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沐心中叹息,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薛婉儿飞快截住他的话锋。
梁沐无言以对,倒不如说他内心深处的确闪过这个念头。
薛婉儿无比失望,明知无法改变却还想为自己争取一回。她抿了抿唇,看着梁沐复问道:“是因为白凝辉吗?她不能容我,让你陷入两难之地。”
梁沐连忙否认:“这和阿凝没有关系……”
“我不信。”薛婉儿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说完侧身把脸藏在背灯处。哪怕此时此刻,也不愿让梁沐见到她的忿恨不平,“当年她就不愿让你和我来往。梁沐,你的心里就只有白凝辉吗?”
心中暗自祈祷,哪怕只有立锥之地。
谁知梁沐不假思索就应了一个“是”。本就是实情,亦能斩断她的情丝。
其实无需他回答,薛婉儿早知道答案。梁沐伤心买醉,她曾在一边试探询问,可梁沐哪怕醉了,口中声声句句皆是他的阿凝,从不把别人放在心上。绍县那么多青春女子,他都熟视无睹,只看中了白凝辉。她曾佯装戏谑问梁沐,白凝辉到底哪里与众不同。
梁沐像个少不更事的孩童满怀欣喜:“我也不知。但是我在外面见过的风景、知道的人事物,我第一反应都想讲给她听。大抵这就是常人所说的缘分。”
言犹在耳,薛婉儿低首,书房内寂静的仿佛可听见清泪滴滴坠地,咬紧牙关也抵挡不住心底喷薄而出的不甘,她哪里比不上……
见她伤心失态,梁沐心里极其过意不去。倘若真如阿凝所说,他怎么愿意再为她添一道伤痕。
“婉儿,你去绍县生活,和京中一样自在。那里还有以前的朋友,你和他们……”
话未说完,薛婉儿就猛的嗤笑:“朋友?拿我取乐的朋友吗?”
“婉儿?”
提起经年往事,薛婉儿更收不住泪,泪珠儿簌簌而下:“他们是富贵公子,和我结交为的是我年轻貌美。有几个和你一样把我当朋友对待。梁沐,难道你真以为他们都和你一样。就算和你一样,他们家中没有白凝辉吗?”越想越是心伤委屈,薛婉儿咬唇忍住泪,扑到梁沐跟前仰起面庞与他四目相对。
杏眸已然红透,梁沐心中含愧,不敢与之对视,避之不应。薛婉儿进一步,他退两步,直至后腰抵住窗台退无可退。残留的桂花香气自长窗缝隙中伺机而入,梁沐不由想起白凝辉,只怕她已等的不耐烦。刹那间的分神,薛婉儿已经倾身上前。两人之间隔不过半尺,楚楚动人的容颜近在眉睫,稍稍一动就可肌肤相亲。
梁沐暗自叹息。他本无心伤害薛婉儿,可此景此景,定然不能善了,他稍稍侧过身避开,口中婉转劝道:“婉儿,你若不愿回绍县,我们再挑其他的地方。”
见他避之若浼,薛婉儿怔了怔苦笑一声,终于鼓足勇气倾诉自己隐忍多年的心事:“梁沐,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梁沐只得叹道:“婉儿,我已经有阿凝了。”
“我不在乎。梁沐,我什么都不要,只需要留在你身边。”不管不顾地,薛婉儿突然双手环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衣襟放声大哭,仿佛要把多年的委屈一吐而快,“梁沐,我爱你。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爱你。”
她仰起脸,热泪再度翻涌而上,梨花带雨的姿态任人看了都会激起怜悯之心。可梁沐蓦然想起白凝辉的泪,会不会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她也哭过怨过许多回。他忆起那年深秋,白凝辉怏怏寡欢倚阑而立,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记得大夫说她沉郁伤怀。他已经伤过她的心,如何还能再去磨损她的心意。
想到此,梁沐猛地推开薛婉儿,对她眼底明晃晃的失望视若不见。
“婉儿,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除了这件事。”
薛婉儿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靠着窗台泪流满面,扯住梁沐的衣袖对着他连连摇头:“可其余的我什么都不想要。梁沐,我和你结识早于她,我爱你也早于她,为什么你只钟情于她?除了出身家世,我哪里比不上她?”
