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竟夕点点头便想下床,芸香阻止道:“娘娘如今腿伤刚好,还是由奴抱着您过去。”
“不必!”
丁香跪下给王竟夕汲上鞋后,二人伸出手跟着王竟夕后头,恐她腿脚软摔倒地上。王竟夕试着走了几步,感觉无碍了,步子才迈大了一些。腿上已经不疼了,只是略微有些虚。
坐在浴盆里,丁香贴心地把她左小腿搭在了浴盆边上,慢慢地把水倒在她的头发上清洗,芸香则给她清理身上,两人手脚很麻利,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便弄好了。
沐浴过后的穿戴整齐的王竟夕坐在床榻上觉得神清气爽。
芸香和丁香给她用放在熏笼上的热巾帕把她的头发迅速绞干。王竟夕觉得舒爽极了,但却有些饿。
“
丁香,给我弄些玉露团来。”
“好好,娘娘能进食就太好了,待奴问及御医后便给娘娘送来。”
不一会,丁香回到殿中,托盘上不仅有玉露团【1】,还有单笼金乳酥【2】和长生粥【3】。
“娘娘,御医道这些您都可以进些,一次少用些,分多次。再过三日,您想用什么都可以了。”
王竟夕吃了一个玉露团,半个单笼金乳酥和小半碗长生粥,芸香伺候她刷牙净面,在给她面上涂抹香膏后,王竟夕道:“既然御医道三日后什么都可以进了,那丁香你吩咐他们给我做些酥山来。”
丁香当场愣住,不知如何作答,大病初愈,酥山如今肯定是不能用的,可她刚刚明明回禀娘娘的就是什么都能用,现在如何是好?
一个声音立刻解救了她:“夕夕调皮,酥山如今是吃不得的!”
南薰殿的寝殿深邃而暖和,庆武帝令人在殿内日夜焚烧瑞炭,而外面的冷气丝毫不能透进来。王竟夕在寝殿内只着寝衣便不觉得冷。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竟夕猛地站了起来,鞋都不及穿,朝着庆武帝跑去,一路上还碰倒了八耳青瓷花樽,幸得寝殿的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花樽倒在地上并未四分五裂。
生怕将寒气带给王竟夕,庆武帝正站在屏风后的熏笼烤火,听到声响后须臾便站到了王竟夕的跟前,一把将她抱住,正好阻止了她双膝触及地面。
两人紧紧地抱着,庆武帝的嗓音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听出的颤抖:“夕夕!你回来了……”此刻,他只想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再也不放开,永生永世。
去天山运水晶冰棺的将士五日前已经动身了。那时,他怕他的夕夕再也回不来,那他也要将她完好地留于这世上,等着他。等他能够将背后的江山社稷,万民福祉放下,他要与她一同过奈何桥,于奈何桥遇见孟婆之时,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定不让她喝了那孟婆汤,好叫她记住这一世的情缘,来世他们能早些遇上。
殿内伺候的奴婢早在庆武帝入寝殿说出第一句话时,就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王竟夕再也不顾忌,将头埋入他的胸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放声大哭,泪水交加,将只着单衣的庆武帝的衣襟浸湿了。
庆武帝除了那次在梦中醒来眼角有泪外,从不流泪。
但在这一刻,他变得非常地软弱,呜咽地又叫了一声“夕夕……”而她,依然在嗬嗬地哭。
庆武帝恐她大病初愈,忧思伤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用唇真爱无比地将她眼角边、脸上的泪拭去,再贴上她的唇,温柔地摩挲着。直到王竟夕再无哭意,庆武帝便道:“好了,到床上歇会!”
将王竟夕放在床榻后,庆武帝站在看着她,忽然笑了出来——那是欢愉的笑。
王竟夕坐下后情绪仍在紊乱中,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先前要嚎啕大哭。或许是死而复生,或许是久别重逢。
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时,庆武帝这一笑逗乐了她。她笑过之后,又觉得在他面前失了分寸和颜面,便敛了笑意佯装不悦低下头:“你欺侮我,我哭你还笑!”
