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湘扶着大长公主走在最前,而身侧则是禁军随行。
众人浩浩荡荡往宫中去,宋挽则跟陆幼筠等人坐在商蓉寝宫,焦急等着什么。
“朝臣随大长公主进宫了。”
吉荣进入商蓉寝宫,低声禀报,又将南庆新皇率六万精兵赶往涑河一事告知。
齐卿铃坐不住,焦急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南庆异动,大长公主进宫,圣上可会改变主意出兵?”
商蓉摇头:“不知。”
“所以他还是……”
齐卿铃咬着牙,心下愤恨。
陆幼筠和张宝桢年纪最小,二人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去到小厨房给几人烧水沏茶,二人刚出院子,就见东厂太监急匆匆自外头跑了进来。
二人心下诧异,跟着那小太监进了屋。
“各位主子,圣上带着十几个禁军往后宫来了。”
赵南璋皱眉:“他这是何意?”
宋挽捏着帕子,绝望道:“圣上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见众人,怕是非要拖至山河破碎、东宁国破家亡才算甘心。”
第218章 阻拦
“今日宫门外闹得厉害,听昨夜人声鼎沸的模样,想来巡察京师同锦衣卫、禁卫军等一时片刻都进不来后宫。”
齐卿铃淡淡开口,宋挽却是微微摇头。
早先她们的确生过弑君之心,也曾预想过许多法子。可无论是动用商、宋几家还是沈千聿留下的东厂人手,都很难接近文惠帝。
后宫看似松散,可一旦事关自身安危,文惠帝便防范得滴水不漏。
四司八局十二监中,但凡可同帝王有接触之处,皆是文惠帝亲信。
“芸妃娘娘都做不到的事,于我们来说更是难如登天。”
商蓉道:“且那日提及的赤丸及老太监怕不过只是帝王保命手段之一,在我们不知的地方,许还有更多后路。”
宋挽眉头轻蹙,站起身向外走去。
“挽儿姐,你作何去?”
宋挽道:“能迫帝王出兵的,唯有百官和天下百姓,可若圣上真进入后宫罢朝十日,涑河怕再无翻身可能。”
“这后宫,不能让圣上进来。”
“我同你一起。”
商蓉站起身走到宋挽身边:“以你之力怕是难以抵挡帝王脚步,我商府愿尽绵薄之力。”
“我也去。”
“我同你们一起。”
几人皆急忙开口,陆幼筠道:“我们去求圣上,能拖一时是一时。”
宋挽点头,对身边吉荣道:“劳烦你派几人去迎大长公主,若是方便让他们动作快一些。”
吉荣点头,又让东宫几个宫女太监随行以护着几人。
“我们几人带一个贴身宫女便可。”
商蓉亦道:“将东厂之人撤了吧,若是一群人去拦圣驾,怕是还未到便会被禁军斩于刀下。”
几人整理了衣衫向外走去,蘅芷轻轻拉扯宋挽:“小姐,您身子……”
宋挽摇摇头,轻轻拍了拍蘅芷的手,同她一起走了出去。
几人急匆匆走至乾清门附近,刚停下脚步便见文惠帝带着禁军匆匆而来。商蓉与吴喜香二人跪在最前,其后是东宫四位良媛,而宋挽跪在最后处。
文惠帝一脚刚迈入乾清门,便见几人跪在自己身前。
他瞬时便感满心烦躁,想要大步离去。
“请圣上出兵增援涑河。”
商蓉大声开口,其余几人皆齐齐附和。
再度听见出兵以及涑河二字,文惠帝瞬间怒从心起,目光狰狞且恶毒的看着东宫几人。
这几日,他听够了出兵,也受够了众人将涑河挂在嘴上。
他正欲叱责几人,却是突然抓着心口唇眼抽搐。
“请圣上出兵……”
商蓉刚一开口,文惠帝突然抬起脚一脚踹在商蓉肩头。
“商良娣……”
吴喜香跪地上前扶起商蓉,宋挽则道:“南庆已集六万精锐去往涑河,若圣上不出兵,怕会遗臭万载、为人畜所不齿。”
“放肆!”
高亢之声震得几人身子一缩,文惠帝双眸瞪至极致,当中满是猩红血丝。不知是否宋挽戳中他之痛处,文惠帝身子骤然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身旁的随侍太监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文惠帝一把推开。
他疾步走向宋挽,一脚一脚踢在她身上。
“朕知晓你,你乃宋蓝安之女……”
“女子不得干政,莫不是宋家对朕的江山觊觎多时?”
赵南璋上前将宋挽护在身下,口中却是不停大喊请圣上出兵。
陆幼筠同张宝桢吓得边哭边跟着附和,二人口中来回念叨着请圣上出兵。
“该死,你们都该死。”
盛怒之下,文惠帝跳起猛踢几人,几个女子抱成一团,口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出兵。
“将她们都拉下去,杖毙,死后将尸首交予其府上,朕要让世人瞧瞧忤逆之人的下场。”
宋挽闻言大声道:“圣上一生所有胆气皆用在残害后宫女子之上,您夜里可能睡得安稳?”
