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眼底一片乌青,哈欠连连地道:“是皇上,他深夜前来,又不许奴婢叫醒小姐,说是坐一会就会离开,结果他坐到快天亮了才走,还有这盒子便是皇上留给小姐的。”
花影说完又捂嘴打了个哈欠,“奴婢担心皇上对小姐图谋不轨,奴婢要守着小姐,皇上不走,奴婢也不敢睡,不觉就熬到了天亮……不过小姐总算要出宫了,以后再也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你呀,总是嘴里没个忌讳,我实在不放心你跟着小姐。”
沈念见花怜强撑着下床前来,便赶紧劝她坐下,又说话宽她的心,“你放心,今日就能出宫了,咱们以后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算是永远地和这个地方告别了。往后你们就跟着我,不必受着宫规约束,不必惧怕皇上,我们就过自己的小日子。”
“也是,小姐就要出宫,日后嫁给摄政王,摄政王性情温和,又待人极宽厚,对奴婢们也很和善,小姐和摄政王定会很幸福的。”
花影连连点头,“对,我和花怜都真心希望小姐能有个好归宿,皇上喜怒无常,又冷冰冰的,看到他那张脸,奴婢便觉得害怕极了。”
花怜瞪了花影一眼,“你啊,还是这般口无遮拦。”
“小姐都不计较,我看你就是谨慎过了头。”花影看向那雕刻着金凤的盒子,好奇地问道:“小姐,这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呀?怎的小姐一见到这盒子心情就不好了。”
沈念敛去嘴角的笑,“是皇后的玺印。”
那装着皇后凤印的盒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自今日起,皇后可在宫中自由行走,替朕掌管后宫诸事。
沈念更是皱起了眉头。
花怜见沈念面露忧虑,便问道:“小姐是觉得这皇后玺印和皇上的字到底有何用意吗?难道是皇上察觉了什么?”
沈念也拿不准季容笙的心思,许是想借用这皇后的玺印以示警告,又或是故意试探。
“要不小姐先逃出去,少了我和花影这两个累赘,外头天高皇帝远,皇上也管不了,小姐就不要管我们,早日寻到少将军才是。”
花怜也点头道:“对,小姐先出去,出了什么事,自有我和花影顶着,我绝不会透露关于小姐的行踪的。”
“不行,我已经想好办法,带你们一起走,不会将你们任何一个人落下。”
...
承乾门外,一身黑色铠甲的季容笙骑在高头大马上,季安策马疾行到太子的身侧,提醒道:“陛下,咱们该出发了。”
王贵知晓季容笙在等着沈念,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了,想必沈娘子已收到皇后的玺印,但却仍不见沈念的身影,看来她是不会再来了。
“是啊,陛下该出发了,待陛下得胜归来,赶回来和皇后娘娘完婚,皇后娘娘已经明白了陛下的心意,定会等着陛下归来的。”
季容笙微微颔首。
他调转马头,却用余光瞥向那高高的宫墙,终于见到那一身华服的沈念,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他张了张嘴,沈念观那口型像是“等我,”
他低头抿唇一笑,便欣喜地高声道:“出发!”
他身上的黑色铠甲在阳光下绽出清冷的光芒,那矫健的身姿策马出城,身后紧跟着浩浩荡荡的王军,宛若游龙彻底消失在宫门外。
花影按着紧张的胸口,长吁了一口气,满心欢喜地道:“小姐,皇上终于走了。”
沈念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终于走了。”
可许是方才那铠甲上的光芒太过刺眼,她觉得眼睛有些酸胀难受。
她位于城墙上,俯瞰那巍峨华丽的宫殿,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在心里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今日离开,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时辰后,护卫皇城的金吾卫换防,一小队金吾卫出了宫门,他们腰悬佩刀,迈着整齐的军步,出了承乾门,前往热闹的朱雀大街。
到了夜间,西市街头的铺子热闹非凡,人潮如织,一骑飞驰而过,黑色骏马上的少年将军翻身下马,那对金吾卫的首领将军对那少年将军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参见长歌将军。”
长歌拱手道:“有劳孙将军。”
孙迁笑道:“长歌将军对属下有恩,属下万死也不足以回报长歌将军的大恩。”
长歌微微颔首,指向队伍最后的两个身量稍矮的两个金吾卫,“你们两个留下。”
……
待出了城,花影都感觉不太真实,方才出城检查的时候,她在马车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人认出她是女扮男装。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见沈念面带愁色,便宽慰道:“小姐不要担心,还有两日咱们就能到凉州,说不定摄政王殿下已经带兵剿灭了凉州城的叛军,说不定已经找到了少将军。小姐,天色已晚,今夜也累坏了吧?还是早点歇息。”
沈念正在整理画像,宋君羡擅长作画,尤其擅长人物丹青,这些画,都是她托宋君羡所绘兄长的画像。
虽然兄长在马家村的芦桥失踪,但有战乱的地方就有流民,尤其是凉州,凉州城被叛军占据,她们方才一路往西北赶路,已经见到了太多的流民,流民四处逃窜,只怕很难打听到兄长的消息,更何况还有叛军,若是先让叛军先找到了兄长,只怕兄长的情况会更糟。
她握着兄长的画像,心酸难耐,不觉便红了眼圈。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掀开车帘,对长歌到:“我有一事想要请教长歌将军,殿下虽在战场,可有办法将西北战场的消息传递到长安城?”