“婉儿,”梁沐轻轻抽出衣袖,不忍看她一双泪眼,背对她说道,“你很好。在绍县那么多人中,没几个人能与你相提并论。可是感情并非单论好与不好。就如同阿凝她并非完美无缺,可我就是爱她,十年来我从不曾忘记过她。”
“可她都不信任你。她不信你,所以抛弃你。梁沐,你连这一点都不顾吗?”
梁沐不动姿势,立即接上她的话:“过去是我太懵懂才让她甘受痛苦和我分离,如今有缘重逢,我们对彼此的感情依旧,我怎么愿意重蹈覆辙。恰恰相反,我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一走了之,倘若我顾及她的心意挽回她,如何会有这十年辛苦。婉儿,你我之间是朋友,过去是,将来也是,不会改变。没有了林荣,你还会遇上对你钟情的人。”
“可他们都不是你。梁沐,白凝辉爱了你十年,我同样爱了你十年。”薛婉儿泪眼迷蒙,只觉得头痛欲裂。过去与他并肩谈笑、斗酒欢谑如浮光掠影自眼前闪现,好像一场美梦,分不清是真是幻。
换来的却是梁沐更加坚定的答案:“婉儿,过去将来,我都只爱阿凝。”
薛婉儿低首,唇边一抹苦笑。她就知道,即便表明自己的爱恋,梁沐心里也只有一个人。或许应该庆幸,他还愿意认自己这个朋友。薛婉儿摇头哂笑,无数次她祈求白凝辉不要出现,苍天从不随人愿。
哭声渐小,直至啜泣声微不可闻,薛婉儿终于平静下来,卑微地问出一直在意的问题:“如果没有白凝辉,你会爱我吗?”
如果没有白凝辉,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深夜的桂香浓郁,她禀神凝息,摩挲着几案上的刻纹,听见梁沐深深叹了口气,而后道:“婉儿,我如果爱你,在阿凝没有出现前就应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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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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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老夫人唤你呢。”
正午时分,白凝辉端着本书独坐窗前,翻不过两三页,就听门外丫鬟请她。来的却是祖母身边极受信任的翠云,对着她悄悄提醒道:“老夫人正生着气,二小姐小心些吧。”
白凝辉满腹狐疑,一路揣测。近日安分守己并无逾矩之处,不知祖母又要从哪发作。到了正房前,房里伺候的丫头都被赶了出来,站在庭中阶前廊下默不作声。翠云引她到门前,亦不进去。
入内只见老夫人满面怒气,随着她走近怒气更甚,讥诮的眼神飞起不屑,不像看见自己的孙女,倒像是面对仇人。而许和君也在,脸上讪讪立在一旁不敢坐,对着她面露苦笑。
白凝辉心里微哂,想必已被骂了一通。
她刚站定,上好的汝窑白瓷清脆一声砸在她脚前,残茶泼上她月白的裙裳,洇湿了斑斑点点。白凝辉登时吓了一跳,心中呼呼狂跳不停。她不知原因,只觉委屈万分,这么多的孙子孙女中,唯独自己得不到她的好脸色。
白凝辉低眉垂目,忍气吞声道:“祖母,您找我?”
凌厉的目光像把刀子自她身上一扫而过,势必要剜下她的肉来,老夫人冷哼了两声尤压不住气:“二小姐这回真是给永昌伯府长脸了。”
白凝辉转眸落在四分五裂的瓷片上,面上虽未表露,心中更生疑窦,猜不透她话中之意。看在老夫人眼中但觉她惺惺作态,越看越惹人大动肝火。
“我问你,当年你在绍县退的那门婚事是和谁?”
