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引——拾海月【完结】
时间:2023-05-20 23:08:34

  谢忌拱手回道:“陛下恩泽庇佑,征北军方能所向披靡。微臣不过尽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诶,”昭帝摆摆手,“别跟朕来这套!当年你还是襁褓婴儿时,朕便抱过你,没想到如今已长成了这般好儿郎。你父亲若在天有灵,也当瞑目了。”
  提起谢侯爷,谢忌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沉声缓缓道:“谢忌愧对家父,也愧对圣上,这些年流落在外,荒唐度日,若非圣上恩典,也无缘得返故土。”
  说起这件事,昭帝也是心有戚戚。
  原来,这谢忌被认出也是偶然。
  三年前,他在军中因能力卓著,立下了战功,这才得以被谢侯爷的旧部发现,后又观察到其腰间有一胎记,竟与其少主谢忌当年的一模一样,于是便派人去追查,竟查出这位名为陆玄京的年轻人无父无母,幼时在西北山中被一农户所捡,而那处地方正是当年谢忌坠崖的地方。
  只是陆玄京因幼时头部受伤,许多事已记不分明了,后来这位旧部又寻到良医为其诊治多时,这才慢慢恢复了一些记忆,确认了他的身份。
  因着有这件事,昭帝对他更是体怀,堂堂一个侯府世子竟落得十几年有家不能回的下场,实在是令人扼腕。
  “你父亲当年对朕有恩,是朕愧对于他。他唯一的孩子流落在外多年,朕竟全然不知。此次你立下奇功,朕定会重重封赏!把这些年亏欠于你们父子的,通通给补上。”
  谢忌自是又一番谢恩推拒,却被昭帝打断。
  “行了,你也别客套了。日后你就多陪在朕的身边,朕也想听听你讲一讲这些年在外的经历。再说,皇后她也想你了。”
  谢忌目光闪了闪,恭声道是。
  昭帝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笑着看向谢忌,“等会儿你就随朕一同去赴宴,今日,朕会将你介绍给文武百官,让他们看看,我大梁竟还有这等人才!”
  李德玉也在一旁笑眯眯道:“谢将军少年英才,实乃大梁兴旺之兆啊!”
  谢忌则立在殿下,垂首不言,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宫宴散去,已是夜深。
  新立的大将军府恢弘阔绰,巨兽一般匍匐在漆黑的长街上,唯有门口悬坠的几盏摇曳灯火透出一丝暖意。
  良久,一阵喧杂的马蹄声传来,踏碎了夜的寂静。
  谢忌没有乘车,依旧打马而归。到了府门前,一跃而下,将马鞭随手掷给身旁小厮,一撩衣袍阔步迈入了府中。
  府邸虽是新建,可仆从却都是军中旧人。半月前,他便命青原回来打理好了一切。故而,虽然是第一次归府,他却像是早已是此间的主人一样,闲庭信步,丝毫不显陌生或局促。
  梳洗一番后,谢忌换了身常服,一路朝着书房走去。
  跟在后面的长离瞧着那道隽秀背影,笑嘻嘻同身旁青原打趣:“你说,咱们主上换了身衣服就跟变了样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书院里出来的白脸书生呢,这西北风沙这么烈,怎么就他还细皮嫩肉的?”
  青原懒得理他,冷漠道:“背后非议主上,大不敬。”
  长离“嘿”地一声,“这怎么能叫非议呢?我这是夸咱主上长得好看。哪像你,跟个白冬瓜似的。”
  青原瞥了一眼长离那黑漆漆的脸,心道,你还是个墨锭子呢。
  片刻,长离不知想到什么,又凑拢几分,“对了,主上这么早把你打发回来做什么?不会真是来给这府里大扫除的吧?今儿也不见你人影。”
  提起这事,青原嘴角僵了僵。
  这些日子,除了府中的一应事务,他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盯着姜府。想到接下来要告诉主上的那件事,他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忐忑。
  见青原闭口不言,长离大觉无趣,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成日里跟个锯嘴的葫芦似的,你还以为你是主上呢?”
  到了书房,青原先将这些时日京中一应消息禀报了一通。
  谢忌听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多说,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书案,目光似落在某个点上。
  青原大着胆子瞧了一眼,只隐约看见天青色衣角,似乎是方绣帕。
  片刻后,谢忌看向长离:“对了,今日会仙楼里的人是谁查出来了吗?”
  长离没料到他还记得这件事,虽有些意外,还是老实答道:“回主上,按照当时位置,包厢应当是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定下的。”
  闻言,谢忌嘴边忽然浮起抹笑意,轻轻捻起绣帕一角,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两下。
  长离以为自己看错,碰了碰青原的胳膊,小声在他耳旁道:“主上为何忽然发笑?好瘆人……”
  青原:……
  谢忌敛去笑意,目光转向青原:“姜府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青原心道,果然还是躲不过,咽了咽口水,小声回:“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有一事还没来得及禀告主上。”
  “何事?”