“你找死。”
文惠帝仰着身子再度嘶吼,这一声却是犹如拉破了的风箱,卸了劲再无气力。
宋挽推开几人跪在文惠帝面前,眼中泛红:“请圣上出兵增援涑河……”
“圣上一意孤行,可背负得起亡国之名?”
“你……”
文惠帝死死抓住心口,周围上来数个禁军正要拖拽几人时,商蓉猛地起身:“圣上要做败国丧家之犬,你们也要跟着做那助纣为虐的走狗不成?涑河的将领,可都是咱东宁男儿,说不得还有你们同出一门的父兄。”
禁军不听商蓉之言,将人反手按至地下,还有二人上前将宋挽掼于地上。
宋挽心有不甘,她怕今日不能拖住文惠帝脚步,让他躲回后宫真的罢朝十日。
她凄然落泪:“亡国之君,死不足惜。”
文惠帝推开辖制宋挽的禁军,正抬脚欲狠狠踩在她面上时,突然被扑过来的陆幼筠紧紧抱住双腿。
她死死钳制着文惠帝,无论身旁禁军如何上前拖拽,她都不松手。
宋挽想要上前帮忙,却是被禁军队伍中突然出现的一个佝偻老者,抬脚踢出数丈远。
文惠帝死命挣扎,可陆幼筠双手紧扣,咬紧了牙关不曾松手。
那佝偻老者上前,立起手掌狠狠拍向陆幼筠头顶。
一阵剧痛袭来,陆幼筠只觉耳唇鼻端皆有温热液体缓缓流下。
脑中嗡鸣时,她只能听见身边此起彼伏响起的,几个朝夕相处的姐姐唤她的名字。
陆幼筠咧嘴一笑,露出已被鲜血染红的一排贝齿,而她双手双脚却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文惠帝。
头上再度传来剧痛,她哭着闭上眼,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能让文惠帝踏入后宫,她一定要保护好东宫里面的所有人,包括远在涑河的太子。
唯有太子生,其他人才有活着的希望!
耳边女子的哭喊声和苍老帝王的咒骂,渐渐变得缥缈,陆幼筠好似回到了还在陆府,受尽姐妹兄弟欺凌的时候。
第219章 驾崩
陆府上下有数百人,却是上至父母双亲,下至庶出弟妹皆少有喜爱她的。
她自幼便生了副圆润模样,幼年时候尚还好,可长至七八岁年纪时,母亲便日日都要念她狼吞虎餐,丝毫没有官家小姐的气度。
可她也不知为何,打小儿便总是觉得腹中饥饿,哪怕刚用餐不久也会感到腹胃里空荡得难受。
年岁小的时候,众人都夸赞她喜庆可人,但大了便再无人说过这等话。
母亲嫌弃她整日吃得多,身子愈发粗蠢,便让家中奴仆断了她的点心间食,又减少了她每日餐数。她本就饿得快,哪里可承受如此摧残?不过十几日便饿得头晕眼花,眼前泛白。
她上十岁的时候,母亲领她去别府相看,如今她虽早已忘了那户人家姓甚名谁,可她犹记得那户人家主母温柔说话,给她面上摆放各种小点的模样。
“筠儿尝尝这金丝饼。”
那位夫人摸着她的头,手上还带着淡淡花香气。
数碟点心摆放在眼前,她那时许久未曾吃饱过,自是忍不住抓来眼前的金丝饼便往口中塞。
她也不知自己吃了多少,直到母亲将她眼前碗碟推翻,她方停下手。
她太饿了。
陆幼筠想,上京里头的大家小姐,大抵除她之外,再没有一个受过这等苦楚的。
那日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得了,只记得母亲将点心推翻在地上,她蹲下身去捡的时候被母亲强拉着回了府。
自那以后,府中再无人和颜悦色同她说过一句话。
便是嫡嫡亲的妹妹,也宁愿整日同庶出玩在一处,与她们一起辱骂自己,作弄自己。
那段时日,她越是饿,母亲越是不让府中给她饭食,偶尔陆四、陆七几个姑娘家凑在一处,便是变着法的用吃食欺负她。
她们会将蝼蛄或者其他什么虫子放入吃食里,再笑着递给她。
思及此,陆幼筠觉得很是委屈。
明明,她不曾做错过什么呀。
“阿姐来吃。”
她的嫡亲妹曾在她面前,笑意盈盈地将蝼蛄塞入油饼里。
“阿姐要不要吃?”
