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娘的确是个温婉可爱的妙人儿,同大少爷亦十分般配。
她瞧见二人温情模样,也替大少爷开心。
蘅芜扭头偷偷看蘅芷,见她放下宋扶,心里轻松不少。
大少爷可不是她们这群丫鬟能肖想的。
二人手脚利落收拾好屋子,便整理宋扶送来的物品去了。她家小姐从侯府走得急,许多日常用的东西都未拿到这处宅子,先前虽把贵重嫁妆都送了出来,但芸妃赐下的那些都太过隆重,平日无法当常服穿着。
蘅芷蘅芜挑选了一些料子,准备给宋挽制作秋冬新衣。
主仆三人在小院子里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却不知沈千聿那边用着宋挽的法子,已将多人安插在朝中,虽是些不起眼的位置,但危急时刻却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如今他正以萧霁野的身份在城阳侯府吊唁,看着灵位上的名字,沈千聿神色肃穆弯腰祭拜。
宋扶站在他身边,二人眼中悲伤弥漫,却静默不语。
这段时日上京办了太多丧事,但如城阳侯府这般接二连三治丧的却是不多。
灵堂内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沈千聿同宋扶站在一处,倒显得格外扎眼。
“未想今日兄长会到。”
“并非为你。”
江行简拖着一身伤,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伤得极重不仅身上多处折疡,腹部被宋挽捅得一刀也还未好。
想到宋挽为了能离开侯府,竟故意做出杀夫举动以绝后患,江行简便又恨又疼。
“兄长若得空,可否帮在下规劝挽儿,让她尽快回府?”
宋扶抬头看向江行简:“无空。”
“劳烦萧兄,帮宋某多上炷香。”
说完,宋扶便转身离开,再未多看江行简一眼。
倒是沈千聿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他,心中暗忖这蠢货怕还不知自己的那位夫人,有多么聪颖绝伦。
但凡他脑子不傻成这样,这天下也没有他沈千聿什么事了。
沈千聿再次感叹时也命也,他竟并非是最惨的那个。
再看江行简身为侯爷,一头长发灰黄无光,唇上干裂泛白,整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便忍不住暗中点头。
这一家子都是运道不好的。
想起那位长相寻常,但手段却异常厉害的姨娘,沈千聿再次遗憾未能将这等将才收入麾下。
被他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江行简面色又沉了几分:“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为何这般看本侯?”
“鄙姓萧,侯爷多虑,在下只是略通术数,方才观侯爷面相看出侯爷流年不利,乃命途艰难,孤苦伶仃终世不成之相,想要出声提点几句罢了。”
话音刚落,城阳侯府一众下人立刻直起腰杆,更有那擦胳膊撸袖子的家丁愤怒看向沈千聿。
江行简亦是面色难看,咬着牙未曾言语。
“在下给侯爷一句忠告,再娶之后,对新夫人好些。”
说完,沈千聿大步离开。
江行简却是被气得喉头腥甜,险些怄出一口血来。
他近日因宋挽收获良多,不免心中感激,从城阳侯府出来后,沈千聿自觉为宋挽出了一口恶气。
想了想,他去到城中铺子备了拜师六礼。
虽说宋挽是女子,但在沈千聿心中她比谁人都够格做天子之师。
知晓宋挽看重规矩礼教,他对拜师之事便很是重视,六礼全部用红绳红纸扎好,又特地写了拜师的帖子。
落笔前沈千聿想了许久,还是在上头写下太子之名。
将一切准备妥当,他拎着手中红豆桂圆莲子肉干等物,去了京郊宅子。
宋挽的宅子位置很好,虽四周有其他人居住,但距离相对较近的只有一处,前些日子他已将那处宅子买下,且放了几个东厂暗哨进去。
想到今日江行简还对宋挽虎视眈眈,沈千聿便觉他所为并非无用功。
若宋挽真回了侯府,折的可是他半壁江山。
正琢磨着要如何让江行简打消接宋挽回府的念头,沈千聿便见前方宅子出现一道窈窕身影。
虽那人带着帷帽,他也一眼认出是宋挽无疑。
见她同宋夫人一起上了马车,沈千聿略有失望。
想了片刻,他决定将六礼先交由蘅芷蘅芜。
“呦,公公今日来得不巧,我家小姐刚同夫人离开。”
琅婆子一脸笑容,将沈千聿往屋中迎。
沈千聿随口问道:“我今日是来送礼的,确是不巧。”
“确实有些不巧了,往日我家小姐都在宅子里,唯独今儿个夫人来接,说是英国公府那边邀了大少爷同小姐齐聚,大少爷已在城中等候多时,若您早到片刻,说不得就见上了。”
“宋公子?”
“是啊,公公认得我家大爷?”
沈千聿微微皱眉,敷衍一二推拒了琅婆子请他入宅喝口茶的提议,自己离去。
只是刚走出不远,他便觉十分不对劲。
英国公府这等人家必会提前几日下帖,今日宋扶同他一起去城阳侯府吊唁,又怎么可能同时受了英国公府的邀请?