冷不防听到这句,白凝辉心中大为吃惊,张口难言。早前家中虽因此事责难,但木已成舟无法回头,也就作罢了,如何旧事重提。况且她和梁沐的婚约,纵有一些知情者在京中,并不是妄动口舌之人。她故作镇静反问道:“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老夫人削薄的双唇抿了一抿,对着她冷笑连连:“我若不问,只怕今日还蒙在鼓里,全让人来笑话我。”见她还面无惭色,老夫人直接呵斥骂道,“我早说你母亲太纵容你,早晚要惹人非议。”
母亲过世已久,却还要被她迁怒。白凝辉气上心头,凛了眉目正要开口辩驳,就被许和君牵住衣袖轻轻摇头示意。
老夫人视若无睹,面露讥讽继续骂道:“如今可好,咱们府里已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了。我一把年纪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说我贪位慕禄、有眼不识荆山玉,竟把神武大将军当做草芥之人。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想要高攀是万万不能的了。”
白凝辉闻言惊骇,短短几句已拼凑出事实真相。可仍奇怪,是谁走漏了消息。
见老夫人一时气喘吁吁,许和君在旁趁隙悄声解释说:“是你二弟在外面听的流言。说你父亲先和梁沐定下婚事,后来却悔婚不应,如今后悔莫迭。据说是绍县的商人来京与人闲谈旧闻而流传出的。”
白凝辉这才了然,料想流言蜚语定然真真假假,包含许多臆想猜测。祖母最重规矩,难怪她十分恼怒。可就算如此,也不该殃及她的母亲。
她忍了忍气,越过碎瓷上前温声为母女辩解:“并非如外面传扬,当年退婚是我们深思熟虑……”
“住口!”未说完就被缓过来的老夫人打断,指着她的鼻子大发雷霆,“你不必在我面前巧言令色!难怪你生来眼睛不好,却原来应在这事上,当真是有眼无珠。我说你五叔的案子怎么平白无故比别人的难解,想必也有你的缘故。”
竟把这事也赖她身上!白凝辉气道:“这与我何干。是五叔自己贪墨弄出来的人命官司,难道是我逼他的么?”
话音刚落,老夫人恼羞成怒,举起榻边的楠木拐杖直接打过来。白凝辉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两下,痛得眼泪立时涌出。许和君行动不便,怕伤了孩子不敢挺身阻拦,急得朝外喊道:“你们一个个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搀扶老夫人。”
翠云等人不敢装听不见,慌忙入内一左一右扶住老夫人,伺机夺下拐杖。又将许和君扶远了,默默收拾起地上的碎瓷。徒留当中的白凝辉闷头不语,脸一阵红一阵白。
没过一会儿,老夫人忽向当中瞟过一眼,发现她还在,当即劈头盖脸喝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滚出去!”
白凝辉扭头就走,举步不禁“嘶”了一声,料想脊背定然青了。忍痛回去褪下中衣一瞧,果然青青紫紫一大片。白芷和连乔都不忍看,忙取了药酒为她敷上,一边埋怨道:“老夫人也太狠心了。也不想想你难道是那壮年男子,这几杖下来怎么挨得住。”
不闻半分声响,低头只见白凝辉趴在榻上紧缩双眉,睁着眼睛不发一言。又听外面小丫鬟喊“大夫人”,白芷扯过薄被替她盖上,回头就见丫鬟搀着许和君过来,手上还捧着一瓶丸药。
“如何?要不要请太医回来看看?”许和君沿着软榻坐了,向白芷问道。
白凝辉收回目光,手垫在脸侧:“只是皮肉伤,过两天就消了。不妨事。祖母还有话吩咐?”
