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斯月一【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2:28

  灯下,白凝辉苦笑后喃喃自语:“他的故人,并非我一个。”
  白芷心里讶异,她身在局外,反而不比白凝辉患得患失,而是劝道:“既如此,为何不问个清楚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多思多想。纵有其他人虎视眈眈,你难道不能胜过她?大将军应和我一样,在我们心里,从来都是你最好。”
  白凝辉闻言沉默。十年前她没有给梁沐解释的机会,直接判决结束。重来一次难道还要重蹈覆辙?扪心自问,她甘心吗?甘心将梁沐再度送向她人的怀抱,自己孤衾独寒?白凝辉阖眸,沉心让自己冷静,或许她是不应该孤注一掷,或许另有内情。
  灯花爆结噼啪一声,外面寂无人声,已是三更。
  白凝辉忽道:“明日你让人去同安巷问问,最近可有船去建州。”
  见她不改心意,白芷大为不解,正要出言相问,白凝辉已经叹了口气先行解释,“总要做两手准备,以防万一。”她微微一笑,面向白芷道,“你放心,我之前已和崔玉说好,让你自他家出嫁。到那时即便我不在京中,她也会帮忙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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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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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轻云淡,白絮在空。
  严燕头一回进永昌伯府,跟着小婢沉默向前,一路只觉得沉闷无趣。正是秋菊盛开时节,园中搭了幄架放置各色花菊,远远瞧着倒更胜春朝。绕过小桥流水,到了一处小巧房舍。院里架着秋千,爬壁虎攀墙而上绿幽幽一片,窗前翠竹生风,看着极为清幽。两三个小丫头坐在廊下说话,见人来立即起身朝里面报了一句。
  “二小姐在么?有位严姑娘瞧她来了。”
  白芷在房中听见这句,觑了一眼白凝辉。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显露轻松,应是梁沐让她来。
  见白凝辉颔首,白芷忙出来含笑将严燕迎进去。白凝辉刚咽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苦得双眉紧锁,捡起蜜饯含在口中方去了苦味。
  “二姐姐好些了么?”拨开珠帘,严燕径自入了内室。连乔已搬了张圆凳请她坐。见白凝辉精神还好,只是脸上失了血色,不由暗道梁沐太大惊小怪,一早急切切唤醒她来探病。
  白凝辉身子还虚软,不愿下地折腾,浅浅笑了笑:“我好多了,你怎么来了?”又命人奉茶。
  白芷让连乔在房中候着,自己则坐在门前廊下刺绣,将几个小丫头赶得远远的。
  严燕闻言面露促狭,直接道:“我不来,只怕有人要急疯了。要不是怕失礼,我大哥恨不得我天不亮就来。”
  白凝辉扑哧一笑,倚在软枕上缓缓道:“我并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不慎着了凉,感染风寒罢了。”却想起来时冯琼的话,神情忽然淡淡,端了杯茶小口慢尝。
  严燕举目看去,内外两室布置得极为淡雅,和将军府里她的住所相差无几。心想梁沐对她的喜好当真清晰无比,不知用了多少心思。又记得薛婉儿曾露意,两人之间仿佛另有别的关联。当时严燕心中就纳罕,可惜薛婉儿不肯继续透露,只轻轻笑了笑。
  借品茶之际,严燕复去打量白凝辉,暗中琢磨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怎么?”白凝辉摸上脸颊,要让连乔拿镜子来。
  严燕轻咳一声:“是我失神了。”转而提起梁沐所托,把自己带来的信物一一奉上。
  之前特意留下的素白纨扇已经添了颜色。小池将满,沿边一朵嫩粉的并蒂莲半开半露,随风轻漾,仿佛荷香正送,十分惹人怜爱。白凝辉举在面前看了又看,不禁忆起过去梁沐作画的模样,会心一笑。
  “我大哥急着画好了,正愁找不到时机相送,可巧了。”
  而另一封信,白凝辉抖开一看,信中仔仔细细说明了薛婉儿之事。
  原来自他们相继离开绍县,薛婉儿由人脱了籍带往江州。不想上天不怜,在江州又逢厄运,为家中不容。她孤身一人,无处谋生,只能再度委身烟花之地,以教习女乐为业。而今年端午搭救的罗巧儿正是她的学生之一。罗巧儿回到故乡与薛婉儿提起此事,薛婉儿才启程前来京城。他之所以留下薛婉儿,一来怜惜她的遭遇,二来曾答应林荣照顾薛婉儿一生。君子重诺,一言千金。
  林荣……白凝辉记得这么一个人。是梁沐在绍县的至交,两人年纪相仿,志同道合,简直形影不离。同样的,和薛婉儿也曾密切往来。但梁沐离开后,此人应还在绍县,又与他何干。
  白凝辉慢慢折了信,记得贤妃也曾提起此人,莫非林荣后来与梁沐互通音信,也去了宁州?她抬眼问严燕,“你可认识林荣?”
