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为沈念撑伞，沈念手中握着宋君羡的那把蓝色油纸伞，刚走出宫门，便见到一脸怒气，被雨淋得湿透的皇帝。
他站在水中，玄色龙纹锦袍被雨水淋湿，下摆处贴在腿边，雨水从前额落下，沿着那深邃的眉眼向下滴落。
额角垂下的一缕发丝被雨水淋湿，贴在那宛若刀刻的凌厉清晰的下颌角。
王贵小跑着跟上，走上前去，努力地踮起脚尖为季容笙撑伞，却被季容笙一掌将伞拍翻在地。
“为什么没来？”季容笙那幽冷冷厉的目光盯着沈念。
第79章
沈念见到站在雨中的季容笙也吓了一跳, 见到他这般沉着脸，怒气匆匆的模样，觉得有些害怕, 但也总算是反应过来, 应是季容笙在颐明园中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 便发了怒。
但对于季容笙的质问, 沈念只是蹲身一拜，便冷静解释，“今日雨下得这般大, 我以为陛下不会去了。”
季容笙更觉气愤, 他大步上前, 一把抓住沈念的手腕, 将她拖入雨中, 质问道：“你关心宋君羡没带伞，淋了雨会染上风寒, 那朕呢？朕的身上还有伤，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 朕会在大雨里等了你整整三个时辰？”
沈念一把甩开季容笙, “季容笙, 你疯了。”
大雨劈头盖脸落下, 雨打在脸上，脸颊的肌肤生疼, 雨实在太大, 甚至模糊了视线。
季容笙大吼了一声, “我是疯了, 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就已经疯了……我见不得你对旁的男子多说一个字, 多看一眼旁的男子, 见不得你对他们笑，沈念，你不要再气朕了，朕快要被你气死了。”
雨越下越大，满天雨帘很快将沈念浇得湿透，衣裙湿透贴在腿上，春日的雨带着凉寒，她觉得自己浑身发冷，身体微微颤抖。
她眼尾发红，气得攥紧了拳头，“你就是个疯子。”
季容笙说爱她，难道就可以将前世带给她的那些伤害都一笔勾销吗？她困于前世的噩梦，不敢对任何人交付内心，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甚至想要找个合适的人随便嫁了，若不是遇见了摄政王，他给了她足够的温暖和尊重，一步步地引导她走出去，她至今还困在那些可怕的梦魇中，痛苦一辈子。
季容笙一把握住她的双肩，一只手握在她的脑后，想将她摁进怀里，“是，朕是疯了，从想起前世的一切，朕便已经疯了，朕喜欢看你哭，喜欢看你笑，想要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你，朕为了你病入膏肓，早就已经离不开你了……”
分明春日的雨水带着凉寒，可隔着衣群，沈念能感觉到那股近乎滚烫的火热。
可那明明是感人肺腑，掏心掏肺的话，却让沈念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发冷，季容笙口口声声说爱她，而他的爱便是想方设法地将她禁锢在他的身边，强娶了她。
根本就是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
也对，季容笙两世为帝王，听不得他人的意见，不容旁人违逆他，这样的人连最起码的尊重他人都学不会，又怎么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
沈念的嘴角噙着冷笑，突然大笑了一声，“陛下，臣女身上的衣裳已经湿了，这会也有些头晕，能让臣女回宫换身衣裳吗？臣女不知陛下在等着臣女，臣女实在抱歉。还有，陛下方才弄疼臣女了。”
季容笙这才放开沈念，他从沈念那清澈纯净的眼眸中读出了近乎冷漠的理智，却唯有没有对于他满腔热情和爱意的回应，他觉得有些失望，但他感觉到沈念在发抖，便将自己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又心想好歹这一回沈念并没有情绪失控，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