作者有话说:
【1】用豆粉做的甜蜜
【2】就是现在的奶黄包
【3】花生、糯米、大米等食材制作而成的粥,八宝粥的缩小版;
第51章 作怪
◎庆武帝有些无奈:“夕夕,莫作怪!”◎
庆武帝近前轻轻地将她搂着怀里, 手摩着她的背脊,煦和地说:“我哪里舍得呀!你身上都被眼泪沾湿了,连头发也湿了,我叫他们入殿伺候, 可别着凉了!”
她从他怀中仰起头来, 伸手摸摸发鬓, 透了一口气:“是殿内太热, 我出汗, 眼泪哪会落到头发上?”
庆武帝嘴上迎合着, 手中却拿起巾帕将她的脸和鬓角都擦了擦。王竟夕注视着他。他眉眼间尽是还未褪去的疲惫,本来菱角分明的脸更加锋锐起来。
王竟夕有些痛惜:“长豫, 你都瘦了……汪福全,传膳!”王竟夕向殿外大声叫道。
殿外的汪福全喜不自胜。不一会,便领着一众奴婢摆好了早膳。王竟夕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汤面, 庆武帝片刻就用尽了,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圣人,如今朝臣还在紫宸殿……”汪福全见缝插针地道。
“百官若有要事,先与左丞徐良言明。着光禄寺以皇后病愈为由,令太官署依冬至膳食规制赐午膳于殿中。用膳过后, 令中书令、门下侍郎、左右丞及礼部尚书于南薰殿书房议事。”
汪福全暗暗咂舌,冬至膳食乃大朔高规格的膳食。圣人戍边多年,励精图治,往日参朝的廊下食冬日里便热汤饼,偶尔才有黍臛,朝臣门在廊下趁热吃开。今日不仅让朝臣于殿中用食, 还依的冬至的规制, 圣人心情大好不言而喻。
听到庆武帝道一声皇后, 王竟夕有些嗔怪道:“圣人怎地就册封我为后了?”
正在用鸡汤的庆武帝愣了须臾,便将汤勺放回汤中。许是没有控制好力道,许是不悦,汤勺碰撞到青瓷碗,发出叮当清脆的声响,满殿的奴婢顷刻间全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
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的王竟夕微微嘟着嘴委屈地看向了庆武帝,庆武帝扬了扬手:“都下去罢,朕与皇后说话。”
庆武帝起身盛了一碗鸡汤,走到王竟夕跟前,把鸡汤递给她顺势坐到了她身旁:“夕夕,你也再用一碗鸡汤,你最中意的。”
王竟夕瞥了他一眼,喝起了鸡汤。
“夕夕不愿与我为后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王竟夕听后一言不发继续喝着鸡汤。庆武帝也不着急,嘴角挂着笑意看着她,等着她。最后王竟夕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汤碗,深吸一口气:“宫中礼数众多,皇后乃国母,我怕……我怕我做不好。”
“夕夕如此兰心蕙质,又养在太妃跟前两年,宫里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有什么不会的。再说了,礼部、宫官还不能把朕的皇后教导好了么?退以一步说,就是不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夕夕高兴,这些虚礼都不要紧的。夕夕是怕麻烦,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宫里了罢?还是担心三宫六院?安心,我此生就夕夕一人,无论在哪里,都你我二人在一处。”说罢,捏了捏她的手。
心思被猜中的王竟夕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阿耶他们如今都知晓了么?”