  果然严燕点头,“认识。他是我大哥的好友。只是……”
  “只是什么?”白凝辉追问。
  严燕眼中忽泛起泪水,过去的事仿佛还在眼前,哽咽道:“他已于三年前过世了。他为我大哥挡了致命一箭,是替我大哥死的。”听梁沐说,林荣是当场毙命,甚至来不及让军医医治,“大哥那时候也受了伤,很是伤心。”
  忽闻死讯,对他的印象反而愈发清晰。白凝辉不由自主捏紧信笺。性命之托,以此为诺,可让她如何开口要求。白凝辉心中忽乱,做好的腹稿尽付东流,一时之间难以启齿。她仰头靠后,良久才缓缓启唇,“薛婉儿在将军府如何?”
  不料严燕听了十分讶异,“二姐姐怎么也知婉儿姐姐到了?”问完就觉自己呆傻,想必梁沐已在信中提及,她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婉儿姐姐还问起二姐姐呢。”
  “是吗?她问我什么?”白凝辉侧耳倾听。
  严燕不知她心底的计较,一五一十应道:“她知道二姐姐在京中十分惊讶,今日本想陪我一起来,只是觉得不妥才作罢。她还说,二姐姐的琵琶比她弹奏的还要好,若有机会一定要向你讨教。不过我觉得她的琵琶已是极好了。”
  白凝辉细心听到要害,随口问道:“你听过她的琵琶?”
  严燕未明其意,毫不设防地如实回答:“是啊,昨夜她与我大哥合奏过一曲庆贺生辰,还说她们以前在绍县就是如此。”
  白凝辉微微冷了眉目,心中百转千回,她就知道!梁沐已经习以成性。
  见她脸色略变,严燕不明所以,“二姐姐,你怎么了?”
  白凝辉淡淡一笑,摇头示意无妨,沉吟片刻后拉着她道:“你回去后帮我带句话给你大哥,问他我以往说的那些话他还记不记得。如果记得,他预备怎么办。”
  严燕追问何事,白凝辉只道梁沐心知肚明。她满腹狐疑回到将军府,遥遥隔着水面就听到一阵悦耳之声。循着清脆的琵琶乐音,峙渊阁内雕窗尽开,竹帘高卷。薛婉儿一袭白衣,浑身上下不饰簪环,发髻只束一根飘带,越发显得眉目楚楚,见之堪怜。
  坐在窗前素手调弦,曲调未成先有情,声声都是昨日的《山水吟》。严燕已知这是梁沐旧日所做,听她信手弹来忽觉察出一些怪异,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拧着眉思量,顷刻间恍然大悟。
  难怪薛婉儿初来乍到就悉心关切白凝辉,难怪白凝辉听闻她的消息面露不豫,难道是二女争夫?