  “姜……姜姑娘一个多月前定了亲。”
  话音一落,房间里陷入了死寂。
  青原只觉得背后隐隐似有一阵穿堂凉风吹过,心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随后,便听见一道凉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定亲?同谁定亲?”
  “江城钟家的少当家钟崇,”青原迟疑片刻,抬起眼,“据说和姜姑娘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谢忌“呵”的一声,不怒反笑。
  “姜姑娘应当也是以为主上没了才……”
  谢忌一个眼风扫过来,青原赶忙闭上了嘴巴,转念一想,就算是人没了,姜姑娘这动作也着实也有些快啊。
  不过,瞧着主上这意思,明显是还没有断了心思,可现下这种情形……
  于是,青原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主上是打算把姜姑娘接回来?可这样难免会暴露主上三年前来京一事,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恐怕会惹圣上疑心。”
  “无妨,你以为圣上此刻就没疑心?”
  青原不解,面露疑惑。
  “身份么,真与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用与否。如今西境虽平,可阿布都尚在,北有蒙古各部,南有倭患作乱,圣上便是要兔死狗烹,也不会急在一时。何况,三年前,我除贺氏,也是解他心头之患。”
  听到这,长离忍不住道:“主上费了那么多年心思才挖到证据,掰倒贺氏,可越贵妃如今还是安然无事,陛下这心也太偏了。”
  谢忌冷冷勾了勾唇,声音平淡:“恰恰不是偏心,是制衡。若贵妃一派当真倾覆,你我反倒不能回来了。”
  青原明白了几分,忽然又想起今日宫宴上的事,问:“可现在越贵妃似乎有意给主上指婚,还有那九公主……”
  “那样的都能做公主?”想到那荒唐跋扈的九公主,长离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看向青原,“你就甭操心了,主上可不是你,肯定有法子。”
  两人拌起嘴来,谢忌却没有说什么,目光又落回到放在书案锦盒中的绣帕上,长指划过那株山栀子,不知出神想什么去了。
  青原见状,拉了拉身旁长离,低声道:“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正要推门出去时,却听见身后人来了句:“以后记得叫夫人。”
  青原一愣,回了声“是”。
  另一边,姜云静却是心神不宁。
  自那日御街后,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是会想起陆玄京。有时,说话间都会走神,仿佛人影就在眼前似的。
  说实话,这一两年她已经很少想起他了。因为一旦想起,便会坠入一个无止尽的漩涡,难以挣脱。她发现他们之间的回忆其实少得可怜,翻来覆去也不过短短数月,却像块滚红的铁在她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不去触碰,是因为不敢触碰。
  只是,每年他的忌日,她都会去寺庙里给他祈福祭拜,今年却是因为赶着来京耽搁了。
  思来想去,姜云静觉得自己心神不宁或许同这件事有关,于是决定去报恩寺为他做场法事,刚好这也是第三年。
  知道她要去报恩寺后,钟崇闹着也要跟着去,说是正好在城里呆着无聊,去山里散散心。
  姜云静想了想后没有拒绝,她这次打算在庙里多待两日,钟崇在身边倒也更加安全。
  于是,三日后的中午,一行人便收拾了行李乘着马车朝报恩寺出发了。
  然而,临到寺庙的山脚下时,马车却被一队士兵拦住了。
  钟崇上前交涉,对方只说前方不能同行,却并不透露原因为何,态度十分强硬。
  可他们来就走了半日,因想着明日做法事,出发的便晚了些,此时已临近黄昏,折返的话,不说能不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便是走夜路也是极不安全的。
  于是,姜云静试着与对方商量:“大人,民女是来报恩寺做法事的,现下时间也晚了,实在赶不回去,能否行个方便?绝不耽误你们的事。”
  那为首的长官见她是个柔弱女子,语气倒是和缓了几分:“并非本官要为难你们,只是有令在身,此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通过,你们还是尽早回去吧。”
  说罢,摆了摆手就要撵人。
  姜云静见对方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怒气,忍不住质问道:“那为何不提前在前面驿亭或路旁张贴告示?这样我们也不必白跑一趟。报恩寺香客众多,你们虽是官家,这样说拦便拦,可有考虑过百姓?”
