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
郑云山看着眼中似有哀意的沈千柏低声道:“圣上驾崩,还请三皇子代为监国,如今涑河之事不可再拖。”
众臣闻言亦跟着附和:“请三皇子代为监国,接玉玺下诏书出兵涑河。”
“殿下,事不容缓,万不可再耽搁了。”
沈千柏强忍泪意,银质遮面下一张薄唇张张合合终是未能发出声音,只能强忍着点头。
大长公主看他一眼,沉声道:“大行皇帝停殡之事由老身代为暂管,事急从权,你们以边关战事为要。”
国丧乃大事,大长公主分明是要从简之意,几位老臣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
商蓉祖父在几位大臣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上前跪地道:“圣上体恤臣子,终年历精为治为我东宁河山,如今驾崩亦不会愿天下万民为此劳心,我等为人臣子的应继圣上遗志,守我东宁江山为要。”
宋蓝安等一众跪在乾清门外,齐齐附和。
大长公主一挥手,按着眼角说了声准后,便让人将文惠帝尸身妥善抬走。
“还请三殿下至太极殿商议正事。”
郑云山急急出口,其他臣子亦满心焦急,不多时便拥着三皇子去至太极殿。
众人离开,东宫几位女眷同宋扶急忙跑到宋挽身边。
“挽儿?”
宋挽面色惨白,早已晕厥没了意识。
宋扶想要将人抱起,却是被大长公主阻止。她指着身边内侍道:“将宋承徽送回东宫。”
那内侍将人抱起,众人方见她身下氤出一滩血迹。
宋扶正欲上前,却是被明湘阻拦:“后宫不便,夫君去寻爹爹……挽儿,我来照看。”
“劳烦夫人。”
明湘肃着一张小脸,认真点头:“夫君放心,湘儿会好生照顾妹妹。”
大长公主待他夫妻二人说完话,方让身边宫女陪着明湘去了东宫。
宋挽醒来时天色已黑,她只觉腹下痛得厉害,半边身子都好似麻木了一般。正要起身时,明湘端着一碗温了许久的汤药过来。
刚见她那虚弱模样,明湘便红了眼:“你醒啦?”
宋挽微微点头,语气虚弱道:“幼筠她……”
“国丧期间,陆良媛的丧事只能从简。”
宋挽鼻尖发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明湘在一旁静静等着,待哽咽声转淡方开口:“你可知……”
宋挽抬起头,眸中似带哀求,明湘于心不忍再问不出口。
“三皇子可曾出兵增援涑河?”
明湘点头:“已调涑河周围五处都司、八十五卫所兵力赶往。”
说话时,她眼中神色似有迟疑。
宋挽忍着腹痛道:“可有其他纰漏?”
“国库,没银子了,这粮草怕是不好筹备。”
朝廷这一仗来得猝不及防,往日国库里的银子又被文惠帝掏空一大半送至南庆,便是连内帑钱粮也被他私下送到秦娆手中。东宁这一战,实不知后路应如何走。
微微叹息一声,明湘道:“如今夫君正同朝中大臣四处筹备银钱粮草,还不知……能撑多久。”
宋挽捏着衾被,心下一紧。
她心中焦急却是不知该如何。
纵然她往日自诩尚有几分聪慧之处,但遇这等大事,她竟没有半分法子。
她之一生皆被困在后宅之内,所见所识也只有一方天地。待出了这一方天地外,她一无所知。她未曾见过后宅之外的景石树木,亦未见过庶民百姓吃穿用度。
书上写了许多修身、通理的道理,却唯独不曾教人如何赚取银子。
“嫂嫂,挽儿可否求您一件事?”
明湘眨着眸子,眼中带着淡淡笑意:“我做……做人嫂嫂的……莫说求不求。”
小姑娘有些害羞,许久未曾出现的语阻此时也因羞赧冒了出来。
“我虽比你小了几岁,但做人嫂嫂的……理应疼妹妹。”
虚弱且白着一张脸的宋挽听见这话,忍不住浅浅笑了起来。
“你说,无论何事嫂嫂定帮你办到。”
“嫂嫂可否帮挽儿接城阳侯府林氏入宫?”