长歌点头,“是,通常在寅时,殿下的消息必准时到达,有时候消息会有所延迟,但最迟也会在亥时将前一天的消息传递。”
长歌见沈念面露担忧的神色,便宽慰道:“庆元军于连夜追击夜国的援军,兄长先是诈降,而后与城外的庆元军里应外合,已获大捷,相信殿下会赶在沈娘子到达凉州前便已经控制了局面,扫清了城内的叛军。”
好在听到了好消息,庆元军是大周的精锐之师,便是戚卫亲手带出来的戚家军也不会是庆元军的对手。
应该能很快能与摄政王相见了。
“那可有兄长的消息?”
长歌摇了摇头,“殿下已经派人四处打听,仍然没有少将军的消息。”
但长歌真正想说的是外头兵荒马乱,只怕沈少将军已经遇难了,但他见到沈念发红的眼眶,到底还是没忍心说出口,长歌又不会安慰人,只是皱眉看了看沈念,递过去一碗热粥。
方才从宫里逃出来,一直在赶路,她和花影根本就顾不得吃东西,毕竟沈念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这一路虽从未喊累,但是她和花影都已经是满脸的疲倦,脸色也看上去有些苍白。
“我不饿。多谢长歌将军。”沈念还是将那碗热粥递给花影,心里有些闷闷的。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若是连她都放弃了,那还有谁能关心兄长,兄长在西北苦战,又身受重伤,却被人诬陷临阵脱逃,她一定要找到兄长,查明真相,还兄长一个清白。
沈念攥紧了拳头,“我一定会找到兄长的,但我想请长歌将军帮忙传递消息给殿下,让殿下只派人在暗中寻找,切不可大张旗鼓,若是兄长落入叛军的手中,只怕会有性命危险。”
长歌很是佩服沈念,她并没有惊慌失措,乱了分寸,而是保持着理智和冷静,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长歌拱手道:“沈娘子请放心,属下定会传出消息,告知殿下和兄弟们,于暗中打听少将军的消息。”
“多谢长歌将军。”
“属下奉命一路护沈娘子周全,这是属下的本分。”长歌指向不远处,正色道:“过了前方的这驿站,便进入凉州的地界,但今日天色已晚,此处荒凉偏僻没有客栈,便只能住在驿馆,沈娘子还请在此将就一晚,属下去这附近的山头打些野味交给驿馆,弄些热的饭菜。”
长歌暗自苦恼,这殿下果然料事如神,知晓沈娘子忧心兄长,定然寝食难安,他也不敢真的只拿一碗热粥便打发了沈念,得让沈娘子吃些好的,不然三日后,沈娘子饿瘦了,殿下也饶不了他。
“长歌将军,我不用的。”
沈念话音未落,长歌策马消失在夜色中,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马背上已经挂了两只山鸡,他将山鸡处理了交给花影,“拿到驿站的厨房,给你们娘子炖汤喝。”
“这么晚了,那厨子已经回去了。”
长歌嗯了一声,“那你去炖。”
花影红着脸,并没有接过那两只山鸡,“我不会做。府里有专门负责做饭的妈妈。”见长歌那鄙夷的眼神,花影觉得不能让摄政王府的人看轻了她,毕竟日后小姐嫁入摄政王府,她可是要成为王府的一等女使的。
她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不会,只是我做菜不好吃,再说我更擅长……”
“吃。”长歌的回答得简单明了。
这一路上沈娘子没吃下多少东西,他为沈念准备的粥和饼子都到了花影的肚子。
花影还待要解释,长歌默默地提着两只山鸡走进厨房,半个时辰后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出来。
花影大吃一惊,“你们摄政王府当真是卧虎藏龙,长歌将军不但武艺高强,连菜都做得这般好吃。”
长歌面不改色地道:“这算什么,先帝还在时,殿下常带着我们兄弟在外历练,这些都是基本的生存技能。否则在那荒郊野外,早就饿死了。”
花影捧起碗中的鸡汤喝了一口,果然味道鲜美,听到长歌的话,也更为震惊,“难道殿下也会做菜?”
“那是自然。”
沈念也很是惊讶,没想到季凌洲从小生在皇家,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子,却并非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而是事事亲为,那一身骑马拉弓的本事,也定是在那个时候锤炼出来。
第81章
沈念觉得自己并不是很了解摄政王这个人, 他中毒已久,这么多年都熬了过来,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 绝对是个心性坚定, 坚韧不拔之人。
她放下手中的鸡汤, 笑道:“长歌将军, 我已经吃饱了,可以继续赶路了。我想尽快到达凉州,想要尽快寻到兄长, 战场本就凶险, 我不想让殿下为寻找兄长的事分心。”
分明方才沈念还垂头丧气, 看上去也没有几分信心, 此刻像是精气神都回到了身体里。
“已经马不停歇了赶了一天的路, 沈娘子的身体吃得消吗?”