  那长官语气也冷下来,哼了一声:“我们是为官府办事,自然都是按令执行,你若再胡搅蛮缠,便是妨碍办差了。”
  钟崇一听,打起圆场,笑着道:“哎,大人消消气,我家娘子并无冒犯之意。”
  说完,从袖间掏出些碎银子,悄悄塞给那官爷,“大人们办差辛苦,一点心意,给下面人买点茶水。”
  那官爷面色这才缓和几分,哼笑一声,把银子拢入袖间,正要客气客气,身后却忽然跑来一个兵丁,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完后官爷脸色微变,片刻,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这边,姜云静被钟崇劝了一番,也知大概今日去不了了,正转身要走,那官爷却忽然把手一挥,“来人,放行。”
  姜云静愣在那,不明白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明明前一刻还不容商量,转个眼却一脸赔笑地命底下人开路让他们过去。
  姜云静心中自是疑云重重,可问起缘由,对方却只道不知。
  待到一行人行至山脚时,已有小僧立在阶前等待,说是寺中安排,特来迎接他们。
  钟崇是个心大的,知道不用连夜赶马车回城,自然乐意至极。见还有专人迎接,更是美得喜滋滋。
  快要走到后山的寮房,见姜云静还是副狐疑不定的样子,戏谑道:“你这人啊,就是心太重。指不定是寺里的菩萨显了灵,知道咱们奔波了半日赶着来给他添香油,便让那群官差放了行,毕竟拿人的手软嘛。”
  说完,自顾自地嘿嘿一笑。姜云静则白他一眼,像看傻子。
  “我看,菩萨要真显灵,怎么不让你生成个哑巴?”
  “那怎么行?没了小爷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怎么逗我未来娘子开心?”
  姜云静瞪过去,望了一眼前面小僧的背影,低声道:“佛门清净之地,少胡言乱语!”
  “我哪说错了?你不就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怎么,后悔了?那可不行,后悔可是要赔钱的,三成利。”
  说到这,将手伸到她面前,笑眯眯比了个三。
  姜云静皮笑肉不笑,打开他的手,吐出三个字:“想得美。”
  “哦?”钟崇一展扇面,慢悠悠道:“这样的话,你就只能做我的娘子了。说起来,方才在那官差面前这样叫,觉得还挺顺口,要不,日后就这样叫吧?反正,早晚咱们也得成亲。”
  提起这事,姜云静就来气,方才她只顾着和那官差吵架,没来得及反驳,此时他倒蹬鼻子上脸了。
  “你叫一个试试,看我不把你这破扇子折断。”
  钟崇打蛇随棍上,向来是个没脸没皮的,反倒笑嘻嘻一口一个“娘子”唤起来。
  姜云静顾忌在寺庙,又知道钟崇是个越给他反应越来劲的,便也懒得跟他计较,加快了步子走掉了。
  不过,被他这样一闹,方才心里那些疙瘩倒是消去不少。既来之则安之,说起来,她同这报恩寺也算有缘,之前遇上了普空,这次又被官差放行,说不准还真是佛缘加持。
  想到这,心情轻松了几分。
  却不知不远处的林子里,两道目光正遥遥地落在她身上。
  等人走后,青原忐忑地觑了一眼身旁人的神情。
  方才,那位钟公子每叫一声“娘子”,主上的脸色就冷下去一分,此刻已如千年的寒冰。明明是七月盛夏的时节,他却只觉林中阴风阵阵,冻得忍不住在心中打了个寒噤。
  也不知今日这巧合究竟是福还是祸。
  其实说来也巧,这报恩寺同皇后所在的陆家颇有渊源。最开始,报恩寺本就是陆家人捐建的,后来又有家中尊长在此剃度,这些年,陆家一直为庙里供奉香火,捐赠银钱,几乎等于半个家庙。
  知道谢忌平安归来,陆皇后一早便决定来这为妹妹、妹夫做一场法事,告慰亡魂。
  今日,姜云静一出府,守在府外的人便赶来了寺中将消息告知了谢忌。于是,才有了之前那一幕的转折。
  知道人上山后,主上急不可耐、行色匆匆地赶过来,却不料撞上的却是这样一幕场景。
  青原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其实这事也怪不得姜姑娘,谁让主上自己一走就是三年?
  正在心中猜测着主上会不会直接跟过去,林中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一位侍女走了过来。
  “谢将军,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谢忌抿着唇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说:“好,我现在就去。”
  这边,小僧将一行人领至了寮房前,双手合十道:“施主今日就请在此处歇息吧。切记,夜里不要四处走动。”
  方才一路过来都没有瞧见香客,姜云静早已猜到几分,试探问:“寺中是有贵人在吗?”
  小僧也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
  姜云静想了想,又说:“不知普空法师可在寺中,今日是他让我们进来的吗?”
  “主持现下并不在寺中。”
  这下轮到姜云静傻眼了,其实想来想去,她能想到的理由也只有普空一个,可竟然还不是。
  见再问不出来什么,姜云静也只好默默道了谢,放人离开了。
  一旁的钟崇疑道:“你还同普空有交情?”
  “谈不上交情,不过是三年多以前他为我娘做过一场法事。”
  钟崇神情古怪,“你确定我们说的是一个普空?”
  姜云静不解,难道还有两个普空?
  见她一脸茫然,钟崇解释道:“普空这种高僧,轻易可不会做法事,便是皇亲贵胄也不一定能请得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