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没事,也不需要他。
快一点,慢一点,甚至不来都没有关系。
忧心如捣的情绪还未平复,但连决刚才有多油煎火燎,现在就有多么凛如霜雪。他从没想过芳卿能像对霍家兄弟这样奋不顾身、为了找他们甚至将自己置于险境。
而他呢。
他只希望她能等他一会儿,为什么这也成了奢求。
……
连决沉默地走近了一些,芳卿也同霍行泽交待完了一切。她抬起头来,两道目光交错,连决冰寒坚实的眼神一碰到她就碎了,落下满目心如死灰的颜色。
他看向她的那一霎那,眼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原来你不要我”。
他迈着沉凝的步子走到他们面前站定,对和怡行过礼后便向霍行泽说:“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娘娘和皇长子殿下。劳烦带路。”
霍行泽见他公事公办,便点了下头。连决直截了当地进了内殿,再没回头。
他与芳卿眼神交接的时间极为短暂,不过惊鸿一瞥。可但凡有情,就瞒不过旁人的眼睛。霍行泽还没转过弯来,但和怡却看得明明白白。
“郁大人,不是我说你。”和怡又恢复了那派混不吝的神态,悠悠说道:“这么忠心的小狗,你怎么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他的心呢。”
芳卿不答。她看向连决断然离去的背影,隔着重重人群和守卫,还是能清楚看到他走到了皇后面前,被皇后亲自搀扶着站了起来。
他貌似在解释自己不是为了她才巴巴地赶来,但她却明白,他在毫不掩饰地向她展示他是何等的受伤。
无视包含了千言万语,也比痴缠怨怼痛彻心扉。
“他看上去已经幡然醒悟了,不会再理你了。”和怡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起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说:
可怜小狗,再次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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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水月
◎你只有他。那我呢?◎
47. 水月
怎么办?
芳卿的脑子昏昏沉沉, 跟随宫女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去拜见了皇后。也多亏了和怡,皇后信了她是救了长公主才会找来椒房殿,没有疑惑她为什么到这儿来。
刚经历过宫变, 皇后也没什么心思算计, 一心都扑在小皇子身上。虽不是亲生的儿子, 但却是她的保命符。万一皇帝死了, 她还能抱着这个孩子争一争。
和怡也换了身衣服,手臂包扎过, 坐在下首噙笑看着“母慈子孝”的画面。芳卿瞥见她的笑容,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她又看了一眼抱着襁褓给皇后逗弄的汲清河, 顾虑着皇后看出端倪,所以没有久留, 很快起身请辞。
皇后摆了摆手, 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走出椒房殿, 刚才还冷得发颤的身体忽然变得滚烫, 头也沉得要断了似的。泡了许久的冰凉的池水,又背阴吹了许久的冷风, 加上一连数月休息不足,芳卿迅速发了热。
她走了几步,晕得厉害, 扶着廊柱站了一会儿。离开殿内后不用应付两宫, 意识一下子混沌了。
蓦地,一个温暖而干燥的怀抱将她接了过来。她费力地抬了抬眼皮, 还是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连决换了身干净的衣袍, 擦掉了血腥味, 还是拐了个弯儿往皇后这里走。他负手皱着眉, 脚下虽然没停,但心里一直两面煎熬。
等他看见芳卿扶着红柱摇摇欲倒,顿时什么也不顾了,直直地奔过来接住了她的身躯。
“令君。”连决开口唤她,她却没有意识,无力地倒向了他的怀里。
他一下子搂紧了她。
椒房殿附近都是侍卫。粗大的廊柱挡着他们,但霍行泽一直在殿前殿后巡视,不一会儿就绕到了这边。他见芳卿昏过去,也面色一变,大步走上来,问:“她怎么了?”
连决拿手背贴上了芳卿的额头,看着她的睡颜道:“可能是泡了冷水,有些发热。”
霍行泽见状却勃然大怒:“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对连决横眉怒目,而连决看了他一眼,非但没有把“脏手”拿开,反而双臂都拥住了芳卿。
明知她不需要,连决却还是将她抱得更紧了。占有欲也好,挑衅也罢,他绝不肯让霍行泽将她带走。谁都休想。
他一把将芳卿横抱起来,冷森森地说:“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吵架,让开。”
“你要干什么?!”
“带她去休息。”
霍行泽却不肯让,非要连决把人留下:“这里是椒房殿,容不得你放肆!”
连决抱着芳卿,讥诮地笑了。
“霍指挥这是替谁做的主?”他的语气阴冷而威吓:“娘娘吗?”
霍行泽立即瞪大了眼睛,震悚又心虚地看了昏睡的芳卿一眼。
她昏迷着,什么也听不到。
于是,连决眼中的讥刺更深了。
两个男人之间仍旧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即使霍行泽已落于下风,但他脚底生根一般,好像不肯退让半分。
打断他们的是来给皇后请安的叶延春。她远远看到两人对峙着,不禁花容失色。
“两位郎君,不要吵了。”她疾步走来,“你们明知道这里是椒房殿,这样争执是想害了郁令君吗?!”
