蘅芷接过衣裳鞋袜,又让蘅芜从屋中拿了几吊钱出来:“辛苦您老,这您拿着给绣房的姑娘们添些茶水,买些瓜果祭祭脾胃。”
那婆子笑着拿了钱,留下几匹宋挽选好的布料,这才离开。因着处理这点子事,她主仆几人出门便耽搁了片刻,到院中时,江行简已等在那里。
“夫君久等了。”
宋挽微福身,走到江行简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下:“夫君先行。”
江行简抿唇,对这种有礼到疏离的态度颇有微词,只是时间已不早,总没有让长辈等的道理,便未曾谈及其他。
晨昏定省是侯府每个晚辈必做的功课,若遇上江老夫人留饭便会耽搁到巳时后。
林葭h在绣烟阁等了许久都未见二人回来,她本就有些吃味,待在院中见到江行简同宋挽一起回来,那副男人俊秀潇洒,女人温婉美艳的画面,更是让她泛酸不已。
“行简哥哥。”
二人刚过了垂花门,林葭h便高声喊了起来。
怀素抬头看她一眼,无奈叹息。
“行简哥哥,今日你可有什么事?若无事带h儿去上京逛逛如何?”
她在侯府一天便觉得要闷死了,且身边跟着个怀素处处提点她这不行那不让的,实在烦心。
江行简刚挣脱林葭h手臂,宋挽就已经回了主院。他按了按眉心,朝怀素递去个眼神。
“姑娘若是无事,不如奴婢陪您在府中转转。”
“怎么,我不能出去?”
怀素道:“后宅女子确实不好出去抛头露面,且也有妇人无故不窥中门的规矩,这先人传下的礼实不可破。”
林葭h脸色一僵,冷笑道:“难不成整个侯府的女眷,都不能出院子不成?”
“若无大事确是如此。”
“行简哥哥……”
林葭h抿唇看向江行简:“你真不能陪h儿出去逛逛?若h儿就想今日出去呢?”
江行简未曾答话,怀素道:“林姑娘想出府也不是不行,只是侯府内宅规矩多,老太太同夫人是万容不下心思活络的,为了侯府其他女眷着想,林姑娘若是出去,怕是不好再进内宅了。”
“呵。”林葭h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侯府规矩多,可怎主子未开口你一个下人便先说话了?”
怀素道:“是奴婢逾矩。”
说完,她便退到江行简身后不再说话。
林葭h却是未曾看出她有什么悔过的模样。
江行简不悦道:“怀素原是老太太屋里的,自老太太房中出来的,身份自不比其他下人。”
按说怀素是江行简贴身伺候的丫鬟,原也该抬成姨娘。只是府中突变,江行简离开时这身份未过了明路,如今倒是不好提起。
若计较起来,林葭h还应当喊她一声姐姐。但怀素速来处事稳妥,也无意同她拈酸吃醋,便一直不曾言语。
见林葭h咬着唇,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江行简道:“既你在侯府住不惯,不如我在外头买个宅子给你。”
“我不要。”
若离开了侯府她岂不真成外室了?
林葭h红着眼:“行简哥哥不想要那火器方子了吗?”
江行简看她一眼,不再提及买外宅一事。
今日这闹剧便算揭过去。
离开上京六年,自是许多事要处理,江行简交代怀素继续教林葭h侯府规矩后,便外出访友去了。
怀素知她不待见自己,便喊了写意灵韵两个丫头来。
“今日夫人寻我有事,你二人陪着林姑娘,照顾仔细了。”
二人点头,怀素便到绛香院寻江母去了。
“走了一个倒来了两个监视的。”
林葭h心中烦躁,随处寻了个地方便坐下,写意想要提点却被灵韵拉住。
她二人是江行简身边的二等丫鬟,这两日本就忙得很,如今还要看着一个时时闯祸的林葭h,自然心生不满。
灵韵见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便懒怠起来,偷躲进假山里乘凉。写意让她看好对方,自己也忙别的去了。
在抄手游廊里坐了大半日,林葭h才觉得心里舒服一些,她正准备回房喝点水解解暑,就见游廊处摇摇晃晃走来一只大胖橘猫。
那橘猫胖得腮帮溜圆,配上一对儿大眼睛显得异常可爱。
林葭h看着金丝虎心中一喜,忙上前把它抱进怀里,正想带回房中呢,就见灵韵从假山里冲了出来。
“林姑娘,这是大奶奶养了多年的宠儿,整日抱在怀里的那种,您可千万小心,莫抓疼了他。”
才缓好的心情瞬间又冷了下去,林葭h沉着脸道:“怎么她养的我就碰不得了?”