沈念点头一笑,“我可以的。”
马车驶入凉州的边界, 自从进入凉州后,沈念沿路见到的难民的人数比一路从京城而来见到的难民的总数还多了一倍, 叛军首先攻下了凉州, 夺取了凉州城, 便将凉州的百姓抢劫一通, 一路上沈念只留了一些干粮,将随身带的财物换成了能充饥的干粮和饼子, 送给了那些逃难的百姓。
那些百姓大多是沿路乞讨, 漫无目的地四处逃窜, 在路上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
沈念便让长歌绘下离凉州最近的州县的地图, 将地图交给会识字认图的百姓, 让那些百姓去附近的州县避难。
而这一路她担心自己太过引人注目, 便换了身男子的装扮,好在有长歌这个高手在,长歌身上带着一股森冷的寒意,难民人数太多,哄抢吃食,但也不敢轻易靠近马车。
沈念昼夜不停的赶路,比预期要早了半日到达了凉州城。
她掀开车帘,便见到了一身铠甲的摄政王策马等在城门外,那身铠甲让他那丰神俊朗的容颜又带了几分英气,蜂腰长腿更觉英武非凡。
他见到沈念,翻身下马,疾步走向马车。
一只手揽住了沈念的纤腰,将她抱下马车。
一别三日,沈念也思念得紧,忘了自己此刻是一身男子的装扮,喜极而泣,与季凌洲紧紧相拥。
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男子的衣袍,只怕会被人误会了,尤其是身后那些摄政王的属下,会误会殿下有龙阳之好。
“殿下,抱歉,念念方才给殿下丢脸了。”
季凌洲轻勾她的鼻尖,温声道:“他们若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也枉跟了本王这么久。再说你这般娇小的身量,一看便知是个女子。”
他以手环于她的后腰,微微用力,而后倾身向下,贴吻了上去。
沈念脸色一红,轻推开季凌洲,低声道:“他们都在看着呢!”却见摄政王手下的那些兵不知何时已经很自觉地转过身去。
季凌洲凑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这么多人在,念念害羞了,那咱们便寻个无人之处。”
沈念脸色一红,眉目含嗔,“既然殿下不在意,那念念便穿着这身男子的衣袍不换了。”
季凌洲一把抱住了沈念的腰,将她放在马背上,与她共骑一匹马。
季凌洲的战马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只有马耳朵尖上有一圈黑色的毛,那匹白色骏马倒是比季容笙的黑色战马看上去性子更温和,但沈念没有骑过马,马儿一动,她惊得一把抱住了季凌洲的脖颈。
季凌洲长臂一揽,环于她的腰间,只一只手攥紧缰绳,低头勾起了嘴角,“念念别紧张,有本王在,我必不会叫念念摔下去的。念念不是想要骑马吗?本王教你。”
他将手中的缰绳交到沈念的手上,而后轻握着她的手,身体前倾,靠在她的颈侧,“别怕,就像这样,双腿轻放于马镫上,手握紧缰绳,便不会被马儿甩下去。”
“驾!”
那白色骏马是一匹身强体健的战马,此刻它撒腿狂奔,速度极快,但平稳有力。
沈念吓得闭紧了双眼,两旁的风拂过她的面颊,扬起她半垂在身后的长发,擦过季凌洲的脖颈,带来了几分痒意,那马儿速度虽快,但马背上很平稳,季凌洲的手环于她的腰间,沈念便大着胆子睁开眼睛,感受周遭的美景飞速而过,有季凌洲在身后环着她,渐渐地她不觉得害怕了,她慢慢地将手松开,伸开双臂,感受着混着春日花草气息,和那自由自在肆意驰骋的喜悦。
季凌洲和沈念一路策马进城,行到凉州城的大街上,季凌洲便放缓了速度,让马慢慢地行,行到一处周记面摊前,季凌洲便翻身下马,再将沈念抱了下来,“念念初次骑马,不可骑太久,否则会腰腿酸疼,明日我让长歌牵一匹温顺的马儿,我只要得空便会教念念骑马。”
“多谢殿下。”
方才一路从城外而来,她便观察了凉州城的情况,这一路沿街的铺子摊贩都已经开始营生,也没有见到上街乞讨的难民,便是那些身穿铠甲,巡逻的那些兵士也都是摄政王的人。
只是仍然能看到战火的痕迹,城墙破损,屋舍被毁,甚至路面上还留有未冲洗干净的血迹。
应是摄政王带人安置了流民,又想办法尽快恢复生产。
走进周记面摊,季凌洲撩袍坐下,要了两碗阳春面,笑看向沈念:“念念一路奔波劳累,听长歌说,念念为了能尽快到达凉州,昼夜不停的赶路,困了便只在马车上靠着歇息,这一路上赶路辛苦,又吃不到热的饭食,念念定然饿坏了吧?这周记面摊的面味道还不错,念念可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