  回过神琢磨,越觉越有可能。但观梁沐之意,两边都好生对待,似乎都有情意。想到这儿,严燕心中起伏不定,思绪联翩。她急忙缩头缩尾避了回去,免得与薛婉儿会面被看出端倪。又坐在水边想了一阵儿,忽然叫人备马直奔兵部。
  到时梁沐还在议事,众说纷纭听不清楚。严燕百无聊赖在外间等了小半个时辰,不断思量梁沐的想法。是二者选一,还是二美兼收?到时候又该偏向谁呢?论容貌,二人不分上下,各有千秋。论性情,似乎薛婉儿更讨人喜欢些。论门第,自然白凝辉为优……
  “你怎么来了?”她兀自沉吟,不妨那边已经散了,梁沐踱步出来见她就问。
  严燕猛的站起来,没头没脑问道:“大哥,你更喜欢谁?”
  梁沐一头雾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左右无旁人,严燕毫无顾忌地将她的疑问脱口而出,“就是白家二姐姐和婉儿姐姐,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选谁?”
  梁沐哭笑不得,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将她带进去先道:“我让你去探病,你可去了?阿凝如何?”
  严燕得不到答案悻悻然,“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瞧二姐姐精神尚好,是谁在你面前添油加醋危言耸听?对了,她让我给你带句话。”便把原话学着说了,“大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梁沐闻言愣住,略一思索就知白凝辉的意思,却有些左右为难。白凝辉的要求应是不许他和薛婉儿往来。但他有承诺在先,如今薛婉儿孤身一人,如何放她离去。
  只怕又要气坏了她,少不得后面再去赔罪,盼她体谅一二。
  “大哥,二姐姐好像不喜欢婉儿姐姐。”见他沉吟未决,严燕小声提醒。
  这还消说。梁沐心知肚明,只不明白他满腔心思皆在白凝辉身上,为何视若不见。
  “那如果必须要选一个,你选谁?”严燕旧话重提,她实在万分好奇。
  梁沐顺口道:“为何必须选一个?”
  严燕睁大眼睛,她虽觉得两人都好,闻言不可置信地问:“那她们都会成为我嫂嫂吗?”
  梁沐登时无言,这才明白她的打算。曲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不顾她捂着额头连连后退,梁沐无奈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的嫂嫂当然只有阿凝一个。”
  严燕眨了眨眼,那薛婉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婉儿只是朋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显然看出她心里所思,梁沐直接解释,“她是可怜人,几经风浪,难得并不以此伤怀。我很欣赏她,但这和我对阿凝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严燕蹙眉,心想薛婉儿未必和你一样。
  “总而言之,这件事你不要掺和进来,更不许向别人说。”梁沐提醒警示道。
  严燕瞥了他一眼,哼了哼嘟囔道:“我才不会乱说。可是大哥,二姐姐万一误会怎么办?”
  “我自然会找机会向她解释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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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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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碧云寺,登高望远,枫红遍野,如着锦般绵延而去。山下浮秋河奔流不息,江中舳舻相接,两岸熙熙攘攘。
  白凝辉鬓边新插一朵□□,衬出病体初愈的血色,在佛前一片虔诚拜了菩萨,再去后殿望了眼她点的长明灯。恰逢主持讲经,又拉着白芷和连乔坐在一旁听了半日。挨了许多时光,才慢悠悠登车下山到预定好的茶楼。
  严燕探病之后,梁沐倒好,直接找上白知行要与她见面。若论本心,嫁到建州或其他人当然不如嫁给梁沐。但白知行仍先征询女儿意见,得到应允后方回信答应。
  坐在二楼雅间,白凝辉已经猜到梁沐为何相邀,先带了一股怒气。白芷见她眉间郁郁不满,含笑劝解道:“老爷可为小姐费心。”
  白凝辉瞟了她一眼,鼓着脸埋怨说:“谁让你和父亲瞎说。”
  白芷自知理亏,只当没听见。不一会儿就听得马蹄声声,紧接着有人大步踏上木梯,随之而来两扇门被推开,白芷和连乔知情识趣避到隔壁。
  梁沐已换了一身常服,还是原来的模样。白凝辉亦觉青衣与他十分相称,足以吸引她目光流连。兼之唇角衔笑,更为取悦。
  意识到自己愣神,白凝辉轻咳一声,先行发难:“你找我做什么?”