第9章 毒死
“奴婢并非此意。”
灵韵说完便伸手去抱金丝虎,林葭h侧着身子一躲偏不给她。
“我抱到屋中玩玩,待会儿就还给她。”
金丝虎沉甸甸的,抱在怀里又乖又老实,猫咪亲人的举止,让林葭h有了几分想哭的冲动。
回房让人煮了鸡胸肉来,她把金丝虎放在竹篮中一一撕了喂给它吃。
“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倒是把你照顾得很好,看来她也不是如表现的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金丝虎嗷呜一声,甩着尾巴仿佛在回答林葭h。
“就是你身上实在脏了些,也不知是跑去哪里玩了。”
林葭h洗了温水帕子给小家伙擦干净身上,又闻到它口中带着点儿腥气,不由惊讶道:“你不是去池塘里抓鱼了吧?吃生鱼会有寄生虫的。”
她顿了顿手,一时有些不敢再去摸金丝虎。
外头游廊走来两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她们都穿着靛蓝色衣裙,还扎着丫鬟髻,林葭h知道这是侯府的低等丫鬟便问道:“灵韵哪里去了?”
“方才见灵韵姐姐往主院那边走了,林姑娘可是要寻她?”
听闻灵韵跑去告状,林葭h脸气得铁青,她指着小丫鬟:“府里有没有兽医?”
“有的。”
东西二门边上都有马厩,侯府的马儿俱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那身价便是捆一百个下人也比不上,自然是有专门伺候的兽医在。
小丫头也不知林葭h要做什么,便乖乖道:“兽医都在外院,小厮们才去得,若姑娘要见得问过大爷才行,奴婢没有权限放人进内院来。”
“不见不见,你去帮我要点东西总行吧?”
林葭h翻了个白眼,见小丫头点头才道:“你去帮我寻些驱虫药,要外用安全的,回来拿给我就成。”
“奴婢晓得了。”
小丫头蹬蹬跑去寻看守的婆子,不多时便将东西给林葭h拿了回来。
“成,你下去吧。”
小丫头抿着唇,见她也既无意打赏也不曾说一句体己话,委委屈屈走了出去。
“看在你主人够可怜的份上,我便帮你驱驱虫好了,说不得她日后只能和你相依为命,孤苦一生了。”
林葭h打开纸包,看着里面的白色粉末有些犯愁。她光知道宠物要驱虫,但具体怎么操作却是不大明白。
金丝虎闻到那股药粉味慢慢躁动起来,它想走却被林葭h直接抱住:“你也别觉得我说话太刻薄,我也不想的,可我总不能因为可怜她,就断送自己的爱情吧?”
“我同江行简认识的时候,他可是清清白白的单身汉,哪儿就知道你主人还能莫名其妙嫁给一个死人呢。”
林葭h嘟囔着,伸手抓了些药粉直接涂抹在金丝虎身上。
“这样应该成了吧?”
猫儿嗅觉极灵,刺鼻粉末粘在身上,它便使劲扭着身子去舔舐,林葭h见状忽然有些慌:“你别舔啊,都吃肚子里可别药死了。”
眼见着金丝虎越舔越来劲,林葭h慌张抱着它放进铜盆里。
她想给金丝虎清洗干净,只是洗着洗着便发觉手里的小家伙喘起粗气,身子也一点点僵硬起来,她越来越慌,不住的给金丝虎冲洗身上。直到猫咪开始吐白沫,才哇一声喊了出来。
“来人,快来人啊。”
江行简刚从府外回来,就见林葭h抱着湿漉漉的金丝虎从屋中冲了出来。
“江易,你救救它,救救它。”
江行简皱眉:“它怎得了,吃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见它身上有虫便想着帮它驱虫,但是我没想到它会把那个药吃进肚里去,我特地嘱咐了兽医要安全且毒性低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葭h很是慌张,抱着金丝虎的手不住颤抖。
江行简安慰几句,又让院中下人去寻府医来,林葭h正慌着,就见蘅芜远远提着个铃铛,甩来甩去喊着金丝虎。
“去请蘅芜过来。”
蘅芜被小丫头带过来,见金丝虎浑身湿漉漉不停吐着白沫,吓得脸色惨白呜一声哭了出来。
“阿姐,阿姐,你快来看看金丝虎。”
蘅芜把金丝虎抱在怀中,疯了一样朝着主院跑去。
这几年小姐未曾被守寡的日子折磨疯魔,多是因为有金丝虎在一旁陪着。小家伙极通人性又惯会哄人开心,若不是它,这几年大家困在拢香斋,早就受不住了。
小姐虽然未曾说过,但却是拿金丝虎当亲生子一样看待,若它没了,还不知小姐要如何伤心。
蘅芜一路哭着喊宋挽,宋挽从她手中接过金丝虎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开始抽搐。
“怎么回事。”
“大爷说是吃了什么药物,已经寻府上大夫来了。”
