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决年少无状,但却率真纯粹,从未有过什么企图和野心,”芳卿说着求情的话,情不自禁增添了不少谎言,“今夜他领兵前来,也是误会一场。深究起来,还是下官的过错。请殿下宽恕他的桀骜不驯。”
“为了给他求情,你都情愿往自己身上揽错啦?”姬旖问完,说:“你这是挟功自傲了吗?别忘了,我还没有称帝,你也不是我的臣子。”
“下官万万不敢。”芳卿直言道:“这件事,下官确实有错。”
“错在何处?”
“错在……不治宅家。”
“你们又没成婚。”
“下官虽然没有与连决成婚,但也早已在心中与他定下终身。”
姬旖冷不防问:“那霍成烨呢。他死了,你就不爱他了吗?”
芳卿顿了顿。
她直觉姬旖如此质问,并非为了刁难,也不是抬杠。或许,她只是同样想到了刚刚死去的蔺征。
今夜姬旖的心情委实不佳,其实并不是向她求情的好时机。可是芳卿不得不说。
“成烨死时,下官没有能力帮他,更没有能力救他。这件事已经是郁芳卿终生的遗憾了。如今有能力,所以做不到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遗憾重演第二次。”
姬旖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她方说道:“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然后,她问:“你说,咱们是不是一样的?”
芳卿一怔。
姬旖道:“传言说我们姬氏的女子登上帝位,总是须得献祭了最心爱的男子。”
“总是阴差阳错地。”
“我原本不信,结果我也失去了他。”
是,如果霍成烨没有死,芳卿大抵不会出仕,更不会辅弼姬旖、将来靠着这点从龙之功就足以留名青史。她也不会邂逅连决。
这一切未尝不是以霍成烨的死为前提。若要她拿心爱之人的性命换取今日的一切,恐怕也不值得。
芳卿苦笑。
先看到姬旖反应寡淡,又在她的寝殿见到夏泓,险些误以为蔺征之死对她来PanPan说无关痛痒。她只是格外能忍,在他们臣属面前也必须要忍。
姬旖刚刚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惨死,再看到别人生死相许、你恩我爱,怎么能痛快得起来。
其实姬旖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月色,无声地陷入了怔忡。已经说不清是真心爱他,还是相信了“因为夺位失去的男人就是心爱之人”这个说法。
半晌,她回过神来,对芳卿说:“罢了,你起来吧,坐下说话。”
“谢殿下。”
赐座后,姬旖不提连决如何处置,但说:“皇兄现在被囚在清晖殿里,你明日就去劝解劝解他吧。”
芳卿明白过来,应了声“是”,心知这又是姬旖与她交换的条件。如果她能说服皇帝,连决也就能平安无恙。
她让人把连决带到了皇宫千秋门内的空置宫殿里。各部院的值房就在不远,她在此处也有一间值夜时留宿的居所。
屋里留了一盏珠灯,室内昏昏黄黄,一进门只能看见一道黑黢黢的影子被锁在榻上。
连决背靠着墙,屈膝坐在榻头,一动不动。他听见门开的声音,才抬起眼来,露出一双黑幽幽的瞳仁。
芳卿又点了一盏灯,端着走近,却见他搁在膝头上的手上铐了铁链,不知道是谁擅作主张。连决见她走近,既不吭声,也不动弹,就这么坐着让她看。
她皱着眉,十分不豫,也很愧疚令他受了这些委屈。芳卿放下灯盏,立即去外面要来了钥匙,疾步走了回来。
“阿决,我给你打开。”
芳卿说着伸出手,要给连决开镣锁。然而他的手臂动了动,竟然避开了,不让她碰。
“阿决?”
芳卿耐心地又唤了一声。她此时还没有多想,便又试了一次,伸出手给他开锁,连决却仍然不肯配合。
他又一次躲开了她的手,铁链子“哗啦”响了一下。
显而易见,连决并未怎么挣扎就戴上了锁链。但这会儿给他解开,他反而很不情愿,立即抗拒了起来。
这时,芳卿再抬头看他,目睹的就是他一张又冷又黑的脸。连决的脾性本来就大,此刻不用多问,也知道他并未消气。从她进门到现在,他还一个字都没说过。
“阿决,这不是我的意思,我怎么会同意让他们把你铐起来。”芳卿哄道:“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先把这锁解开。”
可是她再去开锁,连决仍是不肯,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倔强。
一时你退我进,你攻我守。短兵相接,芳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多时就有些气喘。狭小的榻上,铁链碰撞声和衣料摩擦声阵阵起伏,不绝于耳。
连决的双手虽不自由,但这锁链也根本控制不了他。装模作样挣扎了许久,他一个翻身,便将芳卿死死地控制住了。
又是一阵铁链牵连碰撞的脆响,连决用它缠住了芳卿的手腕,也用自己将她绑在了榻上。
芳卿惊错地大幅呼吸了几下,双手已经动弹不得。她的手腕一面贴着冰凉的铁链,一面也能触碰到连决炽热的手。
她仰脸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猛兽,总算反应过来,连决若真想挣开她,早就能甩开走。他耍了半天性子,无非就是想让她哄。
作者有话说:
小连:不要解开,想玩手铐play(
第72章 江山
◎不要江山要美人,也是一桩美谈。◎
72. 江山
芳卿动了动腿, 将连决勾住了。
“……那我也让你铐一次,就当扯平了好不好?”