此时此刻,宋挽深知自己远有不如林葭h之处,她往日觉得对方少条失教,却不想林葭h眼界不知比她宽了多少。那人行事虽让人瞧不清看不透,可她手中的法子都是再好用不过的。
便如那日她应承下一夜间将文惠帝所行告知天下,便真的做到了。
军饷粮草等事,朝中众臣束手无策,她却不见得没有法子。
“这事儿好办,你好生养身子,嫂嫂明日便将她带来见你。”
若是他人在国丧期间怕不好带人入宫,可明湘却能做到。如今大长公主暂居后宫协理后宫政务,唯有她可说得上话。
将宋挽好生哄着休息下,明湘便寻人去城阳侯府宣林葭h明日入宫来了。
第221章 众筹
林葭h入宫时,身穿一身素白常服,身无半点钗环。宋挽则也同样素白一身,寡淡得犹如二人初次相见,因国丧期间不可上妆,她一张脸白得刺目。
二人对视一眼,先是齐齐勾唇浅笑,转瞬又双双落泪。泪中有唏嘘,亦有伤感,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仿似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葭h抹了抹泪,温声道:“你瞧着不太好。”
宋挽微微勾唇,却是带下一串泪珠。
“受了些惊吓,倒是无碍。”
“怀素她……没了。”
将怀素那日之举讲给宋挽听,林葭h说着说着再度落泪。
“东宫之中有位极好的姑娘,为救我也折于昨日。”
二人皆抬头看向对方,面上俱是似哭非笑的模样。
宋挽如今方知沧海桑田、苍黄翻复几字的分量。
往日她二人于城阳侯府中所有嫌隙,到如今竟是如经风霜洗礼百年,变得模糊不堪,若非存心探究实难以触及其半点轮廓。
“你今日寻我来可是有事?”
擦掉面上泪水,宋挽道:“国库空虚,内帑无一物,如今朝中无军饷无粮草,我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法子?”
林葭h垂眸沉思片刻,轻声道:“有。”
“我便知你有。”
宋挽柔柔浅笑,眸中似有星光坠落。
“可此事我一人办不成,你得为我引荐几个朝廷官员,有他们协助才行。”
“我为你写张帖,你可去寻我阿兄或者爹爹。”
“成,你在宫里等我好消息。”
林葭h利落应承下来,她性子急,答应了的事便想立刻去做,可刚走出来仪阁她又转身对宋挽道:“你瞧着虚得厉害,思虑过度多伤身,且看得开些。”
“多谢关心。”
“你回吧,不用送我。”
少女转身,大约因焦急步子显得有几分凌乱,宋挽却瞧着颇为舒心。
不知是否因一身长才得以施展,林葭h终是恢复了几分往日她最艳羡的鲜活模样。
城阳侯府中,江母身穿丧服站在垂花门前,怀素去后,她竟是将满心依赖托付在了林葭h身上。
齐顺家的陪着林葭h从外院走回,只见江母殷切站在影壁下,抬头张望。
这几日她仿佛被人抽干了心力血气,满头乌发灰白了一多半,眼皮亦耷拉着瞧不见一丝往日支撑着她的傲然之气。
江曼之死以及在涑河生死不知的江行简,让江母受尽煎熬,痛不欲生,如今的她竟是生生蹉跎成一个寻常老太。
“宋挽邀你入宫做什么?可是涑河又有什么消息?易儿可还安全?有未消息说朝中大军几日可到?”
林葭h摇头:“国库空虚,朝中无力支撑军饷以及粮草,宋挽问我可有法子。”
“那你可有法子?”
江母站在林葭h身前来回踱步,往日从来挺得笔直的腰杆如今微微弯曲。她在园中来回转着圈子,片刻后指着齐顺家的道:“府里还有多少银钱?将那可抽用的都调出来。”
“将外头几处铺子的账目都拢一拢,印公暴毙后府上应存了不少……”
正说着,江母忽然哭出声来:“你可有法子将曼儿尸骨带回?她往日最爱干净的一个人,在那等荒凉地不成的啊……”
“她养尊处优惯了,在府中非精细物不吃,非稀世名贵料不穿,涑河那等穷地方她待不安心。”
战事吃紧,南庆大军又将赶往沭河,大战过后江曼尸骨如何能寻到?可林葭h却是眸中含泪淡笑道:“我派人赶往涑河,定将皇妃尸骨完整带回。”
带回的尸骨是否为江曼并不重要,能安眼前这为人母的一片慈爱之心方是正道。
“至于军饷同粮草我已有办法,我现下准备去宋府拜访宋大人,母亲莫太过忧心。”
江母瞧她大着肚子满脸憔悴,唯独一双眸子熠熠发光的模样鼻眼酸涩:“我让府中备了餐食给你,吃些再忙。”
林葭h点头,用过饭后方去宋府。
宋蓝安这几日都宿在中书省,倒是宋扶见了林葭h。
“你说你有法子解决粮草军饷等事?”
林葭h点头:“众筹吧。”
“何为众筹?”
林葭h道:“找上京家大业大的世家,让他们捐钱捐物。”
宋扶眸中一亮,忽而想起那日在宫门处百姓自发捐银捐粮草之事。滴水难成海,可若是积少成多便可解燃眉之急。
“宋扶代涑河将领谢过夫人。”
双手作揖,宋扶郑重朝林葭h行下一礼。
“我回府后会将具体事宜写下,你们可参考具体操作之法。”
简单交代几句,林葭h便离开了宋府。
走出宋府时,她忽觉身上一派轻松。
看着街头巷尾百姓匆忙为生活奔忙的景象,她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个轻松笑容。
原来人之一生的价值并非自他人口中而得,也并非需要世人皆知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想她终于可以放下往日执念,在这个世界好好生存。以保全自己,又可为天下百姓尽绵薄之力的方式。
轻轻抚着肚子,林葭h温柔一笑,在浅碧的搀扶下缓缓走上马车。
自她离去不过三五个时辰,朝廷便在宫门处按着林葭h所言搭建木台,上京官员在此一字一句告知百姓朝中困境,而宋蓝安及明华新以及郑云山等几位朝中老臣,则在府中广下拜帖。
世家多累积几世之财,不多时便集出一笔巨数。
而东宫之中,宋挽亦让吉荣将自己往日嫁妆以及太子可动用私产尽数送出。
吉荣看着宋挽,颤巍巍道:“全数送出?”