她要的呀。
陆幼筠忍不住心生委屈,却还是从陆四手中接过那油饼。
那油饼是她们托了外院的兄弟们,自府外买来的。油乎乎滚烫烫的,外头酥里头糯,还带着豆儿馅别提多香了。
唯里头被她妹子塞了虫子,瞧着很是糟践东西。
“她真的吃呦。”
陆七叉着腰伸手指着她,笑得眉眼弯弯,陆四却是一脸鄙夷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嫌恶。
“蠢如猪的玩意,吃的这样狼饕虎咽,简直羞死个人。”
周围站着的下人也捂唇偷笑,指指点点的模样让她如今都忘不掉。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呀,她整日饿得睡不着,白日里又要被教养嬷嬷打骂练习贵女娇姿,她是真的饿啊。
未入东宫之前,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便是那金丝饼同油饼了。
直到入了东宫以后,她方能日日吃得上饱饭。
想到太子派东厂之人去陆府询问她是否要入宫时,陆四陆七面上愕然、惊诧同不可思议的神情,陆幼筠便觉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入了东宫,她方知原来人还可过这样的神仙日子。
每日无人管教她,且小厨房也可随意做吃食给她,不仅不用挨饿,若是想吃些什么新鲜的,她还可去其他人那处转转。
她们知晓她爱吃,便总会给她留各种各样的东西。
偶尔商家自宫外送了什么金贵的,商良娣也会留给她一大部分,剩下的才给东宫其他姐妹分上一分。
想到东宫之人,陆幼筠心里疼得厉害。
方才狗皇帝对着挽儿姐猛踢了好几脚,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陆幼筠想要睁开眼去看,却是发现眼前红雾雾的一片。
罢了,她闭上眼,又想起了商蓉。
商良娣待她比娘亲还好,不知日后再见不着她会否伤心,她身子不好若再为她伤心可是不成。
吴良娣性情温和,但她是吴御史独女,入了东宫后,日日总为见不到父亲而担忧。若是太子自边关回来,说不得能开恩让她父女二人见上一面。
卿铃面上被那南庆妖女伤了好大一片,也不知日后还会不会长好了,若是不能长好,她怕是要一直消沉下去。
宝桢同她年岁相当,二人又都是不受家里重视的,日后她怕是再陪不得宝桢去摘花染布,制蔻丹了。
南璋姐先前曾说过要教她骑射,如今看来她怕是也没机会了。
陆幼筠只觉身上越发软绵,她咬紧了牙死命箍住文惠帝,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涣散,消失于这片给予过她最幸福日子的地方。
“嗬……嗬……”
陆幼筠身重,如今整个人死命抱住文惠帝,竟是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未能挣脱开。
那佝偻老者一掌掌拍向幼筠的后颈,也未能让她松手半分。
文惠帝死死按住心口,只觉浑身血脉翻涌呼啸,心口处胀痛发紧,疼得他眼皮直跳,发不出一点声音。
禁军见此情形,松开几人上前帮助文惠帝。
宋挽先前被那老者踢出,竟是躺在地上许久未能起身。
“嗬……”
眼下乱成一团,可众人却是不敢发出一句声响,只因文惠帝面色青紫狰狞,正大口喘息,一副痛苦难当的模样。
那佝偻老者自怀中掏出瓷瓶,正想要倒出其中的赤丸喂给文惠帝时,明湘和宋扶搀扶着大长公主,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齐步而来。
大长公主站在最前,视线自文惠帝胀紫面上扫过,未等众人反应她便高声道:“圣上糊涂,你怎可置涑河及太子于不顾?”
“还望圣上你体恤民情,早日出兵增援涑河。”
“还望圣上早日出兵,增援涑河。”
大长公主身后的文武百官齐齐跪地,高声重复:“还望圣上早日出兵,增援涑河……”
文惠帝望着眼前跪了满地、黑压压一片的百官,死抓着胸口仰着身子大口喘息。
那佝偻老者忙自瓷瓶中倒出一粒赤丸,想要将它塞入文惠帝口中。
可他却未能如愿,只因文惠帝突然僵硬着身子,直直向后仰去。
赤红药丸自他唇边滚落,骨碌碌滚在地上。
咚一声,众人只见文惠帝直挺挺、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220章 粮草
“圣上……”
大长公主三两步迈进乾清门快速走至文惠帝身边,四周禁军同那佝偻老者皆满目震惊。
“护驾不利,理应当斩。”
抬手指向皇帝身后禁军,大长公主让人将那佝偻老者以及先前护在文惠帝身边的十几个禁军押下,自己则伸手探向文惠帝鼻息。
半晌后,她沉声道:“圣上驾崩了。”
宋扶同明湘站在大长公主身后,二人视线却一直放在蜷缩在不远处、不知生死的宋挽身上。
“圣上驾崩了?”
一人喃喃出声,好似一时无法理解大长公主的话,又像是不可置信。
待禁军被押下,东宫几人脱离桎梏,迅速奔向陆幼筠同宋挽,几人轻轻将早已没了生息的陆幼筠安放在一旁,哀声痛哭。女人的痛哭声提醒了众臣,乾清门外先是沉默一瞬,随后传来稀稀疏疏、断断续续的哭声。
不多会儿,太医院院判以及宋蓝安郑云山等人匆忙赶来,宋蓝安看着文惠帝横躺在眼前的时候,眼皮几不可查的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