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背靠着墙,半张脸拢在温暖的阳光里,慵懒地睁开眼眸,笑道:“我不想成家,只想一直跟着殿下,殿下心怀仁善,胸怀天下,是真正贤名的君主,只有殿下才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待殿下完成大业,他便继续当他的护卫大将军,继续跟着殿下。
长枫看了胞弟半响,都说他们两兄弟,长歌行事更稳重,更像兄长,可只有长枫才知道长歌虽清冷自持,心思却是少年心性,天真而纯粹。
能登上高位,问鼎九五的人,又岂会是只凭着善良和热忱便能夺得江山。
这大周历代君王哪一个不是脚踩着尸山血海才登上的巅峰。
他轻拍长歌的肩头,看向面前手忙脚乱的花影,她正在水盆里捞鱼,鱼却从手里滑落,掉在水盆里,溅了自己一身水,长枫摇了摇头,“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丫头。”
这些鱼是他们兄弟去附近的一条小溪抓来的,交给花影处理了,摄政王想亲自做烤鱼给沈念吃。
花影求救地看向长歌。
长歌眉头微蹙,将手里的剑交给了长枫,头也不回地道:“我去帮她。”
沈念只觉得浑身酸疼,双腿发颤,眉目含嗔,看着季凌洲一言不发。
她觉得季凌洲越来越不像话,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被他那温柔儒雅,沉稳自持的外表给骗了。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窗子的缝隙照进了猎屋,沈念看着满屋的狼藉,脸红得滚烫。
季凌洲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往那敞开的衣襟看了过来,沈念赶紧捂住襟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该好好同摄政王谈一谈,她还没找到兄长的下落,摄政王也有军务要忙,也不能总是想着那事。
她思忖着开口,“殿下定然有军务要忙,念念实不忍心让殿下陪着念念浪费光阴……况且现在已经是白天了。殿下不该……不该这般不知节制。”
沈念羞得脸颊通红,声音越说越低,别开眼睛,不敢再看季凌洲。
季凌洲抿唇一笑,见她这般美目含嗔的模样,更觉欢喜得紧。
他拉着沈念的手,将她的手放于掌心,轻揉地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轻声地道:“本王以为,事关子嗣那也是大事。”
沈念气得小脸涨红,随手拿起季凌洲的外袍丢了过去。
季凌洲赶紧告饶,却又道:“不过念念这模样,像极了才下了床便不认账的。”
“那殿下便是那青楼里的……”沈念意识到这话实在不敬便赶紧闭嘴。
而她方才随手抓起了那件衣袍,不经意间触碰到桌角,发现上面像是用刀刻了什么,上面歪歪斜斜像是刻了什么文字,她仔细查看那些文字,惊得喊出声来,“是兄长的字。”
她热泪盈眶,激动得连手都在发抖。
“这些是粟特语,是胡人的文字。有一次上元节,府里的管家背着我,牵着兄长出府看灯会,那天一群人涌向沉璧桥,想要挤到桥上去看花灯和烟火。差点便将我和兄长冲散了。从那次之后,兄长便教了我这些粟特语,说是这些文字大多数人不识,遇到危险,我便写下这些文字,以此作为记号,兄长便会凭借这些文字找到我。”
她手指轻抚着这些文字,不觉滚下泪来。
“兄长他来过这里,殿下,我是不是快要找到兄长了?”
第85章
马家村口, 三个少年结伴同行,其中一个身穿黑色粗布衣裳,背后背着弓箭的少年轻拍在前面白衣少年的肩头, 白衣少年脸色一白, 皱起了眉头。
罗虎摸了摸头, 脸上带着抱歉的笑, “阿衍,实在抱歉,我忘了你还有伤在身, 不过今天当真是痛快, 那伙山匪被咱们打得屁滚尿流, 咱们这次算不算是以少胜多?”
宋辞大笑道:“哟, 罗大哥还懂兵法呢!连以少胜多都知道。”
罗虎瞪了宋辞一眼, “我虽没念过书,难道就听不出你在讽刺我吗?我是要当大将军的, 阿衍,你说, 我这样的能不能当大将军?”
那名叫阿衍的少年点了点头, “罗大哥力大无穷, 勇猛过人, 一定能当大将军。”
阿衍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日头西斜, 他着急将打来的猎物往肩头一扛, 赶紧拱手对罗虎和宋辞告别, “我得走了, 今日什么都没卖掉, 英娘还等着我回家呢?”
罗虎轻拍着阿衍的肩膀, 露出一脸坏笑,“你小子是不是看上英娘了?她一个俏寡妇,在咱们村里确有几分姿色。”
阿衍给了罗虎一脚,罗虎虽然身形魁梧,看上去粗犷笨重,却能轻易地躲过了阿衍的那一记扫堂腿。
“你给我闭嘴!好好的一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了。”
罗虎勾搭着宋辞的肩膀,嬉笑道:“你说这小子是不是看上了马文英那个寡妇了,他小子刚才是不是脸红了!”