“你阿耶及阿兄如今与哥舒亦、高定天一道,在河东平叛。今日徐良在朝中正说到河东大捷时,隆庆宫便传来你醒来的消息,我还未来得及细问。午歇后可来南薰殿书房,我叫徐良好好与你说说。你阿娘与小妹我已经着人接入京城,怕是明日便可与你相会。现下要紧的是你的封后大典,让礼部选最近的吉日,与朕的登基大典一道,可好?刚才御医道你身体无碍了,那午歇过后便与我一共往明光宫去罢。”
“都听长豫的。”
申正,象牙装饰的黄色象辂在三十二虎贲飞骑、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各领一队卫士的护卫下,由隆庆宫缓缓驶向明光宫,辂车上坐的自然便是庆武帝和王竟夕。
王竟夕午歇后至南薰殿书房从徐良处得知,阿耶他们大胜叛军,然最后一役亦是凶险。
敢死队预先连夜挖开的苑墙被死士用木栅堵住,敌军弓箭手自木栅乱箭射杀前来平叛的将士。为鼓舞士气,王渊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率军猛冲,木栅顷刻被毁。就在此时,一支冷箭同时射向王渊。幸得哥舒亦眼疾手快,甩出弯刀将箭头的准心打偏,箭直接射向了王渊所骑的马匹的前蹄的地面。
史奕明叛军经此一役,五万兵士受降被俘,两万兵士战死,史奕明本人率一万死士逃回幽州。岂料幽州早被高定天占领,史奕明被高定天斩杀于幽州城门之下。大军得胜后,快马将大捷消息传入京中,请旨入京献捷。
辂车中,庆武帝一手拿着徐良先前送来的奏章看着,一手将王竟夕搂着怀里,时不时摸摸她的脸,捏捏她的手,嘴里敷衍着她因兴奋而提出的问题,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奏折。
一盏茶后,发现被忽略了的王竟夕撇了他一眼,心中起了主意。
她的手在庆武帝十三环蹀躞玉带上摩挲着,可庆武帝仍是一眼不错地盯着奏章。王竟夕有些气恼,因而手上力度加大让蹀躞带上玉佩等饰物撞击发出了叮叮清脆地响声。
听到声响的庆武帝道:“夕夕中意这玉佩,那便拿去吧!”嘴上这样说着眼睛还是放在奏章上。
这是一份徐良呈上来的官吏选授的奏章。依照大朔律例,经三铨三注三唱【1】后,由中书省、门下省复核后交给庆武帝最后裁决。
如今朝廷要员多数皆庆武帝旧部,徐良、徐基及裴元轩不仅是忠心耿耿,就是为庆武帝死都不会皱眉。尚书右丞李戡乃庆武帝多年前埋在京中的旧部,刑部侍郎裴远愈乃李戡得意门生。
奏章上大理寺少卿邢书任大理寺卿,邢书原是徐基手下得力干将,推鞫得情,处断平允,确实是大理寺卿的好人选。
然并非只有庆武帝旧部才得以升迁。从奏章上看,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的人,即便原来是文帝启用的,或是被判绞刑的卢林桧及欧阳坚视为心腹的人,徐良都依据过往吏部对每位官员的考绩,将这些人放在了他们擅长的部门。“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无完人,如今奏章上的名单便是相互制衡的绝佳选择。
只是在礼部尚书一职上,庆武帝不悦仍旧由原礼部尚书张韶光担任。
就算不提之前张韶光屈服于欧阳坚,但他谏言充盈后宫确实让庆武帝耿耿于怀,更何况他的嫡女张幽兰一直针对王竟夕。但庆武帝也认同了徐良进言“民者固服于势,势诚易以服人”【2】。除此之外,张韶光其实还是礼制仪式,动合经典的。
而先前他与王竟夕说起张韶光还任礼部尚书,王竟夕竟然十分得意道:“就让张幽兰她阿耶操办封后大典,她定会气的睡不好,长豫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王竟夕这得意的一笑让庆武帝彻底释怀。他的夕夕是个不愿干预朝政,一心只是想与他相守的娘子。
庆武帝十分满意,徐良在他多年调教之下已是文武全才,将来必是大朔的栋梁。他一手欣慰地揉了揉眉间,另一手正欲把奏章放在辂车的案桌上红批,却发现自己蹀躞带下几寸的要紧之处被这作乱的姑娘拿捏在了手中。
手中的奏章没有如期地放回案桌,而是直接掉落到了辂车的地衣上。掉落瞬间,随行跟在辂车边上最近的汪福全听到了庆武帝有些无奈的声音:“夕夕,莫作怪!”