他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他不能太过于心急，只要沈念在他的身边，天长日久，沈念一定会回头的，会彻底地接受他。
季容笙点了点头，一把将沈念打横抱起，“好好好，皇后身子弱，不能淋雨，是朕的不是，王贵，赶紧吩咐长信宫小厨房，为皇后熬碗姜汤。”
王贵以为季容笙会生气暴怒，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轻易便原谅了沈念，他心中震惊不已，分明沈娘子态度冷漠，方才他还担心皇上在颐明园等得着急上火，会搞砸了今日他为沈娘子准备的生辰礼，好在皇上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皇上见到了沈娘子，心里的气也全消了。
王贵深吸了一口气，轻按住胸口，他的小心脏噗通直跳，小跑着赶紧去小厨房准备姜汤。
王贵让人端了两碗姜汤，花影将其中一碗姜汤递给沈念。
沈念接过姜汤，暗自观察季容笙，见他脸上都是水，一缕发丝被雨淋湿，黏在脸侧，看上去稍显狼狈。
想着再过两日便要出宫了，忍过了眼前再说，她将帕子递给季容笙，“陛下，将脸上的水擦擦吧！”
季容笙冷着脸接过帕子，见帕子上绣着那个小小的“念”字，他微微一怔，心也不由得一疼。
他将那帕子握在手心，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难看，软了软语气，“你是不是还在怪朕撮合宋君羡和季嘉芙的婚事，你是不是还想……”
“陛下的衣袍已经湿透，可回宫换身衣裳。再说宋君羡已经心有所属，臣女与宋君羡也并不合适，望陛下以后不要再提及此事，更不要以此事来试探臣女。”
虽然季容笙也听出沈念是想要赶他走的意思，但他还是很高兴。
他拧干袖袍，水沿着脚边滴落，行成一地的水渍。
季容笙摆了摆手，“无妨，反正外头雨下得这样大，待会还是会被雨水淋湿的。”
他起身一把拉住沈念的手腕，“皇后快随朕去颐明园。”
还没等到沈念的回答，便拉着沈念往外跑，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接过了花影手中的伞，体贴地为沈念撑伞。
从长信宫到颐明园有一段距离，他身上已经湿透，却是将伞往身侧移，不让沈念淋了雨。
离得这般近，沈念才细看了他的眉眼，他眉目深邃，眉是标准的剑眉，双目深邃似冬日夜空里闪着幽冷光芒的寒星，而雨水正从从金冠上顺流而下，从鬓角一直往下淌。
他却是胡乱往脸上一抹，似毫不在意，将手中的伞递给沈念，而后双手蒙上了她的双眼。
沈念心头一惊，问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季容笙在她的耳边轻声地道：“很快就到了，皇后按朕说的走便是。”
沈念不知道季容笙神秘兮兮地到底在做什么，她蹙起眉尖，脸上带着薄嗔，“皇上若是无事，臣女便先回去了。”
季容笙的嗓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朕保证，只一会就到了，到时候朕给皇后一个惊喜。”
“左边三步，再往右，右边，哈哈，沈念，你笨死了！”他松开沈念的双眼，屈指落在沈念的眉心，她方才迈脚往左走，却一脚踩进了雨水形成的水洼里。
见沈念提起裙摆，罗袜上沾了泥水，季容笙更是大笑出声来。
沈念暗自白了季容笙一眼，便要转身离开，“臣女今日实在乏得很，请皇上不要打趣臣女。”
季容笙握着沈念的双肩，将她转过身来，指向不远处的那条河，只见河上飘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花灯，像是夏日湖面盛开的盏盏美丽的莲花。
那些花灯是绸布所制，只可惜今日下雨，不能点燃灯上的烛火，若是在夜间，将这些花灯点亮，灯火璀璨，华彩四溢，定胜过眼前的美景百倍。
下雨天比往常天黑得要早了许多，此刻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季容笙轻拍手，只见一个个宫女和太监手里捧着一盏盏小小的花灯，缓缓走来，紧接着几十个太监宫女捧着花灯出现，花灯中燃着烛火，那些宫女太监手中撑着伞，仔细地护着手中的花灯，不让花灯里的烛火熄灭。