宋辞看着阿衍远去的背影,笑道:“阿衍虽不是咱们村子里的人,但他的学识和眼界都不一般,一身武艺更是令人敬佩,他虽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能看得出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罗虎眯着眼笑道:“你也看出来了。我罗虎从未崇拜过什么人,但阿衍年纪轻轻,那身本领的确了得,他有勇有谋,遇事果决,孤身一人便敢闯入山匪窝里,生擒了山匪头子,我罗虎决定了,以后就跟着他。”
“可惜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头上还带着伤。”宋辞若有所思地看着阿衍欣喜地跑向棵槐树下那间小屋子。
“如此叛军当道,像阿衍这样的人才,定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你说的对,咱们就跟着阿衍。”
突然两名身形轻盈的暗卫从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上纵身跃下,“请两位跟我们走一趟,摄政王殿下有请。”
罗虎和宋辞彼此看了对方一眼,惊了半响,只见两名暗卫拿出了沈兰时的画像,“事关沈将军,两位快请吧。”
....
阿衍皱眉看了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袖,这身衣裳是英娘为他亲手缝制的,却在方才制服那几个贼匪时不小心被利刃划破了。
他不禁觉得有些垂头丧气。他原本是想上山打猎换些银子来贴补家用,但那些猎物没来得及卖掉,却被罗虎几个怂恿着上山剿匪。
他放下手中的猎物,赶紧进屋去帮马文英洗菜。
马文英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挂在屋外的那些猎物,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洗干净了双手,去到里屋,拿出一套男子的衣裳,“瞧,你身上的衣裳都破了,这身破衣裳便不能再穿了,这套衣裳你试试看,还有这双鞋子,你穿上看是否合脚。”
阿衍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对不起,我本来带着这些猎物去卖的,可听说山匪扰民,便忍不住想去看看,我非但没有为家里挣下一文钱,衣裳还弄破了。”
马文英摇了摇头,见他的腰侧破了个洞,露出带着淤青的肌肤,“呀,你受伤了,我去给你拿药。”
阿衍一把从身后抱着马文英,“英娘,嫁给我好吗?我虽身无长物,但从今往后,我每天都上山打猎,帮你干活,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马文英低头脸一红,她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人儿,他生得眉目如画,如兰芝玉树,那天,她将他从河边救了回来,那时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那般苍白脆弱的模样也实在让人心动。
马文英几乎是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为他找大夫,身上的伤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头上的那道伤却严重,他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也忘了自己因何而受伤,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马文英便唤他作阿衍。
她男人得了痨病,成婚不到一年便过世了,只靠几亩薄田过日子,手头上本来就不宽裕,又要为阿衍买药治伤,她便去村里的大户人家家里接一些酱洗缝补的活计,勉强能养活她和阿衍。
好在阿衍伤恢复得差不多后,便和当地的猎户一起上山打猎,因他箭法高强,能百发百中,他猎得的猎物总是比那些猎人还多了一倍,
他带回的那些猎物也改善了家里的生活,还能换些钱贴补家用。
但他文武双全,又不是这村子里的人,身份也非同一般,这样的人绝不是她一个寡妇能奢望的。
马文英摇了摇头,“不成,我一个嫁过人,丧夫的寡妇,实在配不上你。这种浑话你以后都别说了,你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我去做饭。”
阿衍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他觉得和马文英在一起很安心,他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已经将这间小屋子当成了自己的家。
早上听着鸡鸣声起床,隔两日他便上山打猎,再去集市上将猎物卖了换钱,他想让马文英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要娶她的话了,头一回马文英仔细想了想,说他不过是想要报恩,并不是真的想要娶她,便婉拒了他。
这一回更是拒绝得干脆。
那衣裳的布料很柔软,是上好的棉布,就连马文英自己都舍不得穿,却给阿衍做了身衣裳,剩下的布料做了这双轻便舒适的鞋子,而她自己身上的那件春衫都被水洗旧了,也不舍得给自己做一件新衣裳。
阿衍觉得她的心里定是有他的。
或许是因为最近村子里来了些陌生的人,那些人个个身怀武艺,起先是打听村子里是不是有个叫沈兰时的将军。
后来又来了一次,这一次带着画像前来,阿衍曾上山打猎,马文英见到那张画像,那个失踪的沈将军和阿衍生得很像,那些人一定会再次寻来这里,她只知道阿衍是她见过最好看武艺最好的男子,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大将军。
她不过是个早年丧夫的寡妇,看上去也比阿衍大了不少,是她配不上阿衍。
他是大将军,前途无量,若是被人议论和个寡妇不清不白,会坏了他的名声,她不能耽误了阿衍。
马文英愣怔了一瞬,用笑来掩盖眼底的失落,她去了厨房,端着饭菜出来,今天的她做了不少菜,有肉有鱼,还有不少他上山打来的猎物。