“贤妃娘娘。”连决抱着芳卿低了低头,算作行礼,“可有地方让令君休养?”
他也不想惊动皇后,如有叶延春帮忙最好。她自是连番点头,要为他带路。
霍行泽站在一边,这次居然没跟连决争抢,阴沉着脸自愿退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芳卿走远了。
连决顾不上疑惑他的态度,脚下生风似的跟着叶延春的指引来到一间偏殿。走到最后,他已经比叶延春快了好几步,不忍芳卿再多吹一点风。
皇帝到底还是偏心嗣子的生母,一早就让叶延春临时搬迁到了椒房殿,以免景福宫的兵力不足以护她周全。此间偏殿就是叶延春暂住的地方,起居用度只是稍逊皇后。
连决没有与她推搪,反正舍不得心上人受半点委屈,此刻也管不了什么尊卑体统,直接借用了叶延春的卧房。
芳卿昏迷间被他抱着,意识并未完全丢失。她在男人的急切与爱护中沉沉浮浮,迷迷糊糊想起了少女时候。
十几岁时,永康常常因为自己的不如意,对她动辄又打又罚。有一次她在花园里罚跪,因为守夜好几天没睡觉,又挨了板子,最后累昏了过去,是霍成烨抱着她去见了医女。
他的怀抱也是这样坚实而宽厚,充满热腾腾的力量。他的焦急和疼惜不用言说,全都源源不断地透过他的胸膛,传入了她的心里。
如此纯粹的怜惜和温暖,她只在霍成烨一个人身上体会过。哪怕意识不够清醒,也足够感受到抱着她的男人有多么爱她。病痛虽折磨着肉身,可她的心却舒适得要化了。
“成烨……”芳卿靠着连决的胸膛,发出了一声充满眷恋的呢喃。
连决将她放在床上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她想抱住他,却没有力气,只是弱弱地哀求着:“你不要走……”
连决低着头,没有反应。
半晌,他动了动,却只是将芳卿放平了,让她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好。
连决装聋作哑地给她盖好了被子,她却不欲放过他。她紧闭着眼,脸上却分明流露了哀伤的神色。
她还在爱着那个只能令她难过的男人。
连决与她近在咫尺,却眨眼间隔了千山万水。赋予彼此的浓情蜜意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芳卿躺在床上,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怀抱,难过得蹙起了眉。
“我不要一个人……”她向他索求,却不是对他索求。
连决坐在床边,装作没有听见——即使内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叶延春还在外面吩咐宫女打水。
他不肯覆上去满足她的需要,固执地不肯当霍成烨的替身。芳卿醒着的时候,他对她百依百顺,当她没有意识了,他也不再客气,完全暴露着阴暗到可以吞噬一切的欲望,也无声地宣泄着对她的不满。
——他恨她的不公。
可是连决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就是不能离开。
——他因她的不公而爱。
连决静默地坐着,眼里愔翳无光。须臾,他伸手抚上了她的脸轻轻摩挲,让她重新感受他的温度,自虐般的等着她的反应。
可是芳卿似乎烧得更厉害了,连他的触碰都感受不到。
她还在与她想象中的霍成烨对话:“你都好久没来找卿卿了……是不是还在生气……”
连决的手顿住了。
卿卿。
他倏地收回了手,也马上攥成了拳头。恨不能霍成烨活过来。
现在就活过来,让他打上一拳!
芳卿那日对皇帝所说的“臣与成烨夫妻同体”始终在他的脑海里回响,像魔音一样缠绕着他的灵魂。
她和霍成烨是夫妻,她是他的卿卿,死了也与他同体。
所以,她不愿嫁他,不是因为忘不了霍成烨,是因为她只有霍成烨一个丈夫;
所以,他问她自己于她而言算什么的时候,她答不上来,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了霍成烨,世上其他人都没有别的意义。
“成烨……”芳卿无意识地呼唤着先夫的名字,也呼唤着她的救命稻草。
可是只有上苍才知道,此刻她念着霍成烨,想的却是连决。
今日是生死存亡之时,她没有选择信任连决,也由此意识到了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同路。任何人都不会为了爱人的野心和抱负,将全家的利益和性命拱手让出。
在椒房殿相遇的那一刹那,芳卿就认识到她已经失去了连决,也必将失去连决。
如果霍成烨还活着,她一定不用为了失去连决而感到心痛和懊恼,也只有霍成烨才能将她从这痛失所爱的心情中解救出来,甚至解救她和连决两个。
“……可是卿卿真的只有你了。别走。”她在睡梦中啜泣。
没有连决,只有霍成烨。她说服着自己只爱霍成烨一个,可如果她没有爱上别人,根本犯不着这么费力地说服自己。
……
“你只有他。那我呢?”