许和君叹道:“流言伤人,二小姐不要往心里去。”
白凝辉轻轻一笑,她并不太在意这些议论。十年前亦有人当着面耻笑,不过故事重演罢了。若梁沐履行承诺,二人姻缘再定,流言自然而然消失无踪。反之,她已去了建州,山高路远更不惧。
只是不知始作俑者是谁?难道真的仅仅是巧合。
白凝辉陷入沉思,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会是薛婉儿吗?但她宣扬出此事并不能改变她和梁沐的决定,反而将自己陷入不义之地。
白凝辉左思右想思虑不定,耳边忽响起“建州”二字,恍惚抬眼看过来。许和君明白她心不在焉,耐心再道:“你六月不是说要去建州。娘的意思,不如先去避避风头,等这一桩事了了再回来不迟。”
本就有一半的几率去建州,她亦做好了准备,是故并不辩驳,只应道:“等父亲回来,我会和他商议。”
她漫不经心,似乎真不把风言风语放在心上。许和君见了倒有些奇怪,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但觉平常。也就是梁沐如今地位不同,若是换了一般人,岂会引起非议。忽然又想起严燕曾来探病,帖子的名义就是将军府,莫非其中还另有文章。
“对了,先前提起你再嫁的人选,经此一事应也不成了。”
白凝辉如释重负,终于笑了一笑:“那再好不过。”
到晚间白知行回来得知她被杖责,纵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白凝辉慌忙拦住他劝道:“父亲,您和祖母争斗,万一被她告一个忤逆不孝可就得不偿失。我伤的并不重,没什么要紧。”
心知她说的有理,真要闹上公堂,自己才是百口莫辩。想到这不由心灰意冷,多年来母女二人因自己遭人冷落苛待。白知行深深叹了口气,沉吟一会儿方问道:“阿凝,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主意?这件事已然传开,梁沐也知道了。”
“是我连累您了。”白凝辉苦笑,多的是踩高捧低之辈,更别提这之间地位颠倒。想也想得出传言如何夸大其词添枝加叶, “我在家里装聋作哑就好了。外面明里暗里只怕都当成一桩谈资,连累您被人奚落。”
白知行惊道:“这是什么话。当年定亲退婚都是我点头答应的,难道怪你不成。”
“我怕您心里不好受。”
白知行无奈笑了笑:“不必管别人说什么,因为这都比不上你的幸福重要。阿凝,你和梁沐都是怎么想的?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若愿意重归于好,又在耽搁什么呢?”
白凝辉默然,她也想问梁沐在耽搁什么。
“按理说这些话不该我问你。可你母亲去了几年,身边没人为你张罗。你愿意嫁,我预备好嫁妆。你不愿意,我就养你一辈子。你打定主意去建州,我可以年年去信。阿凝,我和你母亲始终都希望你顺心遂意,喜乐平安。”
白凝辉闻言只觉得鼻头一酸,感慨万分。她平复心绪,道:“嫁与不嫁,但在梁沐一念之间。他若不答应,我乘坐九月十二的船去建州。”
“那梁沐知道吗?”
白凝辉先摇头,后又点首。梁沐理应猜到她的安排。
梁沐的确猜到她所思所想,还命人打听了林家的船回建州启程的日子。和她给定的期限只隔了三日,如此决绝,连丁点后路都不预备留给他。
严燕推门而入,进来道:“我已让人收拾妥当,后日一早就送婉儿姐姐回绍县。”
梁沐颔首,已示知道。
严燕却未离去,站在原地好奇打量了几眼,方神情古怪向梁沐问道:“大哥,外面的传言你知道么?”
这一两日坊间都在传一桩妙闻,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把梁沐与白凝辉曾经的婚约渲染的无人不知。如今神武大将军尊官厚禄如日中天,永昌伯府反而一落千丈,岂不是有眼无珠,错把明珠当砂砾。都叫人莫学她,不可欺人少年穷。严燕初听不信,私以为白凝辉岂是那样的人。可暗地里去问薛婉儿,得知传言无误。她为梁沐抱不平,对白凝辉的喜爱就去了几分。
梁沐当然知道。今日甫进兵部,无数目光视线在他背后流连不去,躲着他窃窃私语。身为男子,且是被毁诺的一方,言语中不乏同情惋惜,而白凝辉就没有这份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