她原本并不擅长这些手段,但跟连决在一起好像无师自通,总是不由自主地勾引他, 追求刺激也成了本能。彼此都在推波助澜, 这次鱼水之欢也变得翻江倒海, 东冲西决。
短暂的一天如此漫长, 两人都以为险些失去了对方,又不甘被对方的谎言欺骗, 因此都在拼命侵夺,铁链响得差点惊动了外面的守卫。
等这磨人的酷刑结束, 一个一泻汪洋,一个河涸海干, 依然依偎在一起。远处又传来了钟声, 大概离破晓不远了。
芳卿几乎一天没有合眼, 此时虽然疲惫, 却还是没有困意。她仰头看向连决,他也几乎一天没有合眼, 但他这时已经闭上了双目,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 没了力气挣扎。
这时, 芳卿才有机会给连决解开了锁链。
男人大多皮糙肉厚,但折腾了这么久, 连决的手腕也扼出了红印。芳卿又看向他的睡颜, 只见他英挺的五官变得有些柔和, 不像刚才看着她的时候, 凶猛得连他的目光都在将她挞伐。
她情不自禁地伏过去吻连决的嘴唇,但他没有回应,就如同是她单方面在轻薄,仿佛要吸他的精血。
想到这里,芳卿的脸红了红。她轻轻放开了他的唇瓣。但一抬头,却见连决已经睁开了眼睛。
“阿决……”她堪堪张了口,却像极了撒娇,痴缠着不愿放开。
唤完这声,沉默就在他们之间荡开了。
连决躺着看了芳卿一会儿,目光又移向了别处,说:“九如在我府上,暂时由我母亲照看,你放心吧。”
芳卿见到他平安无事,就知道九如已经是顺利回来了的。可是,他忽然又冷冷说道:“不过想必连府马上也不安全了,郁大人还是早点把令媛接走吧。”
这一声呛得芳卿一愣。
刚才还在与她抵死缠绵,这会儿又叫上了“郁大人”。
芳卿看着躺在下面的男人,他闭着双目一张冷脸对着她,倒真有些坊间传闻的薄情寡性。
她抚上他的俊颜,安慰道:“连府不会有事的,我会劝说和怡殿下优待皇后娘娘,太傅和夫人也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连决闭着眼无动于衷,不知是不是不相信她说的话,道:“郁大人费心了。”
又一声“郁大人”,芳卿着实有点恼了。她抚着他的脸的动作停了下来,问:“我是‘郁大人’,那你我现在这般又算什么说法?”
连决还是没有破功:“连某如今一介阶下囚,只不过是郁大人刀下的鱼肉。郁大人当然想怎样,便拿我怎样。”
他歪着头,闭着眼睛,了无生趣地赖在榻上,宛如一个遭她欺压凌/辱的囚犯,演得入木三分。但连决这幅油盐不进的态度又没有做戏的痕迹,回应依然刚直,不见屈从的意思。
芳卿以为恩爱之后,他不会还像刚才一样强硬,多少能变得好哄一点。可是他们现在已经那么缠绵,连决一开口还是直冲冲的怨气。
她又俯下身,贴近了吻他,魅声道:“那我要小决跟我回家。”
连决还是毫无反应地平躺着,根本撩拨不动。
芳卿便继续说:“‘郁大人和囚犯’没有意思,我们换一个好不好。换成……连指挥和寂寞的妇人。”
她知道连决喜欢这个,可是这回却没能刺激得了他。
无尽的沉默将一夜的缠绵味道都冲干净了,榻间忽然只余下了平淡的空气。
芳卿望着连决的沉静的脸,以为他睡过去了,自己也江郎才尽,无声地搂着他,枕到了他的胸前。她正想闭上眼,靠着他小憩片刻,连决却突然开口了:
“你就只会把我当作解闷的玩物,从来不把我当作你的丈夫。”
“这话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连决冷笑了一声:“自然是你只有一个丈夫,除了他,其他人都不配。我也不配。”
“阿决,你这次吃的飞醋好没道理。”
“没道理?我只说一句,你就知道有没有道理。”
连决说到这里,睁开了眼睛,同时将芳卿的脸抬了起来,让她看着他,说:“如果是霍成烨,你必不会瞒他这么多。”
他不无痛恨地说:“你只是瞒我。”
芳卿讶异地睁大了眼,却又听他说道:“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只是瞒我。
“因为你不觉得我会帮你,甚至还觉得我会离你而去。我的出身让你别无选择。”他的眼神锐利得像道剑光,“可是说到底,还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没有他爱你。”
芳卿望着他,不能驳斥。但亲族和爱情,谁都不会选择爱情。
但如果置换一下,她的确不会瞒着霍成烨,只是嘴上却不能对连决承认:“阿决,这不一样,也跟谁爱的更多无关。”
连决像是识破了她的推诿,说:
“好,那便不提这些。就说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一个字都不跟我说,只是一味地跟我玩乐。
“为什么?我只能给你解闷,却不能分担你的痛苦?