季容笙偷瞄了沈念一眼，只见她那双灿若星辰般的眼眸中倒映着眼前的莹莹火光，嘴角微微往上扬起，季容笙走在沈念的身侧，温声道：“皇后，生辰快乐。”
紧接着那些宫女太监纷纷跪地，“祝皇后娘生辰大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念有那样一瞬的恍惚，她像是已经回到了前世，可前世季容笙根本就不会记得她的生辰。
而她心心念念的出宫看花灯的愿望，季容笙承诺过许多次，却一次都没有做到。
她还记得十八岁生辰那天，她带着给季容笙亲手缝制的寝衣去了紫宸宫，那天她不想一个人吃饭，只想要季容笙给她一个留在紫宸宫用膳的恩赏。
可季容笙竟然因为她头上戴了一支金莲花缀流苏的发簪，便大发雷霆，他一把夺下她头上的发簪，不顾她跌倒在地上，他疾言呵斥道：“你也配戴这支发钗，你不过是个……”
那时她不明白，这支发钗不过是她在长明宫拾到的，她以为是季容笙赠与她的，她喜欢季容笙送她的所有赏赐，便想着带着这支发钗来讨他欢心，没想到却惹怒了他。
后来她知晓了真相，知晓季容笙一直深爱着陆朝颜。
而季容笙应该是想说，她不过是个替身，也配戴陆朝颜的发钗。
只不过，她明白之时，已经深深地陷进去，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季容笙。
想起前世的事，她的心仍会隐隐作疼，可那却不再是那种心碎神伤，肝肠寸断的疼痛，相信再用不了多久，那种痛便会彻底地消失，即便是往后她偶尔会想起前世发生的事，但也只是一种寻常的回忆，再也不会牵动她的情绪，影响了她的喜怒，更不能伤了她。
她蹲身行了个标准的福礼，笑着对季容笙道：“多谢皇上。”
她的眉眼弯弯，嘴角含着笑意，她知道此刻自己的心中平静，这个福身的谢礼，便算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给自己的一个解脱。
从这一刻起，她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影，从心里接受了这段痛苦的过去，待她真正想通时，其实那种被人欺骗的感觉也没那么难受了。
季容笙见沈念笑了，他觉得很高兴，便猜想沈念已经慢慢地看到了他的好，已经从心里打算渐渐地接受他了。
过去终将成为过去，他们这一世也会相爱，重新开始。
他一把握住沈念的手，沈念感觉到手心那粗糙的触感，便抬手一看，只见他的十根手指上都被扎出了大小不一的洞，上头还渗出了血迹，她觉得很是吃惊，待要发问，却被季容笙抢先一步开口，“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弄伤了，无防，朕自小习武，骑马拉弓，哪能不带点伤的，朕身上的伤不计其数，这点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
那倒也是，他好勇斗狠，又野心勃勃，曾多次御驾亲征，每次出征，身上大小伤不断，他好像从来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其中的缘故也是为了陆朝颜，自从梁王带着陆朝颜逃往凉州，他便好似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不弄的一身伤绝不罢休。
季容笙见沈念没有跟上，回头催促道：“在发什么呆呢？”
第80章 （二更合一）
沈念猛地回过神来, 却见季容笙的面前是棵白海棠树，只是这棵绿叶成荫的海棠花树只有叶子，却不见一朵花。
沈念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 笑出声来, “这难道是皇上新引进的什么稀有品种, 只长叶子, 不开花的海棠花？”
季容笙脸一沉，一道凛冽的眼风扫向跟在身后的王贵，低沉地呵斥, “怎么回事！昨晚朕还来看过, 这棵海棠树还好好的, 朕想尽办法让它开花, 虽说它实在不争气, 但朕记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有五六朵小花苞，怎的现在连一朵都没了。”
王贵吓得一抖, 赶紧想理由解释, “许是风雨太大的缘故, 花朵全都被风吹折了。”
