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池春——裴嘉【完结】
时间:2023-05-16 14:37:19

  连决除去衣衫,擦了冷水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到四肢都变得像冰块一样,才重新来到床边。
  这法子只能用在夫妻之间。古时候,荀奉倩就是这样照料他发烧的妻子。
  连决虽然没跟芳卿成亲,但两人同床共枕那几晚早已亲密无间,近乎坦诚相待,只剩下完全占有。
  他除去了芳卿的外衣,将她滚热的身体紧紧地拥进怀里。他和她死死相缠,也渴求她能暖一暖他孤寒已久的心魂。
  发着高烧的人抱着凉凉的物什最舒适不过。芳卿让他抱着,浑身都得到了慰藉,主动与他贴得更紧。
  谢天谢地,她没再喊霍成烨的名字。
  连决抚着她光滑的裸背,不带一丝亵渎。他再度贴近了她的颈边,这次是温柔的耳语:“卿卿,我能不能也叫你卿卿?”
  芳卿昏睡着,自然无法作答。
  她病中难受,连决不忍折腾她。他悄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当她答应了。
  “你以后也只能有我一个。”
  等连决的身子暖过来了,他便又出去受冻。如此反覆了一整夜,叶延春都要担心好好的人硬生生作出毛病,想办法弄了姜汤热茶。连决若病了,回头必瞒不过皇后。
  好在侍卫们出去弄回了药,不过也等到了凌晨才煎好。连决没假手于他人,亲自喂了芳卿,守了一整晚,直到皇帝召见才离去。
  他一走,最先松口气的就是叶延春。
  起初只是撞见芳卿昏倒,不能见死不救,哪里料想连决不仅情根深种,还如此胆大包天。
  她走进帷幄之内,见芳卿确实被照料得不错,也没有被乱来的痕迹,彻底松了口气。叶延春望着芳卿的睡颜站了一会儿,不由得开始羡慕她的福气。
  连决一整天都没再回来。期间霍行泽也想进来探视,但有连决的前车之鉴,叶延春哪儿敢让他进来,堵得滴水不漏。
  到了次日傍晚,芳卿的烧退了一半。她起来谢过了叶延春,也听她简述了这一天之中的变故。
  永康的下落依旧不明,所以皇宫的警戒也仍未松懈。椒房殿里外还是重兵把守。
  叶延春不知道芳卿和连决生了怨隙,还以为他们正是鱼水情深的时候,才会那样你侬我侬。
  她也将连决的悉心照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至少让芳卿心里有个底,知道自己为此承担了什么样的风险。
  芳卿拿着粥碗,有些意外:“他……照顾了我一夜?”
  心底干涸的泉眼又汩汩冒出了温热的水流。
  “一夜。”叶延春点点头,也在察言观色,“不过具体怎么照料的,我却无从知晓。令君回头还是得问问国舅爷。万一娘娘那里听到了,自己心中也有个数。”
  芳卿收起诧讶,笑着点了点头,也再次谢过了叶延春。
  她一整天都昏睡着,感知也变得迟钝了。迷蒙间听到过连决说话,却以为是在梦里,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一个女子。
  她屡次三番伤过他的心,这一病也是因为认了命,做好了任他决绝离开的准备。原来还能失而复得。
  芳卿一点一点抿着粥,听叶延春说,她喝的药也是连决亲手喂的。可惜她没什么印象,如今只能捧着粥碗,想象那被人宠爱关怀的滋味。
  以前,霍成烨常年戎马。府上丫鬟婆子不少,她怀了九如后更是多了一倍的人伺候,但谁都比不上夫君亲近、用心。可是他们夫妇婚后聚少离多,霍成烨一年到头只能在家里待个把月。平时她报喜不报忧,有个小病小痛,都是自己挨过来的,只有临盆前后享受过丈夫的关怀备至。
  她没想过连决也能做这些。
  用过饭后,芳卿照照镜子,看了看自己病中的容颜,只能以憔悴形容。想来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气色,她就收了收想立刻见到连决的心思。
  和怡赏了她不少补品,对外声称她忠心护主,帮忙免去了不少盘问。她们按商量好的说辞解释,称芳卿只知道永康在十五日动手的计划,并不清楚临时变更到了祭天大典。
  面圣时,芳卿的病容堪称玉惨花愁,“这次是臣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皇帝没有为难她,“不怪爱卿。是姬蕙毒辣狡诈,想借朕的手除掉你。”
  现在永康已成罪臣,皇帝废了她的称号,也不称“皇姐”,开始直呼其名。他也为芳卿传了御医,知道她忧思过甚,是真的病了,便让她回府休养去了。
  于是,芳卿正好称病在家,闭门不出。上个月时,她已经连夜将霍九如送出了城外,托付给曾同为宫女的故友照顾,防着最坏的情形发生。此时府上只剩下一干仆婢,她进门时看见连决为她配备的女护卫,不禁停下了脚步。
  “你家公子近日在何处?”