“你成过婚,你比我懂,你告诉我,这样也能叫做夫妇?你刚才问我是什么说法,就是这个说法。”
他说完便将她放开了,也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虽然你从没答应嫁给我,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主张,以为自己终于能代替他,当你的男人。”
“不是你的一厢情愿。”
他退她进。芳卿主动躺进他怀里,紧紧地缠住了他。
连决不以为然:“你的心从来都是偏的,从来不觉得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也不想想我能做到的,他又能不能一样做到。”
芳卿趴着没说话。
连决又问:“你若不觉得自己偏心,就想想如果你同时遇见我和他,你会选谁?”
这是刁难了。
芳卿又许久没说话,连决的心也冷了下去。
半晌,她的脸靠着他的心口,说道:“我知道你能做到的事,他再也做不到了。”
“什么?”
“你做得到,他却做不到的事,就是陪我度过后面漫长的余生。”
芳卿缓和又温柔的声音慢慢沉淀下来,落在了连决突突直跳的心口上,安抚了一室的紧张。
她的玉手抚过已经满是皱痕的床褥,直到覆上了连决的手握住。他还是刚才那副任君鱼肉的态度,既不回应,也不躲开。
“阿决,只要你不想和我分开,终有一天,你同我在一起的日子会变得比我和成烨在一起的岁月要长,长很多。”芳卿缓缓说着,心里觉得不该煽动连决的争强好胜,但又觉得她说的也是实话:“就把这些当做我更晚遇到你的补偿,好不好?”
仔细算算,她跟霍成烨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五六年。去掉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也许还要折半。这段岁月在漫长的人生中如此短促,快得像一道光。
如果她真能和连决共此余生,只怕相伴的时间会是五六年的几倍不止。
芳卿不知道连决想开了没有,但他又沉默地躺了一会儿,反过来压上她,语气沉缓地问:“这么说,我来得更晚,反而还是赚了是不是?”
“不是吗?”
连决不答,不依不饶地对她又吻又咬。
芳卿抱着他说:“其实短短一天,郡主死了,永康死了,蔺征也死了——我的脑子里一直紧绷着,应接不暇,不知道下面又要发生什么。只有见到你之后,和你欢爱才安定了下来。”
连决埋在她的颈窝里,发出一道又闷又痒的声音:“我当真是你第一个骗来的男人?你那么会灌迷魂汤。”
“我与你说认真的,小醋精。”芳卿说他这时候都不忘记吃醋。
小醋精翻了个身,长叹了一声,说:“你可还记得很早以前,我问你有没有想过皇帝的生父是谁?”
“你说是魏王殿下。”
连决挑起了一抹笑,说:“那是诈你的。其实我当时在查安都的身世,自然也要从魏王身上查起。”
“原来你真的也把我算计了进去。我总觉得,起初你在我身边频频出现,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当然不是巧合,是我算计的——算计怎么才能让姐姐多依赖我一些。”
说了没两句,连决的情话也信手拈来。他也不能怪芳卿一味地与他作乐,实在是他自己也总忍不住油腔滑调,动手动脚。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说起正事:“当时我查到安都确实是皇室血脉,但无论她自己还是魏王,都没有登位的野心。刚好那时候永康在找一道传位遗诏,惊动了皇帝。阴差阳错,恐怕他以为那道遗诏写的是将皇位传给安都。”
芳卿道:“遗诏是假的。”
连决并不意外,他道:“和怡一直在声东击西,现在开始才是正面交锋。我本想坐山观虎斗,但解烦骑已经暴露,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虽然解烦骑暴露在了世人眼前,但或许并非是彻头彻尾的坏事。等他发现芳卿是和怡的股肱,也终归得退这一步。
在芳卿看来,连决不啻于为她牺牲了自己的仕途。可他看到她蹙眉之后,只是故意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他总要令她记住,他可以做到的事,是霍成烨曾经做不到的,以后做不到的,也是其他男人不会做到的。
然而未过几个时辰,芳卿重新梳洗穿戴好去了清晖殿,便又一次听到了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