沈千聿皱着眉,转身奔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而去。
马车中宋挽沉默坐在一旁,宋夫人捏着帕子垂眸道:“你如今一人住在外头着实不妥,如今日英国公府邀约,还要我这做人长辈的来接,说出去岂不是丢了体统?”
宋挽不语,并不想同宋夫人谈论这些。
宋夫人也不管她,自顾自道:“前段时日我为摇儿说了同崔家的婚事,你觉得如何?”
宋挽道:“崔家清贵,且又是仁善好礼之家,二妹妹嫁过去必会同夫君琴瑟和鸣,恩爱白首。”
宋夫人淡淡道:“确实如此,只是眼下不成了,崔家因你之故推了同摇儿的婚事,老爷亦让我罢手。”
“挽儿,你身为宋府嫡长女,怎会不知自己如今这私逃离府的行径,会带累族中姐妹?听母亲一句劝,回侯府吧。”
话音刚落,还未等宋挽言语,就见宋夫人掀开车帘。
马车驶到一处无人地界,前方站了四五个城阳侯府的婆子。
为首的是江福媳妇,她一见到宋挽便忙道:“夫人回娘家住得够久了,今日便跟老奴回府吧,侯爷已在府中等着夫人了。”
第118章 绣鞋
宋挽看着宋夫人,勾唇淡笑。
怪不得今日她不让蘅芷蘅芜跟随,原是存了将她送回侯府的心思。
她抬起手,宋夫人身旁的丫鬟忙上前搀扶,宋挽借着丫鬟的力下了马车。
“老奴给夫人请安。”
“劳嬷嬷走这一趟,我同母亲还有些话说,可否等上片刻?”
“夫人您请。”
江福媳妇赔着笑脸同侯府婆子向后退去,让宋挽可以跟宋夫人好生交谈。
宋挽捏着帕子,想了想道:“按着父亲的地位,所选续弦的出身本不该如母亲这样低微。您应当知晓是挽儿生母过世前,她同父亲提了要求,让父亲从苏家再选一位庶女以做继室。”
“虽有保持二府联姻之意,但亦看重续弦同我与阿兄尚有一丝血缘,会善待我二人。”
“父亲爱重挽儿生母,是以同意她的提议。”
宋夫人闻言面色如土,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母亲会成为父亲续弦,还是因为苏家舅舅的一句老实可靠,您方能顺利进府。”
“可舅舅应是没想到,这老实人生了私心,竟比那笑里藏刀的麻烦上百倍。”
宋夫人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宋挽,却是一句辩驳之言也不敢说。
宋挽目光沉了下来,语带冷意:“那等笑里藏刀的虽会为己谋私,但脑子总是有的,起码还瞧得清楚局势。而老实人生了歪心,除了坏便只剩下蠢了。”
“父亲爱重挽儿亲母,是因为挽儿亲母为人聪慧,虽有着为人母的私心,但所思所想从来以大局为重。”
“您天资差得多些,这么多年唯有‘老实’尚算优点,如今这点子优势也丢了,不知日后父亲要如何看你。”
也不管宋夫人面红颈赤,怛然失色的模样,宋挽继续道:“您以为崔家同摇儿的婚事不成,是因我之故,实在是可笑至极。”
“先不说我同江行简义绝崔家是否知晓,便说如今局势,就不是谈论摇儿婚事的最好时机。”
千柏毁容受伤,五皇子双腿尽断,但凡生了些智慧的人家都蛰于暗中,静待朝中发展。
先前千柏名声斐然,崔家有心同宋府联姻实是寻常,如今沉寂下来亦绝非顾虑她声名。
“虽说外嫁之女闹得同夫君义绝会带累族中儿女声名,但父亲并未执意将我送回侯府,您可知为何?”