宋挽抱着还在不停口吐白沫的金丝虎,恐慌得浑身颤抖起来。江行简进屋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
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疼。
“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不过是想要……”
“送客。”
宋挽呵斥一声,林葭h便被蘅芷推了出去。
江行简见状微微蹙眉,却在看见宋挽那双殷红眸子的时候,将话咽了回去。
往日胖乎乎威风凛凛的金丝虎,如今浑身湿透,万分狼狈的躺在宋挽怀中,小东西的一双腿已经僵硬,唯独又大又圆的一双橘色猫眼还在眨着。它张着口呼气,吸气却是愈发困难。
宋挽忍不住抱紧了它,眼泪一串串滴落在它身上。
“喵呜……”
气弱的叫声喊得宋挽心都疼了,她忙把脸颊贴在金丝虎的小脸上,柔声安慰着:“小虎不怕,娘亲在呢。”
小猫努力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想要触碰宋挽的脸,只是还不等抬起,便不停抽搐起来。
猫儿眼中也开始落泪,水盈盈的大眼睛望着宋挽,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来不及一般。
“小姐,府医来了,让府医看看。”
香草拖着府医侯在院外,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直喊着看门的婆子让她通传。哪知她未等到自家小姐,却是将蘅芷等了出来。
“请老先生回吧,金丝虎它……”
蘅芷微微哽咽却是不敢落泪。
第10章 贱妾
院子里的丫鬟都别过头去,唯有林葭h哭着道:“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真不知道会这样。”
香草狠狠瞪她一眼,三两步回了屋子。
屋中宋挽还抱着金丝虎不松手,蘅芜红着眼站在一边,并不敢开口劝。
“小姐……”
蘅芷抱来一个楠木匣子,里头放着宋挽亲手缝制的小褥子布铃铛等物什,每一件的边角处都有金丝虎三个绣字。
江行简见一屋子丫鬟,小姐小姐的喊着,心中虽有不快却也不好表态。
他也并非想象不到宋挽这六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女子豆蔻至二九之年,本是最该享受父兄呵护,夫君疼爱的年纪,她却孤寂守寡,空守着一个畜生伴在身边,也当真有些难为她。
“你莫伤心,待回头我去寻只一模一样的给你。”
江行简不说这话还好,这话刚一出口,宋挽便忍不住扭过头去,再不看他一眼。
许久后,她抱着已经僵硬变冷的尸身语带哽咽:“送大爷出去。”
被下了逐客令,江行简不得不站起身,走至雕窗前,他正好瞧见林葭h也坐在外头捂脸痛哭。
江行简停下脚步,低声道:“葭h并非有意,我问过那送药的小丫头,是她误解了葭h的意思,去马厩要了为马驱虫的药剂……”
“大爷忙了一日,回绣烟阁歇着吧。”
蘅芷站在他面前,遮挡了江行简的全部视线。
江行简挑眉,可见满屋子的姑娘都红着眼,只能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火气。
他离开后,宋挽才在香草的安慰下将金丝虎放进楠木匣子里。
“小姐,您莫哭了。”
赵嬷嬷也红着眼,开口却道:“姑爷归来乃是大喜,您万不可于人前落泪。轻则落个不知轻重的名声,重则怕得担晦气二字。若传到老太太夫人耳中,便更不好了。”
“知道的说小姐仁善,不知道的兴许要编排些您不喜大爷归府的话头来。”
“嬷嬷让小姐一人歇歇吧,你们都同我一起。”
蘅芷招呼屋中人退出了卧房,在无人之处,宋挽才可痛快落泪。
她将为金丝虎写的超度经文和诔文,以及小家伙的玩具,厨房刚烘的鱼干一同装进匣子,又将自己前些日子缝了却未完成的小褂子一一放入其中。
直到天色黑了下去,赵嬷嬷再三催膳她才将匣子扣好,吩咐蘅芷将金丝虎埋在她窗下的花坛里。
宋挽半倚在窗前,木然看着姐妹二人将土填上。
抬眼再见余下的十一个木雕,她随手抓了三个丢出窗外。
第二日宋挽早早等在了院门口,江行简见她神色如常,只眼皮微微泛红,不由暗叹不愧是宋府教养出的姑娘。
“夫君先请。”
宋挽福身请江行简先行,快到福鹤堂时,她忽然道:“前些日子夫君说想要林姑娘多学学规矩,此话可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