可不到半炷香时间,汪福全听到庆武帝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低低唤着皇后娘娘:“夕夕,夕夕。”
即便是庆武帝已经有意压低了声响,然辂车并非寝殿,侍从挨得很近。汪福全赶忙冲左右挥了挥手,让他们远离辂车接着往前走,可这时候辂车也已经到了紫宸殿门前。汪福全让驾士几乎是未发出任何声响地从辂车上下来,也悄悄退到了一旁。
紫宸殿偏殿等候的阮氏和王竟瑶,在内侍的引领下要出殿内迎驾,不料却看到了圣人辂车两丈之外围着侍卫和奴婢,离得稍近一些的汪福全也有一丈多远。
阮氏正欲开口问问引领的内侍,内侍却举起手客气地示意阮氏莫要出声,随后那名内侍也低着头站在了殿门前,阮氏赶忙拉着王竟瑶静静地低头等着。
又过了一盏茶后,庆武帝似乎有些痛苦但更多的是愉悦地发出了一声低吼,脚上一蹬,案桌应声倒在了地上。此时,两人衣衫整齐,而王竟夕发现奏章散落在辂车内,看了看自己粘腻的手,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无措道:“要不要叫水?”
随着她无措的声音,庆武帝才在这个美妙的如幻境般的事情中缓过神来。类似的经历,原先也有。然而这次王竟夕的主动让他中途有那么两三回几乎是不能自持了,若不是得知阮氏和王竟瑶在此等候,恐怖他要忍耐会,多多体会其中的妙处。他望着一脸无辜的王竟夕,无奈又好笑地道:“不传水,你手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1】三次判卷铨衡,再由郎中或员外郎、侍郎、尚书分三次注拟官位,三次唱名;增加程序保证官员任命的公平性;
【2】摘自韩非子《五蠹》。民众总是屈服于权势,权势也确实容易使人服从;
第52章 宠溺
◎立春前娘娘外出脚不能沾地◎
王竟夕此时感觉手心有些麻热, 而她的面颊却像饮了些许酒般娇红,她盈盈的眼波委屈地对上庆武帝:“谁叫长豫眼中只有奏章,都不瞧我一眼,我……”
她突然发现辂车竟然是停着的:“啊, 辂车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圣人也不告诉我, 我这下没脸了!”说罢扭头不理庆武帝。庆武帝耳力了得, 在汪福全安排侍卫奴婢远离辂车时他便知道了。
庆武帝低声在她耳边道:“夕夕, 如今你我是夫妻了, 他们知晓也无碍。”王竟夕还是羞得不理他。
“再说了,他们早在辂车停下之际离车两丈远了。汪福全!”
汪福全靠近辂车, 庆武帝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不一会,就见一盆热水及巾帕透过辂车的帘子放了进来。
给王竟夕净好手的庆武帝将帕子扔回小沐盆中后道:“你阿娘和阿妹已经在殿外接驾了。”
话音刚落,惊喜的王竟夕起身立刻想下辂车, 却别庆武帝一把抓住:“天寒地冻,如此就要出去,不顾自个的身子了么!”将身边的大氅精细地给她穿好,又在一缠枝纹银手炉试了试热度后放在她手中。王竟夕就这样乖乖地看着他,任他摆弄。看着她如此乖巧的样子, 庆武帝会心一笑,拍了拍她的头道了句等着,自己却迅速将大氅一披,转身下了辂车。
庆武帝在下车后将帘子撩开,冲王竟夕招了招手,王竟夕欢天喜地地来到车边, 刚要下车, 不料却被庆武帝打横抱住:“地上太凉, 未来得及让奴婢们铺上地衣,朕抱你入殿。”大庭广众,王竟夕只能将就。
“恭迎圣人回宫,恭迎皇后娘娘回宫!”跪在地上的奴婢打心眼高兴地说。皇后娘娘醒来,他们的日子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汪福全,紫宸殿所有奴婢侍卫均多发三个月月银。如今皇后娘娘大病初愈,御医嘱咐不能受冷,立春前娘娘外出脚不能沾地。”庆武帝抱着王竟夕边走边说,迎来的是王竟夕抱怨的眼色,庆武帝却回她宠溺地一笑。