马文英为阿衍夹了一条鱼,笑道:“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家里多了人,便多了张吃饭的嘴,可家里只有两亩薄田,今年收成又不好,叛军一来,又加重了赋税,家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存粮了。”
难怪今日为他做了身新衣裳,又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原来是想赶他走啊。
阿衍一把握住马文英的手腕,“英娘,我不走,你也不是真心要赶我走的。对不对?我是谁,是什么身份,这些都不重要,我要娶你为妻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
马文英看向屋外,只见一身华贵绣着暗纹锦袍的男子扶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出现在屋外。
“阿衍,他们应该是来找你的。”
沈念见到兄长,更是喜极而泣,顾不得脚上的伤,一瘸一拐地走进狭窄的屋内,扑进沈兰时的怀中,“兄长,念念终于找到兄长了。兄长没事可真是太好了,念念真的好想兄长啊。”
她在猎屋发现了那些粟特语,便向当地的猎人打听了有谁去过那间猎屋,终于让她寻到了兄长的消息。
还好,兄长平安无事,有惊无险,也不会落得像前世那般凄惨的结局。
沈兰时一愣,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对沈念有一种莫名的亲切,看着她满脸的泪痕,他的心也跟着一紧,紧紧地揪痛着。
沈兰时想替沈念擦干脸上的泪痕,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更是觉得眼前的沈念既熟悉又陌生。
他又将手缩了回去,轻蹙了蹙眉头,问道:“念念?”
沈念先是一怔,见到兄长那陌生的眼神,更觉心一凉,“兄长难道不记得念念了?”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马文英见沈念和沈兰时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便知他们是兄妹,原来阿衍真的那个很厉害的大将军。
马文英为两位贵客上了茶,看着阿衍道:“有一日我在河边洗衣,便见到了阿衍,不,是沈将军。”她赶紧改口,“沈将军身受重伤,应是被河水冲到了河的上游,我便将沈将军带回了家里。”
她低下头,有些窘迫地红了脸,这间小小的屋子只有一个房间,她其实是将沈兰时背回来的,而那时,沈兰时身上到处都有伤,浑身都是血,根本就下不来床,她便将床让给了沈兰时,自己打地铺,睡在地上。
后来沈兰时伤好了之后,便坚持要和她换,说她是女子,女子身体弱,不能受寒,本应该由男子来照顾女子才对。
其实她前夫死得早,又一直病怏怏的,走路都带着咳喘,她一直照顾生病的前夫,根本就没有感受过夫君的关爱。
和沈兰时朝夕相处,她如何能不动心呢?更何况他生得那般好看,就像是仙人误入凡间,他带给她的所有的欢乐和关心,是她一辈子都不曾体会到的。
可她也明白自己和沈兰时的差距,沈兰时是大将军,出身高贵,不是她一个粗鄙不堪的村妇能奢望的,他就像是天上最明亮的星辰,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她只要远远地看着,便觉得满足。
“既然沈娘子是沈将军的家人,便请沈娘子为将军寻最好的大夫治伤,是我没用,这村里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无法治好将军的失忆症。”
沈兰时一把握住马文英的手,“我不是什么沈将军,从前的那些事我也想不起来,我不走,我就在这间屋子,哪里都不会去。”
马文英一把将沈兰时的手挣脱开来,面色一红,“不好意思,让两位贵人见笑了。”
她赶紧溜到厨房,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
沈兰时正要去追,却被沈念拦住,“兄长喜欢马娘子?”
沈兰时点了点头,沈念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眸看着他,他还是忍不住将心里所想都告诉沈念。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不能跟你们走,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可我只记得我是阿衍,若不是英娘救下我,我早就已经死了,我只是个以打猎为生的猎户。虽然我不知我从前过得如何,但这两个月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第87章
沈念眼圈一红, 眼中的珠泪似垂未垂,兄长一直过得很辛苦,在家里受尽了委屈, 他十五岁那年便负气出走, 在朔州征战三年, 过得委屈又艰辛, 兄长这些年受过的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才及弱冠之年,便担起了整个沈家,又迅速成长为一军主帅, 从来没人会关心他是否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这些年在外过得是否快乐。
可兄长从小最疼她, 最宠她了, 如今却忘了她, 沈念无法接受兄长已经失忆,连自己的亲人站在面前都认不出了。
沈念觉得心中酸涩, 难过得想要落泪,“兄长难道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要了吗?阿娘卧病在床, 还有我和阿弟, 难道兄长竟都想不起来了吗?”
“你别哭……”沈兰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念, 沈念一哭, 他总觉得心里发堵,那受过伤的后脑勺更觉刺痛难忍。
他捂住头部, 疼得弓起身体。
她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
“兄长, 你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兰时摇了摇头,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 家里只有一间屋子, 实在不便留二位在此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