  护卫面露难色。
  芳卿以为她做下属的不方便透露连决的行踪,谁知过了几日,她居然从连府的下人口中得知:他们家少爷最近为了躲避说亲,又开始频频流连风月之地,甚至都把夫人气得病了。
  细打听之下,才知道连决一从宫里出来,家都不回,就去长春坊一家秦楼楚馆歇着。他府上的下人没有危言耸听。
  芳卿哑然,都要以为叶延春在诓她了。
  她没有意识的时候,他知疼着热无微不至;现在她好了,他又躲得无影无踪,无情得像变了个人。
  连决这个小坏蛋,欲擒故纵玩儿得炉火纯青。但凡是少些阅历的姑娘,这会儿早已让他折腾得患得患失了。
  这天夜里,芳卿低调出府,月上枝头时到了仙华苑外守株待兔。
  那几个连决派来的女护卫也让她特意带在了身边。
  芳卿一改常态,穿了一件华贵的三重纱衣百褶丝裙,身披绮色缬帛。长裙连理带,广袖合欢襦。薄搽胭脂之后,看不出半分病容,只见妩媚多姿。
  但她又戴着一顶帷帽,掩住了动人的玉容。
  朝廷规定官员不得狎妓,所以这长春坊的风月馆做的并不是皮肉生意,而是半遮半掩的茶馆、乐馆。伺候的伶人乐伎矜持貌美,能与达官显贵谈笑风生,来光顾的不光男客多,女客也多。
  芳卿以前陪闻汝琴来过一回,但因为心有所属,所以也品不出意趣。回家后当然要应对暗存不满的丈夫,但又不得不说,这恐怕才是寻花问柳的意趣所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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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认主
  ◎陷入情爱中的男人是这么不可理喻。◎
  49. 认主
  仙华苑外。
  芳卿这次一来, 还没捕获连决的行迹,却先看到了齐漱华的马车。
  仙华苑招徕的都是高官显宦,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得。如若没有常客引荐,第一回 登门的人都会被婉拒。此举多半是为了给那些水下的生意遮掩, 但齐漱华被拦, 就是顾忌着魏王的脸色了。
  堂堂未出阁的金枝玉叶, 为了捉奸跑到烟花柳巷。等魏王知道了, 必定勃然大怒。仙华苑再风雅,到底不是大雅之堂。
  芳卿对身边其中一个护卫说:“去给魏王府送个信。”
  她说完, 戴着帷帽下了马车。路人辨认不出她的容貌,齐漱华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狭路相逢, 芳卿见到郡主须得问候。她一开口,仙华苑的管事也听出了她的身份。
  做这种生意的, 即使是多年前只来过一次的客人, 管事也能记得清清楚楚。“活牌坊”居然“敢”来长春坊了, 真让人大跌眼镜。
  管事问芳卿:“大人可是在找游真苑?”
  游真苑才是为女客而设的。
  芳卿假意走错了路, “确实许久没来了,好像找错了地方。”
  “可不是。”管事如笑春风, “大人您移驾,妾身为您带路。”
  齐漱华站在旁边,惊异地看着芳卿游刃有余, 如座上宾。她是为了捉连决来的, 但贵为郡主,却连门都踏不进去。
  那管事劝得不错, 她金尊玉贵来不得此, 只有荡/妇才会到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等等。”她叫住芳卿, 又让管事下去, “你先回避。”
  管事恭恭敬敬地暂避下去了。仙华苑飞阁流丹,入门处也是一片辉煌。齐漱华走近了,第一次看清芳卿的妍姿艳质。
  春夜寒凉,但芳卿穿着一件领口敞开的合欢色纱衣,外罩一件宽袍,绰约不失端庄。但那半露的酥/胸又极端惹眼,连女子见了都想摸上一摸,更别说男的了。
  齐漱华来这儿是想把连决拎出去的,想当然认为芳卿也是同样的打算。她猜对了,却又想偏了。因为她进不得门去,芳卿却进得去,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却隐约感到了自己的尊贵和高洁忽然变得一文不值。
  “郁大人,你分明已经嫁过一次人,全天下女子都羡慕你有那样的夫婿。你为什么不知足?”她只好把一切归咎于芳卿,“为什么还要勾引他?!”