宋夫人捏着帕子,惶惶看着宋挽。
宋挽淡淡一笑,眼中带着三分嘲弄。
她这个母亲,实在是……不甚聪明。
“若五皇子双腿落了残,朝中仍会恢复三五鼎立之势,届时我回不回侯府都无影响,便是我同江行简义绝,父亲亦可告知世人宋家女不徇私情铮铮铁骨,为族抛夫。”
若三五重回之前相互制衡的局势,宋家只要将江行简宠妾灭妻,江曼身为后妃插手朝中重臣家事,以及江行简暗害三皇子等事吵嚷出来,便可以此攻讦沈千沭母族德行有亏,不堪继位。
而她就是最好的人证。
宋挽语气平缓,并无起伏,好似说得事同她无关一般。
“若五皇子伤愈,千柏彻底没了希望,那时方是将我送回侯府的最佳时机。”
“当然,父亲也不会用今日这等小人行径将我送回便是。”
“届时定会同江行简重谈成婚一事,为保宋府颜面,父亲会让侯府大办我二人婚礼,以告知世人江宋二府强强联手,更比往日。”
“而母亲今日所做,实在是……蠢得厉害。”
宋挽看着已经有些惊慌的宋夫人,温笑着道:“挽儿在此拜别母亲,回府的路上,母亲不若想想该如何平息父亲怒火,以将功赎罪。”
说完,宋挽朝着宋夫人微微福身,转身走向侯府马车。
沈千聿掩在槐树后,眼露欣赏。
聪慧之人行事,果真让人瞧得顺眼。
“挽儿……”
宋夫人慌忙上前,她面带惊慌好似要将宋挽带回,哪知宋挽头都未回直接上了城阳侯府的马车。
江福媳妇笑着跟了上去,其余的婆子上了后头一辆马车,两车往城中驶去。
沈千聿看看四周,随手捡了两根粗木树枝拎着向前走去。
女眷所坐的马车速度不快,向来只求稳妥舒适,沈千聿快跑几步追上后面一辆马车时,将手中粗木直接插进车轮缝隙中。
车上人只听哐啷一声,整辆马车直接向侧边翻去。
马车沉重,侧翻的时候又将拉车的马匹拽倒在地。
沈千聿只见里头咕噜噜滚下三个婆子,连同驾车的一共四人,被他一人一棍敲晕在车上。
马车侧翻发出巨响,吓得前方赶车的婆子加快了速度。
沈千聿挑眉,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这婆子会下车查看……
将手中树枝丢在地上,沈千聿拆了车辕上的绳索,骑着马追上前去。
待追上前方马车,他从袖中甩出一柄柳叶刀扎在马屁股上,马匹吃痛猛地挣脱缰绳跑了出。
马车被甩出好远,沈千聿下马走到车前。
“宋小姐?”
宋挽虽然被甩开,但因有江福媳妇护着,倒是没磕没碰,她缓过心神隔着车帘轻声道:“吉荣公公?”
“是,宋小姐可有事?”
宋挽柔柔说了声无事,这才掀开车帘。
沈千聿站在车下,见宋挽露面抬手以支撑她下车。
“这些婆子可会有事?”
“没伤,死不了。”
宋挽点头,在他搀扶下下了马车。
知她这种贵女重视规矩,沈千聿收回手背在身后:“我送姑娘回府。”
正说话间,二人就见一道马匹残影消失在远处。
“……”
“稍等片刻,我去追回马儿。”
正准备动身,沈千聿就见宋挽微微抿唇,好似不愿他离开一般。
他见状眉眼带笑:“姑娘害怕?”
宋挽低着头,垂眸不语。
她从未一人在荒山野岭待过,确实有些怕的。且也不知那马儿跑到何处去了,若那些婆子先于他寻马醒来,她不知要如何应对。
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软底珍珠绣鞋,宋挽微微懊恼。
这荒山野岭的,她就是跑也跑不动呀。
第119章 娇女
眼前人佯装镇定实则忐忑的模样,让沈千聿认识到宋挽也不过是个寻常姑娘家罢了。
他眼露温和:“山中不安全,我陪姑娘从小路绕回上京,待到了城门口我寻人赶车来。”
宋挽抬头,双颊晕红着点了点头。
小路虽绕远但人烟稀少,他如此也是为了照顾她不好抛头露面。
“多谢公公。”
沈千聿点头,走在宋挽三五步前。
不过刚从官道转去山路,宋挽便觉得不太好。
姑娘家的绣鞋底子又薄又软,她自出生便未曾离开过后宅,就是偶尔去到别府或哪里做客,亦都只在铺了白玉砖的花园转转,似如今这等山路,她从未走过。
宋挽从不知山路竟这样硌脚,疼得她面上氤出点点细汗。
“可是累了?”
沈千聿听着身后人轻巧而缓慢的脚步声,颇为惊讶。
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这样走山路的。
她腰背挺直步子轻缓,便是上山头上带着的步摇耳也仅仅只是微微摇动。
少女身姿婀娜娴雅,袅袅婷婷与眼下这荒山野地十分不相称。
沈千聿只觉眼前画面奇异,有种莫名违和。
也不知为何,他心头忽而生出如宋挽这般女子,只适合待在富丽堂皇的绣房中,离了那等泼天富贵场、珠帘温柔乡,便会如名花脱土凋零而亡的念头。
“并未疲累。”
宋挽朝着沈千聿柔柔一笑,沈千聿见她面颊鼻尖都透着疲红,不由浅笑。
知她性子要强,沈千聿站在一旁等人静静跟上。
余后的道路他放缓了脚步,跟着宋挽的步调在山上慢慢行走。
本三四个时辰就可回城的路程,二人愣是走了一个时辰还未走出荒山。
沈千聿缓缓走在前面,只觉这一路比从南庆回到上京还艰难上三分。
天色都黑了下来,二人也才刚刚走到山脚,这一段路途因二人绕远,实际并未走出多少。
沈千聿看着面色苍白的宋挽,轻叹一声:“前头有个破屋,前去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