宋挽点头:“若国破,这些身外之物反会拱手让于南庆,我信便是太子在亦会同我做一样决定。”
“宋承徽此言在理。”
太子私产着实不少,尤其往日接收段宜亭之财物更是惊人。
可宋承徽说得没错,若国破这些物件又有何用处?
“小的这便派人收整库中财物,以供粮草军饷。”
东宫之人在行动,其余世家亦或大族同样在尽全族之力筹集军需。
有那上京百年药堂购得药材无数送往朝廷,亦有江南布商连夜送信将府库布匹送往涑河。扬州盐商、徽商以及晋商等三大商帮更是竭尽全力购买粮草马匹等物。
兰云鹤更是以一己之力购得六万石粮食,送与军营。
可众人心中仍无底气,只因他们不知这场仗要打至何时,又要拖至何年何月方能结束。
第222章 苦撑
粮食送至京营时,宋扶正巧跟同僚在此,兰云鹤见到他利落自马车上翻身而下。
“此时还可买到这般多粮食,实属不易。”
兰云鹤道:“尽己之力罢了,当不得什么。”
宋扶淡笑点头,未再言语。
上京米价三日内翻了四倍,这六万石粮食需得近十万两银,便是如兰家这等巨富之族怕也难以承担。更遑论这粮食都是以兰云鹤私人之人名捐赠。
可宋扶也未说其他的,宋府此次也送了不少钱粮,除却家中妇孺的嫁妆私物,公中同族里都出了不少。他能理解兰云鹤所想。
他们这些世家子身有他责,未能亲自赴边关保家护国已是不该,其余的自当多多出力。
“若无事,寻个酒肆小酌一番?”
宋扶伸手向前,笑着道:“请。”
二人寻一酒肆浅饮几杯各自回府。
白蕊珠自嫁入兰家便同兰云鹤住在广渠门那五进宅子中,因兰云鹤辈分高他分出府也无人敢说什么,如今上无公婆下无妯娌,让白蕊珠很是自在。虽府中有几位先前纳的妾室通房,但也甚少会跋扈到她面前去,是以夫妻二人尚算情深。
今见兰云鹤晚归,白蕊珠很是担心。
“夫君今儿未曾回府用膳,我让府中婆子给你温了饭食,现下可要用些?”
她比兰云鹤小了七八岁不止,兰云鹤待她从来富有耐心,听闻此言温声道:“劳烦夫人。”
白蕊珠面色一红,圆润脸蛋儿透着三分喜色。
小姑娘自嫁入兰家后愈发丰润喜人,兰云鹤每每见她便觉喜庆,心境也开阔三分,所以很是疼宠。
见她为自己端来餐食后,兰云鹤抽出玉箸递给白蕊珠:“陪我一起。”
夫妻二人共同用膳,待晚间休息前,白蕊珠突然自箱笼中拿出一包银子。
“妾身知晓夫君前些日子被族中埋怨购粮一事,可妾身觉得夫君没错。”
“蕊珠年纪小,又自幼困于后宅,自知不若男子有见识。但夫君这段时日为银钱奔忙蕊珠都是瞧在眼里的,这包银子夫君拿去,虽不多但也是我一番心意。”
“这些虽不抵什么,但总该让别人都知道咱们夫妻同心,夫唱妇随。”
兰云鹤打开包裹,见里头包着两三千两银票,同十来个金锭子不由笑出声来。
“这些怕是不够的。”
兰云鹤轻笑道:“若想帮朝廷打赢同南庆这场仗,怕是将咱府整个填出去都不够。”
白蕊珠道:“我不懂这些,只知晓无论夫君作何决定,我都支持。”
“若我想将咱们府填进去,你也支持?”
白蕊珠理所当然点头,又从绣架上拿出一幅绣了大半的观音图。
“这是梁夫人前些日子托我绣的,还补了三千两辛苦银,原本我怕给夫君丢份不想接,可现下觉得这也没什么丢人的。”
“接了这观音图既生功德又可助力涑河将领,我瞧着再合适不过便应下了。”
她绣功在闺中时便出了名的好,若非有这名声当年兰夫人也未必会同意跟白家做亲,只是她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用此换银子罢了。
“寻常人家一年能有多少进项?我接一绣活做上三五月便够府里一年的嚼用,吃穿用度维持住了,旁的便不那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