  芳卿又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覆在面纱之下的面容万分平静,竟然也顺着齐漱华说了下去:“的确是我勾引了他。”
  齐漱华没想过她会承认,所以愣了。
  “但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也未触犯律法,有何不可?”芳卿缓缓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反过来也一样。郡主若喜欢他,之前不妨大胆去追。单是指责我,没有用。”
  “我怎么能——”和她一样不知廉耻。
  “郡主,身为女子,主动追求令自己心悦的男子,并不应该感到羞耻,或者觉得丢人。”
  芳卿不紧不慢地说着。她虽面向齐漱华,却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是忍着心里话不说,事事都巴望着他主动,却不知道天底下没有谁必须依谁的道理。等他离你远去了,再追悔莫及,才应该为自己之前的傲慢而感到羞耻。”
  齐漱华杏目圆瞪,好半天不能反驳。
  芳卿也体谅她不知道这些。小郡主自幼没有母亲,没有姐妹,魏王一个当父亲的也只知道溺爱。而且别说她,就连她都是才想通不久。
  点到即止,芳卿留下了齐漱华,趁管事还没回来,走去了仙华苑中的楼阁。
  她已经从连决的侍从口中问出了他所在的那一间,径直推了门进去。
  屋里坐着四个分花约柳的妙龄女子,一个弹琴,一个斟酒,一个调香,一个只陪连决说话。
  他本尊倚在沉香榻上,一身落拓,跟那女子谈天时顾盼生辉。她敬他酒,他也喝个干净。
  芳卿一进来看见这幅景象,立刻停在门前不动了。
  她生气了。
  ……
  芳卿来的时候,连决已经喝了个半醉。
  她的病刚好的那几天,他还在追捕永康余党。后来,他就跑到了这里消磨,一天天地等着她出现。每多等一天,就不知不觉多喝几盏,一日醉得比一日快。
  在她来之前,连决一直在跟仙华苑的姑娘们“取经”。
  “女子真的会吃醋吗?”
  “国舅爷问这话就有卖弄之嫌。这女子争风吃醋的戏码,您还见得少了?”
  “天仙也会吃醋?”
  “怎么不会呢。就是您不也在吃别人的醋吗?”
  连决闷了一口酒。
  几个姑娘本来还想打趣他几句,想见识见识让他吃醋的男子得是什么盖世英雄。可她们察言观色,看出连决是真的不豫了,便不敢再提,只是心中愈发好奇。
  好在芳卿很快出现了。她一来,就揭开了谜底。
  几位姑娘在风月场里见多识广,眼光犹为老辣独到,也比男人更懂女人的魅力所在。她们看了看芳卿,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但谁见了都会相信,她就是那个令连决神魂颠倒的女人。
  芳卿站着没动,言辞温和地说:“烦请几位姑娘让我们单独说会儿话。”
  几位姑娘看了看连决,他已经消沉了下去,一脸闷闷不乐。英挺俊逸的天之骄子如此受伤颓丧,女人见了都要心软。
  谁都知道他还没娶妻,但芳卿又是明摆着的有夫之妇。姑娘们在心里惊呼,却也清楚这不是她们能打听的,不等连决开口,就一齐默默地退了出去。
  做这一行的,只有劝着人家夫妻和睦了,她们的生意才能长久。否则把恩客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就没人敢再来了。
  门扇一关,厢房里只剩芳卿和连决两人。芳卿没有近前,还是站在远处,看不清面纱下的表情。
  连决凝望了她一会儿,无声的神伤在宁和的香室中静静流动。他看了她一会儿,不见回应,郁郁低下了头。
  芳卿先开了口:“我听说你近日为了躲避婚事,都跑到这里来买醉。”
  屋子里除了熏香,还有一股清冽的酒香。梨花几上满是酒盏,还有一个硕大的银壶,至少装了三斤酒。连决靠在榻上,还没酩酊大醉,但神色醺酣。刚才芳卿进来时觉得他神采飞扬,多半也是醉意所致。
  她像看着喝醉的小丈夫一样垂问:“平日里多大的能耐,怎么就偏用这个法子?”
  “反正你不要我。”
  连决巴巴地看了看她,又半垂下眼,一派“你管我用什么法子”的态度。
  芳卿凝眉,想反驳他“怎么不要”,但又没能说出口。只因她并非问心无愧。
  他像知道她心虚似的,借着微醺时什么都敢说,破天荒露出了委屈相,一句接一句地指控:
  “你知道我要议亲,你不想嫁我,你不在乎。”
  “你看到我和别的姑娘在一处,也从不吃醋。”
  “甚至到了现在还无动于衷。为什么?”
  “就因为我会来这种地方,他不会吗?”
  连决从前敬佩霍成烨归敬佩,但从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如。他每回在芳卿面前说比不上霍成烨,都是刻意为之。
  只是忽然间,他的言不由衷都变成了真的。
  连决虽然自信不疑,但也知道人无完人,真让他指出自己的短处,也不是不能说出一些。
  霍成烨想必也一样,世上岂有那么十全十美的男人。假得像圣人似的,谁会信服。
  但后来他懂了,不是霍成烨十全十美,而是他在芳卿眼里十全十美。
  因为她只爱霍成烨,所以只有他一个人是好的。他的言行,他的喜好,他的习惯,都是她评判其他男人的准绳。
  霍成烨也当真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他不好风月,也不喜女色。在探寻他生前的经历时,连决只能恍惚看见一个肃然而不可侵犯的神祗。
  ……
  连决最后说到霍成烨,剑眉又拧了起来,迸发着刻薄的冷意。
  偏偏他没指名道姓,芳卿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他?”
  连决撑着膝倚坐在榻边,闷声不语,也不看她。
  折腾了半天,只有他一个人吃醋。吃完霍成烨的醋,还要吃他弟弟的醋,甚至连皇帝的醋都要吃。
  吃得都要吐了,她还没反应。
  芳卿站在那里,无所可否,柔而不犯,就像他说的天仙那样,不会妒也不会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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