季容笙又看向青石板路, 只有一地的落叶，看向王贵的脸色越发阴沉。
王贵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念。
“十殿下, 慢些跑, 仔细摔着。”一个老嬷嬷喘着粗气, 追在一个小皇子的身后, 小皇子的手中拿着一个琉璃瓶, 瓶中插着五六支打着花苞的白海棠。
季容笙觉得这几支白海棠很眼熟, 这不就是他昨天特意来此，仔细检查一一数过的白海棠吗？
这棵海棠花是他在冬日里种下，他每天都会来为这株花浇水，亲自盯着，才终于开出了这几朵花，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准备送给沈念的生辰礼。
“王贵！到底是怎么回事，嗯？”那越发低沉的声音还带着怒气。
王贵吓得脸一白，跪在地上，“陛下的花应是被十皇子折了去……”
“朕没瞎。”季容笙听了王贵的话更生气了，直接低吼出声，“还愣着做什么！”
沈念被接下来的这一幕惊呆了，王贵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向十皇子讨要手中的琉璃瓶，十皇子哪里肯给，还嘴一撇，委屈得哭了起来。
季容笙瞪了王贵一眼，骂了句“废物”，他一把夺过十皇子手里的琉璃瓶，冷哼一声，“小孩子就不能惯着。”
十皇子才六岁，见自己手中的琉璃瓶被夺走，哇地一声，大哭出声来，“皇帝兄长最讨厌了。”
沈念看见季容笙黑沉的脸色，笑得越发大声，赶紧上前阻止，又让十皇子的奶嬷嬷赶紧将世皇子带走，以免季容笙丧心病狂会责打十皇子。
“谢谢你。”
季容笙微微一怔。
雨点打在伞面，发出噼啪的声响，季容笙像是没有听清，却暗自勾起了唇角，“皇后喜欢吗？若是喜欢，往后每年朕都陪皇后过生辰。”又像是担心沈念不会相信，赶紧拍胸脯保证，“朕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朕说到做到，除非朕死了，往后皇后的每一次生辰朕都会陪着皇后。”
沈念并未多言，只是蹲身行礼，“多谢皇上。”
前世她做梦都想着季容笙陪她过生辰，可这些话真正从季容笙嘴里说出来，她的内心却很平静，无悲无喜。
还有两日，她会逃出宫去，逃离了这座让人觉得冰冷窒息的宫殿。
季容笙突然打了个喷嚏，王贵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关切地问道：“皇上在雨里淋了许久，身上已经湿透了，若是因着凉染上了风寒……这后日便要御驾亲征，陛下要保重身体啊。”
沈念也在旁劝道：“是啊！这会子我也觉得有些头晕，眼见着天已经黑了，皇上还是回紫宸宫换身衣裳。皇上还有伤在身呢，后日便要出征，切不可耽误了大事。”
季容笙见沈念温柔小意，心中甚是满意，长臂一揽将她圈在怀中，“好，朕这就回宫，这几日你就在长信宫等着朕凯旋，朕一定会再补给你一个风光的大婚。”
花影看着那道坐着辇轿远去的身影，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都说伴君如伴虎，小姐留在皇上的身边，奴婢始终觉得提心吊胆的，好在只剩下两日，便可逃脱了这牢笼。”
沈念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出宫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
连续下了几日的春雨，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雨过天晴，天空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文武百官都说是个胜利的好兆头，又有大周天子亲自领兵，更是士气高涨，将士们信心满满，五万王军已经整装待发，只待皇上一声令下，便朝洛州进发。
自从沈念生辰那日，季容笙便一直不得空来长信宫，今日沈念醒来，见床头的桌案上放着个雕刻着金凤的烫金盒子，赶紧将花影唤到跟前，问道：“昨晚是谁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