连决平静得可怖。
他一遍又一遍偷听着他们夫妻之间的默默私语,对自己说:放下她离开吧,走吧,何必留在这里任由自己的尊严被肆意践踏!
可是他不走,这尊严就是自己践踏的。是他自己选择了践踏自己。
外间,叶延春已经对宫女交代完毕。她正欲进来查看芳卿的病情,才一转身便生生刹住脚步,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堵住了那声惊呼。
珠帷半遮半掩,玉帘波荡之间,高大的男子不知何时强势地压在了芳卿的身上……!
……
连决被滔天的妒意吞没着,丝毫没能发觉外间的动静。他的眼里只有身下的芳卿和根本不存在的霍成烨,哪里还容得下别的。
天潢贵胄生来不可一世,从没艳羡过旁人,所以对嫉妒缺乏深刻的认知,也没考虑过防范这种情绪。连决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偏执得近乎疯狂的时候。
他用自己阵阵发冷的额头和嘴唇不断贴着她滚烫的肌肤,偏执地与她亲吻缠绵。
连决用他的痛苦贴近了她的痛苦,也用他的痛苦缓解着她的痛苦。
就这样过了半晌,他的嘴唇终于贴向了芳卿的耳边,恶狠狠地问出了压抑在心底已久的话:
“他到底有什么好?”
“我有哪里不如他……?!”
第48章 卿卿
◎你以后也只能有我一个。◎
48. 卿卿
叶延春惊悸地站在帘外, 看着里面男女交缠的景象,只感到动心骇目。这里明明是她的寝殿,她却生恐近前,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曾是芳卿的掾属, 对上官的私事也颇为了解。
芳卿丧夫这些年来, 向她献过殷勤的男人只多不少, 就连皇帝也想将她纳为己有。可她一向不为所动, 只道珠玉在前,就是地位再尊贵的男子也不值得托付终身。
旁人皆言不拘男的女的, 有过一次婚姻就不该那么挑剔,哪怕眠花宿柳也比芳卿像样一些。但她正是因为有过好男人, 所以不愿意糊弄自己。
拥抱过明月,自然不肯再委身于尘埃。
叶延春也见过连决, 更没少听皇后说起这个弟弟, 知道他是许多人眼里的如意郎君。她今日见到连决为了芳卿与霍行泽争执, 已经足够震骇, 现在又看到两人缠绵在一处,更是看得心惊肉跳。
连决被芳卿倾倒不奇怪, 叶延春更惊异芳卿也会爱上这位年轻的国舅。她跟了芳卿那么多年,眼睁睁目睹她念着霍成烨一路青云直上,费尽心思汲汲营营, 只是为了不让他枉死。如此天地可鉴的深情, 怎么会容许另一个男子插足?
叶延春所受的冲击属实不小。最离奇的是,连决跟霍成烨没有一点共通之处, 居然也能搅动了芳卿的春心。
“……国舅爷?”她到底是出声点醒了一句, 警戒连决这还是宫里, 且是她的寝殿。
如果上达天听, 治他一个秽乱宫廷之罪不说,而且芳卿还病着,怎么能是做那事的时候。
一阵衣袂摩擦的声音很快响起,连决旋即挑开珠帘走了出来。
叶延春退后了一步,无意识地躲避着富有侵略性的雄性。
连决身上的戾气还未完全收敛,但面对她时已经面色如常,被撞破“奸/情”都不见尴尬之色。
他解释道:“她发了热,我这就派人去太医院。”
“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也不知道局势是否已经稳定,太医院又是什么光景。”叶延春道:“刚才长公主的伤也是她自己包扎的,就怕太医那里人手不足,都去了陛下那里。一来一回,恐要耽搁许久。如果令君只是风寒,不如我写个方子,您让侍卫直接去拿药。”
连决看了她一眼,他刚从刀山火海里出来,知道宫禁之中血流成河,就连椒房殿也是出去容易,进来难。不过,治疗风寒发热的方子左右不过那几味药,他便请叶延春写了。
“还是劳烦贤妃娘娘严守殿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连决说:“她热得有些厉害,我要给她降温。”
“如何降?”叶延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现在所有人都出不去,殿中也没有冰窖,只能拿凉帕子一遍遍地敷。若说拿凉水擦身,也是由宫女来做更为妥当。
连决抿着唇不说话,却没有改变主意的态度。
叶延春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心思一转,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不辞冰雪为卿热。
看破不说破,叶延春有万般顾虑,也劝不动一个痴情人。她犹豫着颔首出去,还是严令宫人们不许靠近。
天气已到立春,冰雪早已融化,也无冰可取。但室外依旧料峭,光着身子在外面冻上一会儿,寒风侵肌,很快就全身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