  梁沐悠然笑道:“阿凝好大的脾气,怎么不问我好不好。”
  “你就在我面前,好不好我难道看不见?”
  话中不悦显而易见,梁沐笑吟吟在她身旁坐下:“敢请阿凝示下,我是哪里犯了错?”
  心知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白凝辉气哼哼斜他一眼,拂袖起身,隔着长桌咬牙冷笑:“你真不知?梁沐,你别让我说出不好听的话。”
  生怕真惹急了她,梁沐叹息一声,温声相劝:“阿凝,我知道你在介意什么,但于我而言,我和婉儿并非你想的那样。”
  白凝辉不语,连看他一眼都不肯,兀自低首注视指尖摩挲绢帕一角。
  “第一,我和她相交已久,若是有私情,如何会等到现在。这二来,林荣亡故前只有这一个要求,我不能毁诺。第三,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林荣虽未与她结发,我却将他们视为夫妻。纵对婉儿有心,也不能罔顾朋友情谊。”见白凝辉依旧冷颜冷脸,但眼底已有软化,梁沐再接再厉抓住时机继续解释,“婉儿的事你都清楚。她以前沦落教坊是迫不得已,好不容易以为得觅良人,谁知又遇不幸。她半生坎坷,如今她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呸!”白凝辉当即啐道,“我难道是让你不管她?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梁沐自知失言,软语再道:“阿凝当然不是狠心的人。只是我要和你说清楚,我怜惜婉儿,仅出自朋友之义,并非……”
  白凝辉倚墙而立,悠悠说道:“既是仅出自朋友之义,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将军府呢?你将她送回绍县,保她一生衣食无忧,难道不可?她也不是仅你一个旧友,绍县难道没人了吗?”
  “这……”梁沐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安排,但薛婉儿比他更快提出留在将军府,让他无从开口。
  见他踟蹰,白凝辉气道:“你舍不得是不是?”
  “阿凝,不是,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见他始终不应,白凝辉忽然失态,提高声调尖利地截住他的话。梁沐霎时愣住,他未见过这样的白凝辉。白凝辉会和他吵、和他闹,会气冲冲地责问,会在他怀里哭,但从不会歇斯底里举止失措。
  将他的讶异看在心里,白凝辉慢慢转动眼眸,苦笑着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因为她和我争吵。十年前是,十年后还是。是她比我重要吗?梁沐,或许你不该和我解释,而应该问问你自己的心。譬如,你是不是也爱着她?”
  白凝辉神情飘忽,一直耿耿于怀的事终于宣泄出口。她不怀疑梁沐对她的真心,可怀疑梁沐爱而不自知。终究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感情,那不如现在由自己挑破。她瞥眼过去,梁沐的游刃有余早已消失无踪,薄唇紧抿,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她怕梁沐想明白,又怕他想不明白。
  “梁沐,我很确定她和我一样爱着你。”
  梁沐这才看过来。斜阳正好,青山正俏。而白凝辉已经背过身去,唇角露出讥讽。真可笑,竟然是由自己说出这样的事实。呼吸之间尽量让自己平复,白凝辉按住窗槛闭了闭眼,余晖照的还有些暖意,和她冰凉的手心泾渭分明。
  “纵然你不爱她,但把她留在身边,对她又有怜惜之心,难保日久生情。而我,不可能允许、也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发生。两个人之间,如果闯入第三人,你的真心该如何平衡?所以她必须走。梁沐,十年前如果你回头来问我,我的答案不会改变。”
  他听见白凝辉轻轻笑了笑,喃喃低语:“梁沐,你很好,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如果要和别的女人去争、去分享你,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得面目全非,让你再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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